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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破釜沉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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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审讯室前,警员们速战速决,把谢腾过去四十多年的人生调查了一遍,无独有偶,在这之前他们也仔细调查过了袁肖,拿着两人的资料对比后,便发现他们人生路上的一个重合点——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除此之外,他们还调查出谢腾当医学生时实习的医院是袁肖工作的医院。当时,也是二十三年前,谢腾编排到袁肖所在的神经外科实习,也恰巧是这个时候,袁肖被人算计丢了这份高薪厚职的工作,永远丧失了作为医者的资格。
这未免也太巧了。
张修哲:“你和这个学长关系好吗?”
“也算不上好,一般吧...”
张修哲留意到他眼神闪缩,貌似不愿谈起当年的事。
他问起来有如朋友之间的寒暄:“这些年来都有联络吗?”
谢腾不加思索:“没有。”
张修哲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六年前因为吊销牌照搬到宾围区住,而袁肖当时仍然在宾围区经营非法诊所。你说过你们无牌医生都有个社交群组吧,还敢说和他没有联络?”
谢腾又恼又急,咂著舌头好一阵子才说:“是,我是跟他重遇了,但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某天他一家子不知何故消失了,我也就再没见着他了。”
张修哲和旁观的白荠瞬间明了,他指的就是四年前袁肖‘遇害’的事件。
张修哲见掰不开谢腾牙关,只好先另辟蹊径:“说一说二十三年前的事吧,他吊销执照一事,与你有关吗?”
谢腾一脸铁青,强作镇定:“能...能有什么关系。”
张修哲好歹阅人无数,对方慌乱与否,镇静与否,一眼就看出了:“当年袁肖因为误诊导致一个患者一度病危,可是有传言说,真相并非如此,他是为袒护一个新人而主动背上这口锅的,原本以为凭自己的地位,最多是写写检讨书了事,没想到竟会因此吊销了执照。请问那个新人,是你吗?”
谢腾浑身僵直,支支吾吾道:“我...的确是,可是,我之后也很内疚啊。”
张修哲目光冷峻道:“内疚什么?让他背了这口锅还是...当了人家的棋子?”
谢腾眼色一阵触动,不发一言。
张修哲又道:“因为实习表现不佳,差点就不能毕业,多亏视袁肖为眼中钉的医生选中你当棋子,按他的指示故意出错,再说服袁肖替你背锅,最后那个医生给你写了份报告,帮你安然度过实习期,我说的都对吗?”
谢腾眸中尽是五味杂陈:“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这么多年的事了,现在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修哲沉声道:“如果这宗命案是他唆使你去做的,那可就意义重大了,当年害他丢了饭碗,你难免觉得愧疚吧?”
谢腾脸色大变,脑袋顷刻之间,一片空白。
他继续说:“四年前,袁肖给死者施柏瑞进行过开颅手术,四年后负责这个手术的医生换成了你,也未免太巧合了,袁肖当年,是不是擅自对死者大脑改造过什么!”
谢腾死命坚守着立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袁肖给谁动过什么手术,而且我说了我没有动过死者的脑袋,那晚我很早就回家了,真的不关我事!”
张修哲深吸口气,悻悻然靠上了椅背,一顿旁敲侧击,软硬兼施后,谢腾依旧不上当,他的功力,张修哲之前也见识过,没想到至今依然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墙。
也罢,这种坚称自己无辜的嫌犯,张修哲见得多,当下尚有人证物证在,虽则都不那么关键,可只要能治他的罪,认不认也不大有差别了。
张修哲踱了出来,对着白荠一阵长吁短叹,看样子活力充沛的铁人是当真累了,而白荠,自然也不太好脸色,毕竟他刚刚才得知了一个消息:“局长刚才直播了记者会,他老人家消息非常灵通,把我们刚才临时提出的袁肖主谋论都和盘托出了。”
“啊?这不是还没有证据支持吗?”现下连以冲动鲁莽见称的张修哲都冒起冷汗来了。
白荠:“不仅如此,他把袁肖失踪的事情,还有那个姓邱的可疑人都一一向公布了。”
张修哲的白眼翻上天际:“他一老糊涂就别瞎掺和好吗?”
“这也未必是坏事,”白荠的沉稳一如既往,“幕后黑手对我们调查到什么程度一无所知,现在反而是个机会引他出来,我们知道了袁肖,知道了那个可疑人,现在我们离真相只差一步,我相信他一定会现身,阻止我们走完最后一步。”
“张队!白科长!”
白荠话音刚落,一个小警员就气喘吁吁地跑来,那神情说不上是好的坏的,眉头皱着,嘴巴却似翘起,活像一只哈巴狗。
张修哲严肃地问:“怎么了?这么急的。”
小警员喘稳了气,简单粗暴地道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凶器找到了,不是那个扳手,是个铁锤。”
张修哲和白荠面面相觑,双双瞪直了眼。
张修哲回过神:“在哪找到的?”
