《雾*****时》花开盛世

54、断指

　　“浥尘！”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我几乎是手足并用、向他扑去！却听他嘶哑着嗓音低喝一声：“不要过来！”
　　那般决绝的叱喝，那般狰狞的容颜！仿佛我是洪荒以来最可怕的猛兽，让他只想逃离，却又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只能在我面前苦苦的挣扎：“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却叫我如何能对你不闻不顾！
　　“浥尘……”泪水已滂沱，我却不敢上前半步！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的形状！我宁愿现在受苦的人是我：“浥尘……让我帮你吧……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不……不行……不是现在……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我不能……我有办法！”他的身体越来越低，几乎要蜷缩在地！可是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又要如何承受！
　　如果注定了，要有一个人受伤，如果注定了，要有一个人来承受，那么，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一把抹去泪水，就要扑身向前，却看见他枯萎的身形突然振起！
　　寒光闪烁，杀鸡取血的尖刀在他的右手上翻出耀眼的弧线！血花飞溅，令人窒息的鲜红怒放在他左手指间！
　　一截小指滚落在我脚下！
　　楞楞的抬起头，却看见他冲我绽开了最灿烂的笑颜——那般的得意、那般的张扬！仿佛在炫耀着他的胜利，他就那般的微笑着歪倒了身子、阖上了眼眸！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那一年，我失手打翻了他府上御赐的七宝琉璃盏，他告诉我没事的，他有办法。第二天，我去看望因为替我顶罪而被父亲鞭打的伤痕累累的他时，趴在床上的他也是这般冲我笑着！这般的张扬，这般的炫耀，这般的……得意！
　　你赢了！你又赢了！
　　轻轻的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扶起他的身体，将他的头搁在我的大腿上！手指覆上他斑驳的脸庞：轻阖的眼睑、舒展的眉头、嘴角依旧弯着一抹得意的笑！
　　我却只能无奈的低喃：“这就是你的办法！你总是很有办法！可是你真的很笨——你的办法都是最笨的！”
　　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眉眼！
　　以为他已昏迷，却不防他竟低哑而清晰的回我一句：“可是却是最有效的……”
　　原本那样的想念着他这堪比恶鬼罗刹的笑容，及待看到他勾起的嘴角，才发现他笑得竟然是这般可恨！
　　“你真真有本事了，一次气死我最好！不过为了取痛泻火，随便找个地方割一刀也就罢了，这般狠绝的断了手指，你当是那么容易可以接上的吗？”
　　“不过是截小指，痛则痛已，不是大伤——我能提刀，已是十二分的气力，哪里还控制得了深浅力道？若是割在腿上……”
　　他笑嘻嘻张了眼，看着我不再言语，嘴角却弯的仿佛是做了了不得的文章后期待先生嘉奖的孩子！
　　恨恨的看他一眼，本想推了他的头走掉，到底落手时不自觉的轻了又轻！
　　起身先去拾了他的断指，寻了一只干净的匣子，满盛了冰雪才将断指埋入其中！虽然接上的希望渺茫，总也有一线可能！
　　只盼能够尽快下山！若是地利人和，有针有药，断指重生，也绝非难事。可惜，身处这冰山雪地，不知要拖延到几时？
　　他手上的伤口倒不急着包扎，热毒尽在血脉，适当发泄一些，也能减轻些心脉的压迫！处理好了断指，方才寻了药草过来与他包扎！
　　包扎好伤口，顺手探了他的脉搏，果然已渐平稳，体温也比方才低了许多。只是这一番挣扎，不知他背后的伤又如何！
　　大概看我脸色不善，他倒是听话的很！乖乖坐起，让我查看——不必宽衣，衣襟上透出的大片血迹已经足够刺眼了。
　　小心的替他脱了本就大敞的形同虚设的上衫，伤口倒是比我预想的好些，只是肩头的位置绽开了几处。伤口不大，无需缝针。
　　润玉膏都给了璧儿，好在这里不缺生肌止血的草药。大不了落下些疤痕，看他的这一身的沟壑盘结，大概也不差这一处。
　　寻了草药与他敷上。落手处不自觉又轻了几分。
　　倒不是怕弄疼了他——这点儿伤痛对这个家伙来说算得了什么？只是对着他赤裸的肩背，突然想起适才正是被这宽厚的臂膀紧箍……心中一颤，竟生生虚了几分！
　　结果，越是想小心的不碰到他的肌肤，手指越是不听使唤，竟轻轻的有些颤抖！不仅心中暗骂自己：“真真是晕了头了！”
　　好在他背对着我，看不到我一脸的狼狈！
　　及待敷完草药，我几乎是逃走的一般！
　　离开了他的身畔，回到篝火旁坐下，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目光的追随！我只低着头做鸵鸟，哪里还敢看他？
　　不知方才的他，理性还剩下多少，不知方才的事，这会儿他又记得几分！我只知现在的我神清智明！于是，那羞人的一幕幕开始清晰的在我眼前回放……
　　那样的炙热与眩晕，那样的迷乱与心悸！若说他是因为毒性导致，那我又是为何？白白活了这些年，哪里有过这般的感受与经历？
　　突然发现，我的记性竟然如此的好：明明是梦中一般的情景，竟然会记得分明！
　　干脆抱了膝，埋了脸！不敢抬头，不用抬头！那个厚脸皮的家伙还在盯着我！
