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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后园 ...

  •   又与胭脂闲聊半晌,吃过午饭,胭脂见我困倦无力,贴心的帮我扶被立枕,让我半倚在塌上休息。正有些睡意,忽听着门外喧哗,一阵噼里啪啦,还有些小子的嬉闹声,胭脂正坐在一边绣一个荷包,听了柳眉一竖,骂道:“这些没规矩的猴崽子!姑娘歇着,我去教训他们。”
      一推门道:“可是府里没了规矩了?大晌午头的,姑娘刚想歇歇,你们就来聒噪!”
      “呦,这不是胭脂姑娘吗?嘿嘿,前院不比后面,平日里没有女眷,这帮小子随便惯了,所以……”那人丝毫没有歉意,嬉笑着说。
      “薛定金!你少来搪塞我,仗着薛管家宠着你们就来气我。哼,以后衣服再破了可休想求我。”
      “啊?我若有半点气你的意思,叫我不得好死。真的是前院里平时就松散惯了,姑娘说一声,我们以后注意就是。”那个薛定金这才真的急了。
      “哼,你们哪是我能说得的?也是我们姑娘好心性,等我禀告了薛管家,你可仔细你的皮!”
      “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好歹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姑娘忙呢,来回奔走了大半天,这会儿饭都没有吃呢,姑娘不心疼我们就算了,怎么还要责罚?”
      “又在吵什么呢?又是你们两个,我说你俩个真是冤家,一见面就鸡飞狗跳的。”谦叔呵斥着过来。
      “见过谦叔,嘿嘿,不关胭脂姑娘的事,是我们搬东西吵到柳姑娘休息了,胭脂姑娘正说我们呢。”
      “嗯,胭脂说的也对,以后柳姑娘住在前院,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别都一身猴崽子气,以前是公子不跟你们计较,现在要是乱来,惊扰了姑娘,不等公子发话,我先拾掇了你们。”
      众人诺诺称是。
      我倒不好意思还躺着了,出门来跟谦叔见礼。
      “谦叔,别再难为这些弟兄了,我来了这里,已是讨饶,再让他们为我受委屈,我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不委屈,不委屈,应该的,应该的。”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大嗓门的薛定金,魁梧身材,二十多岁年纪,也是个气宇轩昂的后生,就是一张脸,生生被两道疤痕割裂成了三四瓣儿,比他们主子强些有限。这会儿正笑着跟我作揖呢——若不是这两日看多了薛管家跟他们公子,可不被他吓死!
      “哼,眼睛看哪里呢?”胭脂急忙挡在我身前,“就你那张脸,也不怕吓坏了我们姑娘。”
      “哎,这一院子哪有个好看的?我好歹还比谦叔强些呢,怎么就来说我?”一张丑脸却表情多样,十分委屈的一说话,看得我都忍俊不止。
      胭脂哪还绷得住?“扑哧”一笑,倒看的那个人眼睛一亮,竟有些愣神。我打量着他俩,倒看出了几分门道。
      谦叔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小兔崽子,拿你师傅消遣呢?叫你干的活怎么样了?”
      “哎哟,您轻点呢。搬了一上午书,膀子都散了,哪经得住您这大慈悲手的?我干活,您还不放心?也是我们去的早,晚一步人家都给堆在柴房,生火做饭了。”
      说着一指身后,我才看到后面几个家丁,搬着好几个箱子,还有簸箩。里面有书有纸,还有一堆瓶瓶罐罐——不看则以,这一看,激动的我几步上前!
      可不都是原来父亲留给我的藏书、手稿、药箱、针袋?那些瓶瓶罐罐则是一些配好的药物,有些是父亲留下的,有些是我后来无事时,闲来自制的。昨天离开时,知道这些东西带不走,虽然遗憾,也只好都留在我原来的屋里。早上刚刚知道了父亲的医术,又了解了他教导我的一番苦心,方才想到父亲留下的那些书稿药材,必定都是珍贵的很,正不知该怎么跟谦叔开口,求他帮我把这些东西搬出来呢,谁知这会儿就都送到了我眼前!
