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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过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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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晞的阳光洒落在房间里,纱幕一般罩在赤.裸的肩胛上。
黏糊的两人绞缠不休,拥成一团,分不出人型。
那是十七岁,某个春天的朝晨。
“哈...爸爸...唔...”
白荠故意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肆意乱呼。
余洛斯偶尔会有些坏心眼。平常“白荠白荠”的唤,到了床上,倒是乖巧地叫爸爸。
白荠不喜欢这样,总觉得他是故意捉弄的。被他唤作‘爸爸’的人,却在身下惝恍迷离地呻吟,总有种屈辱的感觉。
酣畅淋漓过后,余洛斯下床捡起地上的衬衫,扔了一件给白荠,一件自己穿,一身装束理得整齐妥当,爬了回去逮住白荠又是一顿乱亲。
白荠有些嫌弃地说:“不是约了阿逵他们吗?”
“是啊。”
“还不快去?”
余洛斯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溜走了。
白荠坐在床上,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暗涌蜇伏在日常之中,任谁也没有想到,如此平凡的一天,会成为他们人生中,一个重大的转捩点。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偌大的咖啡厅里,连同穆逵与傅子灵,一共有二十多个伙伴聚在一起。
他们一群人包下了二楼的包厢,众人谈笑风生,不亦乐乎。瞧见余洛斯,便马上摆手唤了他过去。
“你迟到了,请客。”穆逵说罢,各人都纷纷欢呼起哄,鼓掌叫好。
余洛斯随口说了句:“别闹。”便草草对付过去。
舒华杵在一旁,禁不住揶揄起来:“你养父不是那个机关总长吗?家里肯定很有钱吧?请我们吃一两顿没事啦。”
余洛斯尴尬一笑不知如何收场,傅子灵察言观色,马上明了个大概,来个紧急救场:“洛斯很倔强的,不爱用养父的钱。”
舒华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哎……”
傅子灵说得不错,自从与白荠的关系突破亲情的界线后,余洛斯就没拿他当父亲看待过,身分转换了,自然也不忍随便动用他的存款,据他自己所说,总会生起吃软饭的卑劣之感,于是心一横,不顾白荠反对,就自家找兼职去了。
这一切,傅子灵和穆逵都清楚得很,作为三人共同的秘密,傅子灵自然巧妙地避开了关键之处。
刚坐暖椅子没多久,一个身穿夹克外套和小短裙的女生踏进了包厢。甫进来,所有目光都瞬时聚焦在她身上,小短裙本人倒不大在意,目不斜视地,就直接坐到穆逵身边。
“好久不见,阿逵。”
“哟。”穆逵水波不兴地应了一句,旁人的窃窃私语还是难免溜进耳朵里。
“听说露丝现在在当小姐。” “没想到她走了这条路啊。”
穆逵心底暗流涌动,睚眦欲裂大吼一句:“人家爱干什么关你们屁事?”
众人瞬间噤若寒蝉,蔓延开一股尴尬的气氛,韩露丝却始终摆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悠然说:“没事,我当小姐不怕认。”
初中辍学后,年纪轻轻的韩露丝已经投入到工作中,跟穆逵和傅子灵一样,没有被领养家庭收养的孩子,按照规矩,年满十八就要离开孤儿院,自己生活去。
三人当中,显然韩露丝已早早告别,故此,她在哪里工作,做什么职业,谁都已经不能干涉了。
气氛冷却,作为救场专业户的傅子灵正好选了个最适合开口的时机,他蓦然站了起来,危言正色道:“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也不怕开门见山,其实今天约大家来,是有件事想跟大家说。”
马上有人雀跃起哄:“你要结婚了吗?”然后引起一阵哄笑。
傅子灵静了一阵,妄顾余洛斯和穆逵讶异而迷茫的神情,目光变得更为严峻:“首先,对不起,这是一个坏消息,而且是跟我们息息相关的坏消息。”
在场的呼声顷刻收敛起来,鸦雀无声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傅子灵环顾一周后,朗声开了口:“上个月,奥妮申请成为SPS用家的时候,片子显示,她的大脑已经有芯片植入,可是,她完全没有植入的记忆。在场人也有同样的经历吗?”
