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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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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之上,寒气凛冽,罡风呜咽。
窗外,日月经天昼夜轮回,废塔之内光影变换,她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默默计算日子。受伤的心脏有一阵停止工作,她看起来与苍白的死尸无异,而当龙族惊人的生命力让它重新跳动,奔流的血液让她痛苦得蜷缩起来。
群鸦栖在窗口觊觎,却始终不敢靠近。
而那冷彻心扉的孤绝狼嗥从未离开过这里,她能清晰地分辨出白灵、夏天、毛毛狗、灰风、娜梅莉亚和淑女,一周以后,淑女与娜梅莉亚的声音消失了,布兰的事故推迟了国王的行程,但奈德终还是带着两个女儿南下,他本来也会带走布兰;国王离开后的次日,白灵的声音沉寂了,冰原狼跟随主人离家北上,去到永冬冰封之地,也许这辈子都难再与家人相见。
他们的行程完全相反,但踏上的都是一条福祸未知的凶险之路。
体型又大了几分的冰原狼踏进这片废弃之地,惊走了窗口的群鸦。
“夏天……”冰原狼呜咽着翻拱她的身躯,衣裙上的血污业已干涸,散发着难闻的腥臭。
紧接着进来的是灰风、罗柏和席恩。
罗柏·史塔克让两只冰原狼退开,将她打横抱起,尽管还活着,但她变得骨瘦如柴,眼眶深陷,嘴唇失去血色,一袭黑发亦褪回银白,细小的鳞纹在面上隐约可见。
“七层地狱!“她听到席恩喃喃咒骂。
浑身僵硬的骨骼在罗柏怀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痛啊!“她第一次叫出声,觉得脊椎快脱节了。
“会好起来的。”罗柏安慰她,快步走下布满灰尘、鸟粪与枯藤的台阶。
青岚微微抬头看着他端正白皙的下巴,问:“布兰醒了吗?”
“今天刚醒,他说你在这里。”
这是布兰坠楼后的第十四天。
“他还好吗?”
罗柏怀抱她的手臂僵了僵,他无比伤感地告诉她:“他的两条腿全断了,身体其他地方有轻微挫伤。鲁温师傅说这已是奇迹,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他本该粉身碎骨。”
她微微笑起来:“只要脊椎未断,仅是腿骨骨折,今后好好锻炼,他还是可以重新走路的。”
“但无法和原来一样了。”
青岚哼笑一声:“我也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凯特琳夫人等在主堡大门口,看到她的样子吃了一惊:“天啊!“
“母亲,她还活着。”
“圣母慈悲!席恩,你去通知布兰。”
“是,夫人。”
“现在得让她洗个澡。”凯特琳从罗柏手里接过她,“她简直和布兰一样轻,罗柏,你去把鲁温师傅叫来。”
那个名叫亚拉的黑发侍女似乎有点怕一头银发瘦得只剩一副骷髅架子的她,凯特琳夫人不得不叫她走开,亲自脱下她的衣裳,洗净血污后,可见左胸的伤口如今只剩一点淡粉的痕迹,过不了多久,这点痕迹也会消失。
她坐在石砌的浴池中,凯特琳把热水浇到她身上。
青岚看到她右指缠绕的厚厚绷带:“你受了伤,不可碰水,我自己洗吧。“她夺下她手里的水瓢。
她退开一步,说:“布兰把你的事都告诉了我们。”
“詹姆·兰尼斯特的剑穿透了我的心脏,我却并未因此死去。”青岚呼吸一口潮湿的空气,“你们不怕吗?”
凯特琳强笑了一下:“我可不是胆小鬼,你从未伤害过我们,兰尼斯特却想害我的儿子,两次。”
“两次?”青岚直起身子,“怎么回事?“
“一个刺客,他烧了藏书塔(青岚发出惋惜的叹息),想吸引所有人过去救火。我没去,他想连我也杀了,但只割伤了我的手,夏天咬断了他的喉咙。”
青岚有点可惜:“如果能留他一口气听他说点什么就好了。”
“现在不必了,反正是兰尼斯特家的走狗。他拿一把瓦雷利亚钢的匕首刺杀我儿,这样一个身份卑下的人怎会拥有如此精良的武器。”凯特琳尖刻地说,“前阵子临冬城到处是外地人,我想就是那时候被他混了进来,我们找到了他睡觉的地方,稻草堆下藏着九十枚银鹿。“
“詹姆和瑟曦怕布兰说出他们的事而进行二次谋害?”青岚猜测,但她心里尚有一丝不确定,却说不出为什么。
“那该死的兰尼斯特女人在布兰坠楼后假惺惺地过来慰问,天杀的,我当时还很感激她。”凯特琳语气怨毒,“我该撕开她的喉咙。”
青岚担忧地看着她,凯特琳揩去脸上的水汽:“对不起孩子,我失态了。”
“没什么。”青岚犹豫了下,“史塔克大人知道了吗?”
