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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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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汐俞是遗传性近视。
去问十个人,九个都不记得三岁之前发生的事。而她却对那几岁印象深刻,父母带着她做手术、吃药、甚至拜了邪教观音,没有用。
乔汐俞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尊大佛、或者观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双鎏金眼珠好似是活的,背后生着七对眼,流淌着深红色丝绒,一双大翅膀。
好像是叫什么,紫竹大仙。
乔汐俞呆愣愣地看着那尊雕像,脚下香炉的香火稀稀疏疏。正发愣,就被父亲踹了一脚,跪下了。
那一脚力气很重,小乔双膝磕在地上的时候,莫名地疼而崇敬。此后便对长翅膀的分外崇拜。她依稀想起,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听仙姑婆婆说要把小孩子泡在红酒里,可以去邪祟,小乔就这么被泡了七天,死倒是没死,就是染得神志不清。
后来他没有再拜过,因为没再见过,所以她对长翅膀的更加崇拜。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帮社会正义人士冲进了寺庙,把雕像的七对眼都砸得稀碎,然后撬走了所有铂金块,又放了把火助助兴。
走的时候他们振臂高呼。“邪教该死!”
真是非常正义。
很奇怪,据报道说,烧庙的统统得到了表彰,一挂金灿灿的牌子,在脖颈上神采洋洋。
而那堆灰烬上——据报道说,莫名其妙出现一颗钻石,品质极好的,然后被上交给了国家。
乔汐俞再问紫竹大仙的时候,父亲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乔汐俞很疑惑,明明紫竹大仙是有内核有灵魂的,不然那颗钻石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有时候乔汐俞也觉得有趣,她看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人有个人样,灯有个灯影,虽然好像没有什么联系,但她却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爸逼她看的港片,人皮灯笼、人肉叉烧包——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爸要逼她看鬼片。
她越想不明白,可能越是应了班里小孩都在骂她是白痴那句话。小乔也会小声反抗,解释说自己不是白痴,但是没有人听,他们只会哈哈大笑,把大扫除的拖地水倒在她身上。
乔汐俞看见这帮人虐猫是在傍晚。
那天色诡谲,就像身体上一大块淤青被人又用刀尖挑开,流出脓腥血红的汁水。青紫血红的,品相怪异。
哦,那是晚霞。是晚霞。
猫已经叫不出来了,它身上被插着刀子,一道那么长的血痕,拖了三米远。它身边蹲着个男人,斯文而清秀,一副金丝眼镜,皮肤白皙红润。像是上流人士。
那个上流人士,面无表情地把刀转了个圈。
猫的皮毛已经和血黏成一片,那男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好像高傲地像是一切的主宰。
你知道那一瞬间乔汐俞心目中涌起的是什么情感吗,那就是抓起那把刀,捅进男人的身体,就像他对猫那样,面无表情地、用尽力气地、将刀刃转一圈。
乔汐俞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害怕,她踌躇不前,就躲在那个角落里,一步也不敢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替她做了一切她想做的。
一个年轻男孩,看见这一切,先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野兽般的鸣叫,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男人手中的拿把刀,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了男人的身体。
乔汐俞捂着嘴,她将这一幕牢牢印上了心头。残阳如血的傍晚,一个男孩——就像修罗降世,他手中的刀尖还闪着寒光,就那么一刀一刀地扎进了男人身体。他将那把刀,生生转了个圈。
直至最后,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死了。
这一幕被这个无知的小县城划进了历史书,男孩被关起来了,据悉这只猫是他的,而他也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流浪儿。男孩因为未成年,也只是被判了五年——像从犯那样判的,五年有期徒刑。
乔汐俞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
男孩被关进监狱的前一天,只有乔汐俞去看他,男孩只说了一句话。
——万能的撒旦会保佑我的。
那天晚上,男孩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乔汐俞的脑海里。撒旦,是万恶之源,但是信仰撒旦就是错的吗?这个男孩错了吗?与世界格格不入就是错的吗?
当天晚上的报道正好是这条新闻,被杀害的男人是个红三代,因此新闻一度放大了严重性,并呼吁所有人一定要远离原罪。
何为原罪?
男孩被关着的这几年,乔汐俞一直努力地去做自己,也或者说彻底在爱情中迷失。她信仰撒旦、不思进取、混成等死,她时常被父母责罚,但都满不在乎。
她甚至觉得,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不努力不上进就是错的吗,至于被所有人唾弃吗。
这五年里,所有人都叫乔汐俞“白痴”,包括她的父母。
男孩出狱的那天,乔汐俞没有回家。男孩已经成长成为了男人,而那天晚上,乔汐俞记不太清,只是喝多了,醒来的时候,床上到处都是血。
她只觉得恍惚,只觉得疼,男人坐在床边抽一支烟,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你记得吃药。”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又好像是从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白里迸出来的,是一字一顿的。“我真想掐死你。”
乔汐俞因为这句话,竟然产生了莫名的害怕和欲望。她看了看□□的身体,本能地去渴求对方的亲近。男人也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一口咬上了她的喉咙,就像一只看见猎物的野兽。
那一瞬间,乔汐俞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撕碎了,她想逃,又不想逃,她更享受被撕碎的痛楚。她甚至觉得这一瞬间,让她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男孩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于是乔汐俞也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她几乎是完完全全和家人断绝了联系,也不再上学,也不再出现。
她和这个男人过在了一起,或许是因为年纪轻不懂事,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构造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她不仅对自己的身体构造感兴趣,也对异性的身体构造感兴趣。于是当男人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别人交叠在一起,像两条狗。
那一瞬间,这个男孩,或者说男人,觉得无比恶心。
他的全身颤栗了一下,也就是那么一下,一滴眼泪沿着眼眶划了下来。
然后立刻止住了。
那天晚上,女孩的背上被烙铁印上了一个逆五芒星。那烙铁印在背上的时候,乔汐俞能闻到自己身上刚刚沐浴过后的廉价香水味、被火刺破了皮肤的焦糊味、流淌而下滚烫的脓腥血水味——还有其他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混成一团,令人分外上头。
乔汐俞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不知道烧得是谁,那晚她的脑子炸成一团,飞速地闪过了很多人、很多事,但又好像飞蛾扑火终究触碰到了火焰,刷地一下烧为灰烬。那些怪异的情绪,也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乔汐俞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痛哭流涕,边哭边说。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其实我不傻。我也像他们一样有想要探索的东西,我想要探索爱是什么,至今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爱你。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但是我爱你。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但是我还是那么做了,我不知道要借此来证明什么,我不知道。”
那一瞬间,男人的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
没有父母就是错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小时候会人人喊打。
信仰撒旦就是错误的吗,为什么信仰光明和阳光才能叫做信仰。
杀人就是犯法的吗,那人杀死了一只小猫,不是说好生死面前一切平等吗,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年牢。
男人有太多的为什么,造就了他现在极端、暴虐的性格。
自那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是稳定了些。
然而在某一天,警察接到热心市民的举报,疑似二楼有人死亡,尸体至今无人掩埋,味道腥臭刺鼻。
那一片是贫民窟聚集地,不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一般没有闲人报警,也不会有闲警出警。警察轻而易举地踹开了轻薄的木板门,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肮脏空洞的床板上躺着一个女人——已经死了,边上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婴孩,已经腐烂发黑。而窗帘一角,还有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是碎的,依稀分辨是个男人。
更可怕的是,屋子里实际上还有一个活的,蓬头垢面,仿佛是个人。他的双眼直勾勾的,从一堆腐肉里钻出来,嘴里只是重复着、念叨着一句话。
“已经发生的事,你叫我怎么忘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