方奥妮在下头拼命颔首,像是在肯定他的话语。紧接着,寥寥数人举起了手,他们面面相觑,都甚是不解。
傅子灵继续说:“小时候,我经常有一种经历,明明某些兄弟姐妹曾经受过院长和男保姆的侵犯,可他们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句话无疑挑起所有人的神经,他们有些满脸惊诧,有些不住地重复他的用语:“侵犯?”
“从小学开始,我的印象中,受过侵犯的孩子就不下十个...”傅子灵说了一堆名字,被道中的人,要不呆若木鸡地发愣,要不一下子悲从中来,抹起了泪花。
“艾琳,别哭了。”傅子灵柔声细语地道,“你们忘记的原因,就来自我们大脑里的芯片,SPS早在推行之前,已经在我们体内试运过了。”
“慢著,”立刻有人质疑,“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没错,既然大家都有芯片,那为什么只有你记得所有事情?”
傅子灵神情坚定:“我之所以能够肯定这件事,甚至办了这场聚会来告诉大家,除了因为我的记忆没被消除之外,还是因为上个星期,我遇见了洛斯的养父——白荠。”
余洛斯堂皇地掀起眼皮,似乎大吃了一惊。
傅子灵脸色凝重:“洛斯的养父是什么身分,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我是亲自从他口中证实了这件事的。系统试验时期,本来就存在着许多瑕疵,有人因为芯片质量问题损害大脑,有人因为消除定位不正确而失去更多记忆,自然也有人因为芯片失灵而无法删除记忆,而我,就是最后一类。”
场上有把声音问:“这些都是洛斯的爸爸告诉你的?”
“对,这当然也得亏我死皮赖脸地追着他问。虽然他再三叮嘱过,让我不要告诉给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洛斯,可是事关重大,我实在没有办法隐瞒下去。对不起,洛斯。”
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落在余洛斯身上。余洛斯浑身汗毛直竖,无言以对,明显对此毫不知情。
有人瞬间抢了话头:“以前那个人载洛斯来的时候我见过几面,也就是说,他知情不报吗?”
随即有人附和:“也不知道他平常是拿什么心情对待洛斯的。”
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绵绵不绝。余洛斯垂头丧气,心下五味杂陈,穆逵沉默许久,方始大发雷霆一拳搥在桌子上,厉声斥喝:“我不能原谅院长,原谅他们!”
这一句铿锵有力的疾呼直把群众引向高潮,应和的声音此起彼落,全是满腔激愤,义愤难平的怒骂。
“我们现在就报警!” “好!”
果不其然,当即就有人这般叫嚣了。
“没有证据,我们怎么跟院长斗?别忘了那个人现在还是众议长。”余洛斯当头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不然,我们能怎么办?”
“找记者曝光!”穆逵灵机一动,“先报警,再找记者曝光,待社会热切关注,议论得红红火火了,到时候,总统也保不了他。”
“不愧是阿逵。” “好!就这么做!”
在场人声鼎沸,撺哄鸟乱,有人亢奋,亦有人不安。缩在一角的艾琳,是个内向腼腆的女孩,尽管九岁时已被收养,跟新家庭却貌似处得不甚和谐,即管如此,她还是喜爱以笑面对所有不幸,拭去泪光,瞧见还有众多伙伴站在身边,都不由破涕为笑,轻言细语应声:“好,我们一定要成功啊。”
只有傅子灵听见她的嗓音,他冁然一笑:“艾琳,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汉子吧。”
他们依照穆逵的计划行事。
第一步,傅子灵先到警局报案。根据傅子灵事后复述,当他提到柯威这个名字时,记笔录的警员都煞有其事抬起了眸,看来这件事将会在公安局掀起不小的波澜。
第二步,他们联络了报社记者,同样地,当对方听见柯威的名字后,立时便兴致勃勃地约了做访问的时间。
采访做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记者看来满载而归,欢悦地向他们道谢后,再强调会在两天内让这篇新闻见报,整个访问便就此结束了。
他们悬著的心随之镇定不少。
只有余洛斯。自他从傅子灵口中得知这桩事后,便变得不知如何面对白荠。傅子灵望穿他心中的苦闷,不时同他说话,逗他高兴。
至于余洛斯,哪怕感激,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我相信白荠瞒着我一定有他的苦衷,我没放心上,安心吧。”
本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好作罢。
一晃眼,便到了报导刊登的日子。
余洛斯等人聚在一起,买了该报社的电子报,马上就详阅起来。
可是,一字不漏地读遍每一页,直至翻完整份报章,还是不见与他们相关的报导。
“是不是码字久了一点,赶不上登报?”傅子灵不解道。
穆逵:“既然身为记者,我相信有心登报的话,不存在赶不上的情况。”
余洛斯问:“要不要打电话给那个记者问一下?”