      “这让灵儿说什么好呢?”我回身冲谦叔就要跪下来行大礼,却被谦叔一把扶住,“不可不可,姑娘言重了,这些小事,姑娘不用挂怀。再说,我也是存了一段私心。姑娘要为公子解毒,只怕现在确实为难,也许柳先生的书稿笔记里还能找到些法子不是?”
      谦叔安排了他们把隔壁的屋里腾空了,打扫干净,又搬来架子把这些书稿药材由我安排着仔仔细细摆放了一屋子。送走了他们,我又少不了自己慢慢分类整理一番。看着很多以前翻过多遍的书,百感交集。
      当年少不经事,翻来都是为了解决父亲出下的考题,匆忙一阅,找到了答案就扔到一边。现在拿在手里细细品读,一字一句父亲的良苦用心才重重叠叠弥漫上来。
      看看手里的《素问》,再望望架子上的《灵枢》——原来,我的名字都是父亲依着医书的名字启的,可见从我出生,父亲就对我寄于了何等的希望!却又小心翼翼的不让我觉察,不让我为难,这样煞费苦心的引导,绞尽脑汁的细心呵护,看着我懵懵懂懂、无忧无虑的成长,是否让他宽怀欣慰?看着我兴趣盎然、不知不觉的研习医术又是否让他得意非凡?眼前仿佛可以看见他了然的狡诘微笑,我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却已经泪眼婆娑……
      “姑娘怎么又伤心了?”胭脂一直在一边帮忙,看我整理完了又这个样子,急忙过来安慰,“不然我陪姑娘出去走走,姑娘想太多了,开怀一下才好。”
      任由胭脂领着出了门来,沿着回廊向西,边走胭脂边给我介绍。
      这里是除了最前面的厅堂和练武场,离府门最近的第一层院子。我们住的这一排的八间正房,以前就只有公子和谦叔两人在住,最西边两间是谦叔的卧房,东边这几间,包括我现在住的这个两间的书房,以及刚才腾出的隔壁的屋子,都是薛公子的房间。
      东北角一个月拱门过去,就是后院,再往东走就是烟雨阁,中间隔着大大的园子,西边一个跨院就是蝶馨苑。
      谦叔的五个徒弟,也是府里负责各项事务的五个副总管就分别领着一帮小子住在两个院落外头。
      他们都是以前就或病或伤,残了面容的,穷人生存本就艰难,这些丑人更是举步维艰,进府之前,也是各有各的心酸经历,多亏后来遇到公子,收留府上还跟着谦叔练了一身武艺。他们五个年龄相仿,身世相近,又得谦叔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取名,干脆结拜了兄弟,对外就叫阎罗五虎。
      现在薛府五虎的名声早已在外,薛府的恶奴,谁不惧怕三分?其实,都是些面恶心善的汉子,以前在外面受尽了世人的冷落,现在发达了,自然对世人也有些愤恨刻薄、不假辞色。公子是个做事只凭自己喜好的,他们对公子和谦叔又忠心耿耿,免不了在外面落下为虎作伥的名声。对院子里的这些丫鬟仆妇却是极好的,她们出门不便,衣料钗粉都是他们帮忙添置的。
      那个跟胭脂斗嘴的薛定金就是老大。出身商家,也算富贵,儿时随父母回乡的途中路遇强盗,双亲被杀,他小小年纪也被一刀劈在了脸上,幸好被路过的谦叔救了,教养长大,最是仔细稳妥的人,府里上下的事情多是他在打理,又正住在烟雨阁外,负责烟雨阁的事务安全,自然原本就跟胭脂熟识些。
      老二薛定木,原本出身武林世家,他的家族因一部家传的剑谱威震武林、声名显赫,也因这部剑谱招致灭门惨祸!一夜之间刀光剑影、火光漫天,火场中竟让他生生爬了出来,但是一张脸却烧坏了,嗓子也让烟火毁了。剑谱却被他护了下来,之后就是隐姓埋名、苦练剑法,全凭着一股狠劲儿,没过几年竟学有所成!后来几经坎坷,终于手刃仇家,自己也深受重伤、生死一线,多亏了公子路过,搭救他回来!所以,兄弟五人中,他身世最惨却功夫最好,为人谨严内敛,一直随护公子身边!因为受过火灾,相貌声音都与公子相似,两人同进同出倒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
      老三薛定水自小因为丑陋,随着一个杂耍艺人流落江湖,被谦叔偶然见到,可怜他被那人虐待又喜欢他机灵聪慧,就买了回来!长大后,果然机敏善贾,薛府在平阳县的产业都是他在外面打理,功夫上不甚上心,不说比不上两个哥哥,甚至不如比他小的老四。
      老四薛定火,人如其名,性急如火,又最是嫉恶如仇,在外面惹事最多的就是他。他与老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世到没有什么特殊,就是谦叔看他们年纪小又资质不错,偏又长得丑,不得家人待见、多有委屈,干脆买进府来调教!