凯特琳露出痛苦的神情:“我的妹妹莱莎——前首相的妻子,她写信给我,说是王后谋害了她的丈夫。奈德不愿意做首相,是我劝说他接受册封,劳勃需要他的帮助,如果信上所说属实,艾林果真为兰尼斯特所害……我的奈德,我的女儿,会遭遇怎样的险境啊……该死的兰尼斯特,他们还害了我的儿子……”她捂着脸哭起来。
青岚果断地从水中起来,散开搭在衣架上的干净长袍披上。
“不,不……”公爵夫人抗拒她的搀扶,拿衣袖拭泪,“不能让我儿子看到我这样。“
“布兰没死,他们的阴谋一个都没得逞。”青岚试图引导她往积极的方面想,我也没有死,她想。
“布兰,布兰一开始并不想说是谁害了他,因为我们无法撼动王后,我好懂事的布兰,我可怜的儿子……”凯特琳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罗柏擅自闯了进来,惊愕地看着这一切。
青岚扶起凯特琳夫人,把她交给她的长子:“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她现在不大好。”
罗柏点点头,搀着连路都走不稳的母亲离去。
青岚紧了紧衣服,穿越幽暗的甬道,径直前往布兰的房间。
门口驻守着个全副武装、胸口印有冰原狼纹章的守卫,自行刺事件后,凯特琳惊魂未定,布兰的房间日夜有人看守。
“我……”青岚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士兵说。
冰原狼夏天嗅闻到她的气息,热情地扑出房间,守卫吓得退后三步,她趁机进门。
布兰躺在床上,歪着脑袋出神地看着一只栖在床头小窗的乌鸦。
他在为期两周的昏迷期间由凯特琳亲自喂服掺有蜂蜜和草药的热水,消瘦亦很严重,头发长过肩窝。
“My lord?”那个守卫站在门口,面露难色。
布兰冲他摆摆手:“她没关系,把门关上。“然后吃惊地望着她,“你的头发!”
青岚摸了摸变成银色的长发:“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不想吓到人才变黑的,我本身也更喜欢黑色。”她坐到他床边,掀开被子,“哪儿痛?”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细瘦的胳膊上有结痂的擦伤。
“脑袋有点痛,腿痛得厉害。”布兰按住被子,有点害羞地说,“不要看啦,我没穿裤子。“
青岚重新把被子掖好。
布兰愣愣地说:“你知道吗?我梦到了一只长了三只眼睛的乌鸦,他说我可以飞,还说你会帮我去找他。”
青岚面上波澜不惊:“他一开始就找过我,他说你可以送我回家。”
“什么?”布兰很诧异,“你是说,另一个世界,这怎么可能?“
“我早就说过,你在梦境方面有天赋,这种力量发自心灵,心灵的力量可沟通天地,贯古穿今,甚至可以无视空间壁垒……”
布兰打断她:“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你是因为我可以送你回家才接近我的么?”
“接近?”青岚为他的措辞皱起眉,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有一部分原因。“
布兰躺回床上,稚嫩的面孔流露出一丝惊人的成熟:“怪了,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呢。”
她再次认真地点头:“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他努力扮严肃的面孔破功了,布兰躺在床上咯咯大笑,直到牵扯到伤口哀叫出声。
“我看到詹姆·兰尼斯特拿剑刺了你。”提及这个姓氏,布兰脊背发冷。
“我没事,我完全好了。”
“能不能给我看看?”
青岚捂住衣服,正色:“那个地方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
鲁温推开虚掩的门,青岚起身迎上去:“布兰的伤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鲁温瞪着她的满头银发很不自在:“一年左右,但我想,他今后可能需要借助拐杖走路,无法跑步,也无法攀爬……”
这番话抹去了布兰脸上的笑容,但小男孩还是虔诚地问着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我还能成为骑士吗?“
诚实的老学士面露难色:“孩子,这……”
“当然可以!”青岚机敏地说,“你只是今后走路会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你还能骑马,你的双手完好无损,可以继续练习箭术,挥动刀枪……”
“但是没人会册封一个瘸子做骑士,不是么?而且我的箭术还不如艾莉亚。”布兰拉上被子,遮住哀伤的脸庞。
青岚和鲁温面面相觑。
“我觉得我没说错呀。”她小声对学士道。
“他需要点时间。”鲁温师傅看着被子下的隆起,“他会好起来的。”
青岚想,骑士,骑士的精髓难道不在于精神么,即使没有这个名号又有什么关系呢,看看那个詹姆·兰尼斯特,堂堂骑士,御林铁卫,英俊宛如天神,布兰认为他是国王一诸护卫中最像传说中的骑士的人,结果却做了什么?
她捂住左胸,似乎仍能感到那锥心痛楚。他还杀过我一次,他身后是王后和庞大的兰尼斯特势力,即使是史塔克也为之痛苦忌惮,而我又该怎么做?