穆逵听他所说,拨打过去,智能表上的通讯接通了后,对面传来一把慵懒的声音:“喂。”
“喂,何记者吗?”穆逵道。
“哪位?”
“我是穆逵,就是那个...孤儿院事件的当事人。”
那把声音瞬间明亮起来:“啊啊,怎么了弟弟?”
穆逵说:“就是,你之前跟我们做的那篇访问,请问什么时候会见报?”
“哦,是这样的。”记者漫不经心道,“那篇报导腰斩了。”
三人脸色骤变,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有人高价买了那篇报导。”记者直言不讳说,“做生意从来是有来有往的,老板点头了,我也不能让它见光吧?”
傅子灵浑身无力:“怎么这样...”
“抱歉了,弟弟,你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吧,虽然他们应该也受到上级通知了,接下来的调查结果,怕是查无此事吧。”
记者的话意味深长,挂了通讯后,三人都失望透顶了。
现实果然跟理想差距很大,纸上谈兵的道理,他们总算体会个通透了。然而,哪怕被连连拒绝,他们仍是揣著希望,天真地想,要是这家报社被买通,那其他报社呢?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有这种情况出现?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后的电话,更直把他们从绝望的边缘拽入深渊。
那是舒华打来的。
“喂。”余洛斯率先开口。
舒华的声音出奇地颤栗:“洛、洛斯...阿逵...子灵...你们都在吗?”
余洛斯鼓起了眉骨:“都在,怎么了?”
舒华带着哭腔说:“艾琳...死了。”
空气猛地凝固,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任谁也吭不出半点声来。
半响,只有傅子灵一人强作镇定开了口:“...怎么死的?”
“跳楼死的,”舒华抽泣起来,“你们有没有看网上流传的片段?据说上载的人已经抓了,可是,还是广泛地流传着。”
穆逵立马登上视频网站,果不其然,马上就找到了他说的那条片段。
那是一条长约一分钟,明显剪辑过的影片,具体来说,是一条幼女被侵|犯的影片,镜头拍不到施暴者的脸庞,反而明晃晃地映进了受害的女童,而这个女童,便是七岁时的艾琳。
穆逵怒不可遏地嘶吼:“谁上传的?这是谁上传的?!”
舒华不住地颤抖:“是一个普通的无业游民。”
余洛斯悲愤交加地压着嗓子:“那个人跟柯威有关吗?”
舒华:“不知道。”
傅子灵噙著泪,断然道:“可以买通媒体,左右警方办事,甚至上传这段影片的人,除了柯威,我想不到第二个。”
命染黄沙,盖棺论定,艾琳的死既成事实,过往温文儒雅,羞涩腼腆的笑容恍如隔世。
穆逵咬牙切齿,痛心疾首,猛然从牙缝里蹦出一声怒呛:“我要杀死柯威...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置之死地!”
……
少女的死覆蓋著鲜血,覆蓋著路人的侧目,更覆蓋著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怪会勾引我老公,勾引我儿子,原来以前就是个骚货!我家是倒了什么血霉养了这么个孽种!你看看你的羞事全天下都知道了,你羞不羞耻!羞不羞耻!我出去都没面见人了,你去死啊!死了好!不死都灭不了我心头的火气。”
视频里的笑声和粗喘与之交替,少女麻木地注视里面的孩子,仿佛她不是自己似的。
直至坐在窗边,瞧着街上的行人走过,养母的声音依然犹言在耳。
——去死啊!死了好!
仿佛是对世界最后的控诉,最后的挣扎,她纵身一跃,圆了自己最后的夙愿。
那同时是寄托给徒留之人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