小警员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谢腾的诊所,在空调里找到的,上面还沾著血迹。”
张修哲攥拳做了个胜利的动作:“我就说!我就说!他还有不认的余地吗?咱们告死他!”他拿手背往白荠一拍,意图寻求他的共鸣。
白荠没多理睬,只是神色严峻地沉吟了一阵,而后便冷冷地说:“既然如此,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吧。”
他无声无息与张修哲错身而过,沉寂的背影仿佛诉说著什么,可最终却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谢腾以误杀和侮辱尸体罪正式被立案起诉,经过了一连串繁复的立案、开庭、审理等程序,案子在两个月后终于进行了最终判决,谢腾误杀及侮辱尸体罪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判决即日生效。退庭时,辩方律师向听众席的媒体扬言,谢腾将会上讯,直至法院给自己还一个清白为止。
案件尚且盖棺论定,施柏瑞的家人,生前好友等全部观毕了整场裁决,当中固然包括文森。
余洛斯站在远处已经瞧得见他魂不守舍,和家人好友们泣不成声不同,他兀自平静地踱步,脸色苍白无力,不经意一个抬首,熟悉的脸孔便在前方。
“最近好吗?有什么打算?”余洛斯撑起一个半酸不苦的笑。
文森淡淡地扯起了嘴角,对寒暄一个大写的没心情,可面对余洛斯,他还是尽力地释出善意:“现在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处,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一句最平凡不过的话,却是余洛斯认为最要紧不过的话,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把人留在回忆,踏出自己的脚步,就是对逝者最大的珍重。
只不过,这宗命案的真相如何,余洛斯说不出口,文森固然也心中有数,真正的幕后黑手可能还逍遥法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根本对此无能为力,当下,就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期望他们能够不遗余力地还死者家属一个公道了。
不过...
“不过夜深人静是最难熬的时候,因为我总会想起他。”说罢,文森鼻头就红了,也是,曾经那么深刻的一个人,一时半刻,哪有这么容易可以放下。
余洛斯拍拍他肩头,一副‘兄弟我懂’的模样,文森一道防备森严的心墙瞬间松懈,辟哩啪啦粉身碎骨,眼看泪水骤然破墙涌出,一把冰冷的声线又把它堵在了眼圈:“洛斯。”
余洛斯应声扭头,白荠就站在那儿,一双没有对焦的眼眸透露着他的心不在焉。
余洛斯立马放开了搭著文森的手,像只闻见花香的蝴蝶呼扇呼扇飞扑而来:“怎么了,科长。”
他匆匆跟文森说了再见,就随着白荠走远。
白荠没有表情:“法庭外有可疑人在徘徊。”
余洛斯笑意尽散,白荠两个月前就跟第一小队预言过幕后黑手会主动出击的可能,没想到判决一出就应验了,不过,警方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他一马的。
余洛斯面色凝重:“是谁?”
白荠:“是Lucy。”
此话一出,余洛斯先是一怔,尔后就自嘲般笑得前仰后合,取笑自己大惊小怪,好人贼索了:“原来是Lucy啊,我还以为是谁。所以?这应该没什么好奇怪吧?”
“很难说,毕竟Lucy本身就有事情瞒着我们。”
他知道白荠指的是什么,先前审讯满口谎言,谎称施柏瑞和自己保持□□关系,现在又揭发她隐瞒当晚和谢腾争执一事,多亏凌泰他们向酒吧职员多番认证,才知道谢腾所言非虚,反之,是Lucy或刻意或无意地隐瞒了。
余洛斯云里雾里,摸不通猜不透白荠的隐忧,Lucy撒谎虽有前科,可她跟施柏瑞的死关系不大,特意到法院外流连,也只怕是念在从前的旧情,想见谢腾一面罢了,白荠的一番戒备也未必太杯弓蛇影了。
白荠往大门迈步:“走,我们来会一会她。”
只是领导下了命令,小的又哪有不遵从的意思,他整顿神色,昂然一个颔首,就撒起脚丫子,跟着白荠翩然而去了。
说可疑,Lucy倒相当对得起这两个字,一条聚起传媒和路人的街道,她却生怕人家注意不到似的,一身性感的晚礼服,胸口点缀著耀眼的锆石,深蓝色的绸缎包裹身躯,右侧的开衩更高至大腿,一脸妆容浓而不俗,乍看之下,倒有几分走红毯的架势。
这身特殊的装扮成功成为传媒迎来主角前的焦点,只是记者们见多识广,晓得网红为求炒作总是无所不用其极,估计这位吸睛的‘站街小姐’也仅为一两张新闻图,搏得些微关注度而已。某些爱把时事新闻写成娱乐新闻的记者也不反感这种炒作,草草拍了几张照片,就决定满足她一把。
Lucy昂首挺胸,故作清高,甚至在白荠拖着小弟余洛斯明确朝自己步近时,气势也不减半分。
“Lucy,有什么可以帮你吗?”白荠俯视着她。
Lucy有些不自在,忸怩作态道:“没什么,想跟老朋友告别而已。”
白荠禁不住嘲弄:“告别?看来你给客户的售后服务还颇到位的。”
Lucy不吭一声,不知是否因场面严肃,多少需顾及形象,她同当晚初见相比,多了几分端庄典雅,甚至能从眸光中看出一丝沉重和哀伤。
白荠郑重无比:“谢腾稍后会出现,请你稍微回避一下。”说罢,就猝然回去,边走,还边叮咛余洛斯好好看牢这个可疑人。
余洛斯走了半步的脚又退了回去,霍地兜出一股被抛弃的感觉。他端正心神,把警惕的目光放到了Lucy身上,Lucy斜目觑了觑他,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移了视线,左顾右盼的试图掩饰心下的忐忑。
约莫过了一刻钟,铐上手镣的谢腾在律师的带领下步出法院大楼,记者们像一群瞄到鱼饵的鱼群汹涌而上,举著麦克风恨不得塞进主角的嘴巴里。
“请问对判决结果有什么想法?”