“我本是来找你的,你的伤如何了?”
“我没事,学士,请过来一下。”青岚走到橡木书桌边,抄起笔墨,抽出一张空白羊皮纸,在上面画了幅草图,“我想维斯特洛有这种东西——轮椅,但具体怎么做我并不清楚。“
学士拿起羊皮纸,眼睛一亮:“我该想到的,没关系,我知道怎么做,接下来的活儿交给工匠就够了,我还得让他们打制一副拐杖。”
布兰猛地掀开被子大声嚷嚷:“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夏天吓得跳起来。
青岚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们可以用轮椅推你出去透气,你也不想一整年都躺在床上发霉吧?”
“我才不要出去!”他的眼睛裹满泪水,“我要骑马……“
“骑马可以。”鲁温收起羊皮纸,“但得耐心过些日子。”
席恩·葛雷乔伊径直闯入,瞥了眼睛通红的布兰一眼,对他们道:“艾岚,学士,尤其是你,艾岚小姐,夫人在底楼大厅等你。”
“那得容我换身衣服。”青岚客气地请鲁温和席恩出去,然后问布兰她的衣服在哪儿。
布兰闷闷地指指床下:“衣箱里。”
青岚拖出沉重的衣箱,找到那个包裹。
“不许看哦。”她警告他,背对他脱去长袍换上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衫,顿时又找回了失去的安全感。如果当时穿着这件衣服,也许就不会被刺伤,甚至把弑君者当场抓获也说不定,那么一切都会与现在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她回过头,布兰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路上鲁温师傅跟她唠叨:“我觉得你该多吃点,然后好好睡一觉,你现在比一副骨头架子好不了多少。”
“啊……是。”青岚揉了揉额头,认真地说,“我的头确实有点晕,我的双腿也很无力。”
底楼大厅,史塔克家庭会餐的长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餐点。
“吃吧孩子,你应该好久没吃东西了。”凯特琳夫人看起来好了点,但眼睛依然因哭过而红肿着。
青岚万分惊喜,也很不好意思:“您太周到了……”
除了凯特琳,在座的人有席恩、罗柏、罗德利克爵士、鲁温和哈里斯·莫兰,奈德带走了乔里·凯索,哈里斯是新任侍卫队长。
侍酒给所有人倒上薄荷茶,但除了她,没有人动眼前的食物。
青岚给面包抹上黑莓酱,看着凯特琳夫人摆在面前的一把精美的龙骨柄匕首。
凯特琳注意到她的目光,把匕首递过来。
她对瓦雷利亚钢并不算了解,只知道它极其珍稀,流传至今的瓦雷利亚钢剑只有几千把,其中约有两百在维斯特洛大陆。按瑟古德博士的计算,确切数目是227把。在维斯特洛的瓦雷利亚钢剑大部分落在那些古老的贵族家族手中,每一把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
瓦雷利亚钢的原材料并非其本身拥有独特的力量和性质,而是打造技术和施加的魔法咒语让这种钢铁变得特殊。瓦雷利亚的工匠以反覆锻打来平衡及去除钢铁中的杂质,再施加咒语使钢铁附上非凡的特质。它质轻坚硬,比其他任何钢材都要锋利。
青岚审视匕首刃面那经由千锤百炼而成的美妙纹理,虽然她在东海见过无数远胜于此的神兵利器,但从来没有机会使用,而在这个世界,她意识到她迫切需要一把武器。
“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凯特琳说,“这很难,但必须得有人去君临走一趟,把一切告诉奈德。”
“我去。”罗柏道。
“不行,”她告诉他,“你要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临冬城都要有史塔克家的人当家。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亲自去。”
“夫人“,鲁温学士道,“这样好吗?兰尼斯特家的人一定会对你的出现起疑。”
“布兰怎么办?”罗柏道,“还有小瑞肯。“这可怜的孩子已困惑得乱了方寸,“你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吧?”
但凯特琳说:“布兰已经醒了过来,作为母亲,能为他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而我还有别的孩子需要考虑,想想珊莎,还有艾莉亚,一想到她们置身兰尼斯特的爪牙之下,我就寝食难安。”
席恩开口:“夫人,您需要人马护送。”
“我叫哈里斯带一队守卫随你去。”罗柏说。
凯特琳果断地拒绝:“大队人马只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我不希望让兰尼斯特知道我南下的消息。”
罗德利克爵士辩道:“夫人,那么起码让我跟您一道去。国王大道很危险,您一个女人家不方便。”
凯特琳夫人沉默思量,青岚依然着迷地摩挲匕首,似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
“艾岚。”凯特琳语气艰难,带着请求,“我知道这很难,也是一条注定凶险的路,但是,你愿意和我南下君临,指认詹姆·兰尼斯特吗?“
终于说了,青岚抬起头。
“好吧。”她听到自己说,“但是我要这把匕首,还要密肯以上好精钢为我打制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