      最小的薛定土只有十三岁,调皮好动,一团孩气,与大他两岁的老四最是亲厚,一身的武功基本也都是老四教的。他俩因为年纪小,除了领着小子们看家护院,谦叔基本也没有安排他们什么活计,所以,闲来最是招猫斗狗、惹祸闹妖的,在府里也是人人头疼的大小鬼王。
      我们转过东角门,走过烟雨阁的院门不远,正看见那个薛定金领着几个小子在收拾园子东北角的一个莲花池,池里的莲花早就败了,只剩下几个枯叶子顶在水上。他正指挥小子们拿长杆把枯叶子捞过来。
      远远看见了,胭脂轻啐一声:“劳碌命,几个弟弟不是吃酒就是耍钱,偏他就闲不住。”拉了我就往一边的岔路上拐,我却想起晌午他俩种种,偏不依她,径直走了过去,胭脂跺跺脚只好跟上。
      薛定金看到我们过来,赶忙迎上,我深深一福:“薛大哥辛苦了,适才匆忙,灵儿光顾着高兴了,倒忘了谢你,这会儿给大哥赔礼了。”
      他急忙抢上,想要托我,又觉不妥,手楞在半空,生生受了我一礼,脸都急红了。“姑娘这是要折煞小的了!不要说是谦叔吩咐的,既然是姑娘的事情,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怎么敢受姑娘的礼?”
      “不敢受你也受了,还要啰嗦什么?”胭脂从后面跟上来,嘟噜着小嘴,一脸的愤然。
      “是我愿意的么?你又来排遣我?”他俩还真是冤家,就不能有一个少说一句。
      果然,胭脂又不依了,粉面一沉:“我哪有时间来排遣你?都是伺候主子的,谁像你闲得我们姑娘的事也成了你份内该做的了!”
      “我的姑奶奶,我那就是一句话的,又招惹你了?柳姑娘虽然不是我主子,但总是公子的恩人,帮姑娘做事可不是应该的?何况谦叔安排的,我怎么就又错了?”
      我心道:“傻小子啊,你是多说多错,一张嘴就注定要错的。”
      胭脂本来就待他与别人不同,寻他斗嘴想来是因为姑娘家脸皮薄,找理由多与他接触。今日,见我有意与他攀谈亲密,他又诚惶诚恐的,自然起了醋意,可不是成了炮仗?他浑然不知,还要做那点炮的香烛!