“李律师觉得上讯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有时事评论员说,谢腾坚持不认罪是为袒护背后的主谋是真的吗?”
“谢腾你由此至终有没有对施柏瑞的家人感到愧疚?”
谢腾塌著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仿佛隔了一道厚实的土墙,记者们喋喋不休的声响于耳畔回荡,最终在脑中朦胧成恼人的蚊音。律师在身侧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交代当事人如何如何清白无辜,渲染他如何如何悽惨可怜,加上一段上诉的预告振振有词,不明真相的途人更无一不为之动容,只可惜他这张嘴巴不能化腐朽为神奇,还谢腾一个‘清白’。
远观的Lucy盯着谢腾的脸莫名哆嗦起来,不安的指尖胡乱攥起礼服的一块布扭得皱巴,强把烦躁的心神压了下去,那只手才僵硬地勉强松开。
她斜对面的余洛斯同样盯得焦急,皆因白荠就在那边同张修哲左右护法,现在主角现身,只怕领导是不是该有下一步指示。
果然,白荠也朝着余洛斯的方向密切地留意著,可他只是一昧地凝望,并未有指使的意思。
然而余洛斯不依不饶的,聚精会神地盯住他,直至察觉到他神色出现了些许变化——他的眉宇渐渐舒张、高耸,嘴巴微张,某些话仿佛要脱口而出,同一时间,Lucy越过了他,径直往谢腾的方向冲去。
余洛斯吓了一大跳,这才反应过来那副神情的深意。
不管Lucy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接触刚判刑的囚犯都是不容许的事,只是余洛斯一手还没捉到她,就被她一嗓子吼震出了心肝脾肺肾。
“腾哥———”
Lucy的嘶吼震破了谢腾的蚊音,他愕然偏过了头,惊见一张熟悉的脸孔痛心疾首般唤起他的名字。
谢腾一时半刻不知该是喜是忧:“Lucy?”
Lucy的出现诚然是一场意外之喜,记者们捉住这突如其来的新闻猛料,顾不上警察的制止阻挠,争先恐后地涌到Lucy面前,硬生生把余洛斯挤出了重围,又识相地散出一道‘喜鹊桥’,见证这关系不明的两人相见。
Lucy悲痛欲绝的五官到位至极,仿佛正出演一部悲情电影:“腾哥放弃吧,我知道...你嫉妒阿瑞,可是阿瑞跟我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众人迅即一片哗然,面面相觑,纷纷窃喜有好戏看了。
只有谢腾在她的一字一句中硬化成石像:“Lucy你说什么...”
Lucy咬牙切齿地嘟哝:“你杀了人就应该承担后果。”
白荠等人互换眼色,意识到这场闹剧若置之不理,将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和律师示意,齐刷刷押谢腾上车,可记者们难得遭遇好戏连台,又怎会舍得就此结束。
一些提着摄影机的人刻意挡着车门,又一些人挤在谢腾跟前,即使抵着警员的痛骂和拉扯,也决意阻止关键人物离开。
可是,谢腾根本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惊诧曾经如此深爱的Lucy,竟公然诬陷冤枉他,实在万万不能理解:“Lucy你什么意思,你这是...”
任由四下纷扰凌乱,Lucy却被内在狂乱的痛苦和愤慨侵蚀了脑袋,神情恍惚地小声呢喃:“来,我帮你赎罪吧。”
她趁其不备,一手伸入高衩,从大腿内侧摸出了一把枪。
呯———
一把枪声破空而出,刚才喧嚣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顺着枪口的方向凝望,谢腾的脑门多出一个冒烟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