　　隐隐也有些委屈！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没看过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当年甚至偷偷翻看过父亲的《牡丹亭》与《莺莺传》！正因为看过，才会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诧！
　　以前看那些东西不过是少年心性儿，看过之后只以为是文人多事、墨客多情，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今日才突然有些明白了个中滋味，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突然，紧贴着我身侧，他竟一声不响的过来坐下！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我僵硬了身形，连呼吸都仿佛凝固了！
　　却听他轻声道：“进京，我们就成亲！”
　　还没等我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他却轻声一笑，又道：“跟自己的夫君亲热，不用这般害羞！”
　　我更不敢抬头了……
　　好在他没有再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耳听着他起身，却未走开。悄悄歪了头，偷眼看他。却见他一弯腰从火堆旁捡起来什么，待我看清，不仅“呀”的一声轻呼出口！
　　原来是那只雉鸡！这会儿正戳在他手里的棍子上黑炭一般！
　　他冲我笑的狡黠，羞得我赶紧又埋下头去！——真是不要活了！明明是我举在手里烤的，竟然不知是何时掉进火堆里的！
　　好在灶上的米粥尚未烧干！好在我们现在都是虚不胜补，这般稠稠的米粥倒是正合胃口！他盛了粥饭过来，碗筷递到我手边了，我才无奈的抬起头来。
　　可恨这个屋子太小，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他盛了粥饭竟也过来我身边坐下！
　　看他盯着我笑的模样就来气！
　　故意扭转身去，背对着他！
　　他却不以为意，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还在盯着我的背影发笑！
　　半碗粥吃的食不知味，实在被他看得恼了，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守着火堆很暖和么？等再毒发了，看你还有几根指头好砍？”
　　他却嘿嘿一笑，并不分辨，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倚着木门坐下！
　　上身光着脊梁，下面也不过只穿了一条贴身的亵裤，坐在四处撒风的门口，他倒更显惬意。
　　曲了一条腿，随意搭在上面的手臂端着粥碗，并不入口，只微微歪着头靠在门板上，目光却依然牢牢的锁在我身上，嘴角依旧扯着一抹该死的笑——突然发现，如果忽略掉这张鬼脸，他的姿态简直算得上是潇洒！
　　没有他靠近的压迫感，也就没有了那恼人的窘迫！大半碗的热粥喝下，肚里有了东西，仿佛胆子也大了许多！放下碗后，干脆抱了膝，把下巴搁在腿上歪了头细细看他！
　　黑色的亵裤更加突显出他双腿的修长，弯曲的腰身压迫出腹部整齐排列的肌肉，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臂膀，连盘踞之上的焦黑疤痕都是那般硬朗的彰显着他雄性的气息！这个家伙，竟然也可以这般赏心悦目！难不成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突然间，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说：“进京，我们就成亲！”难道？真的要嫁给他？
　　一下子，好多人好多事潮水一样的涌过来——我有窒息的感觉！
　　不！不能想！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我可以这般看着他——如此甚好！
　　“怎么？肚子又疼了？”他紧张的坐直身体，我能清晰的看到他裸露的皮肤下，肌肉在瞬间绷紧！
　　“不！不是……”不等我分辨，他已经迈开长腿，几步过来。在我身边单膝跪下，放下粥碗握住了我的双手——温暖从他的掌心里度过来，纷乱的心神渐渐安定！
　　“我只离开一会儿，你就冰成这样！叫我怎么放心！”他的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我只觉得自己就要溺毙其中！
　　低下头逃开他的目光，入眼处却是他覆在我手上的双手！左手上包扎的伤口隐隐还有血色溢出——我的心，疼的无以复加！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呢喃的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到！
　　“灵儿……我，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坚定，缠绵入骨！
　　心底最柔软的丝弦被拨动，伸开双臂，揽上他的脖颈，不由自主的将脸庞搁上他宽阔的肩膀！他的手臂那般轻柔的拢上来，仿佛我是一件吹弹可破的素瓷，我在他温暖的气息里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