      “胭脂你别怪薛大哥,本来就是我该谢谢他的。”听我一口一个大哥,真是火上浇油了。
      “哼!”胭脂不好再说什么,恶狠狠瞪他一眼。拉了我扭头就走。
      我忍笑忍得脸都疼了。

      初冬时节,满目萧条。
      听胭脂说,这处府第从当年整个的盘下来这个后院就没怎么动过。
      前院及两处跨院烟雨阁和蝶馨苑都曾大兴土木焕然一新,这个偌大的主院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蝶馨苑不必多说,在整个薛府都是禁区,除了谦叔师徒六个就是两个伺候的仆妇能够进出。而烟雨阁里,因为燕姑娘眼睛不好,极少出来走动,好在整个烟雨阁本身就极大,院内又有个天然的温泉,所以薛公子特别着人植树种花,移山开池,倒是自成一个天地。
      胭脂说来,这些都是公子的宠爱,我听着却觉得不过是一个圈养金丝雀的牢笼。
      而位于中间的这个我们走了半天还不见边的园子却几乎是从住进来时就如此,林木亭石,基本没人打理。薛府二十多个家丁小子就是散居在园子四周。
      转过一处假山,盘石幽涧中竟然不伦不类的藏着一小块采摘完了的菜地,想来是哪个下人仆妇闲来自己开垦的。好好一个园子,遥想当年也定是清雅锦绣之地,如今却是杂草遍地,枯木横斜,加上残雪微溶,真是一片荒凉衰败景象。
      也就是园中小路还算干净,听胭脂说,都是薛定金细心,时常找人清扫。
      不觉走进一片密林,天色渐晚,寒意渐浓,正是“森森虬枝蔽日满,声声寒鸦魂在天”。
      “怎么府里还有这么破落的地方?”胭脂嘟噜着,有些紧张的搀紧了我的胳膊。
      我却没有回转的意思,存了心想看看这个园子到底有多大,这时倒拉着胭脂向前。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弯碧水迎映眼前,隔岸竹林苍翠耸立!一座竹桥横跨碧水两岸,竹桥尽头一座竹楼盈盈临风,上挂一块竹匾草书“听涛”二字,好一处隽秀清雅的世外桃源!
      不仅快步走上竹桥,脚下吱呀有声,伴着涓涓泉水,清风拂面,顿时心旷神怡,再走几步,迈进竹楼,就见满目苍翠,直插云霄,风过竹林,呼啸有声。
      竹楼的一层就是一个四角支撑的亭子,四根粗竹做成的柱子之间连接着竹制的围栏,围栏下是一圈竹制长椅,一边竹梯盘旋转上二楼,二楼竹墙竹窗的,倒似个空中楼阁。我倚着一边的竹栏坐下,不用上二楼,这里已是美不胜收。
      况且,日已西斜,转瞬间,彩霞如打翻的胭脂浸染了天地,映的摇曳的竹林更如披了一层绯色的蝉翼薄纱:碧竹君子,轻云若羞,宛如情人相见,泪洒霓裳。
      心之所至,轻吟出口:
      “苍竹有恨起碧浪,清风无语醉潇湘。君子怜掬胭脂泪,梦醒情天枉文章。”
      正望着漫天的红霞、连绵的碧海陶醉不已,却听胭脂怯怯的唤我:“姑娘……”
      我一回头,顿时惊得魂飞九天!
      薛公子正站在回旋的竹梯上,一身墨色长袍,扶栏而立!一双凌厉的眸子看着我,喜怒难辨。夕阳斜映着他的鬼脸,闪烁阴森。
      他似乎是刚从二楼下来——二楼正对对岸树林的一面窗户一直是关闭的,所以我就自作聪明的以为这里也是个无人问津的孤寂之地,谁知……
      赶紧站起身来,呆呆看了胭脂福身行礼,我却有些懵楞。
      一直当他是洪水猛兽,昨晚却又蒙他搭救。原本以为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人,纵然可怕,与我何干?谁知却一再邂逅,救了我又收容我,还说是儿时的故人,几番纠结的,现在还真有点讲不清,理还乱!
      总要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吧?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薛公子……我们不知道您在这里,多有打扰,实在失礼!我们……马上就走!”
      原本是想谢谢他的,却不知怎得,说出口的就是这些话了!
      说完,也顾不上其他,拉了胭脂转身就走。
      跑过竹桥,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他孤寂的影子被夕阳拉成舒舒长长的一片,深深的印在地上,一头乱发被夜风撩起,飘扬在深红底色的天幕中,远远地,已经模糊了面容……
      看不见,却依旧能够感觉到他目光的追随,不敢再看,一扭头,拉了胭脂快步走入密密匝匝的树林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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