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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皇叔番外鬼皇帝同人
      *景洬与景湲

      一
      这阴曹地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景洬一脸嫌恶地看着脚边流过的小鬼。他刚刚经过十八层地狱,里面号哭声不绝于耳。他亲眼看到一个被炸得酥脆的,淌着油水的人被抬到阎王面前。那张嘴咔吧咔吧地说着什么,还在往下掉着酥皮。
      众所周知,地狱里的刑法是死不了人的。已逝的人们会在地狱里接受属于他们的刑法,这关乎于生前所做的所有错事。但好在这两年阴曹地府开放了些,可以用功绩抵消过错。景洬就是将功抵过,在磨盘里浅浅地转了一圈,只磨掉点皮就来到了阎王面前。
      景洬心疼地捂住自己磨破皮的小拇指,怒目而视高台上的阎王。
      “朕,唐唐太宗,竟要受你石磨地狱的摧残?!”
      阎王比他更凶,拍案而起,身高八尺,兀大一个黑影。
      “谁还不是个皇帝了?!说,生前为什么浪费粮食,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吗?!”
      “那你为什么不磨御膳房的厨师啊?!好好的粮食是怎么做得那么难吃的?!”
      旁边的小鬼们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皇帝与皇帝之间的唇枪舌战。
      最终,景洬先止住声息,显然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转而问了阎王另一个问题。“我会投胎到什么人家?”
      “你还想当皇帝?”
      “绝不。”
      景洬心里暗自琢磨,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处处受制于人,被文武百官监视着。做得好,大家觉得这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指着鼻子骂你昏君暴虐。若有来生,穷点苦点没什么,只要自在逍遥,也就不枉一生了。
      还有……景湲。
      阎王笑了。“不投生到皇家宗室,生个平凡人家,四肢健全也还是可以的。”
      “我会再见到我弟弟吗?”
      “看你们缘分。”
      阎王一张黑脸笑得灿烂,一挥手两只小鬼将景洬缠起,架往另一个方向,也不管不顾他的挣扎与吵闹。
      黄泉路上,盛开着繁盛茂密的彼岸花。只开花,不见叶,团团锦簇,一片红霞。那花朵仿若是地底下骤然钻出来的,吸食干净地狱里逝者的血液,生得妖冶高洁,生得干净剔透,全然不像皆是苦涩的众生百相。
      人这一生,总会犯错。途径地狱的时候,他也见过那些凄惨的人们,也见过轱辘一声就滚到脚下的头颅,那颗头脸上还挂着笑容,怪灿烂的。他们都不会真正死去,没过一会,小鬼们会再把那些截断的四肢好生安上。
      景洬很怕疼。他费尽解数地一件一件讲出自己的功绩,直到最后再也编不出来。他看到磨盘上一片红艳艳的血,那是磨断了哪位江湖豪杰的肢体。景洬心中一阵犯怵,磨盘干涩得够意思,常年经受人类血液的滋养,本该不这么干涩。然而小指刚蹭上去,就破了皮。
      景洬正看着那些花出神,一旁的小鬼提醒他前面就是奈何桥了。
      奈何桥下的水流叫忘川河。忘川河里的水波光粼粼,泛着不属于人间的仙气。仔细看去,水中好像有水鬼,极长的头发缠绕着桥边的扶手。原来不是水鬼,而是投身忘川河的人。这些人不愿意消去前世的记忆,而在这冰冷的水中等待千年之后的新生。
      奈何桥下,押着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景洬刚一凑近,那些关押着的孤魂野鬼们便化作一个一个直击大脑的幻象。他在那些幻象中看到树木繁盛,林间阴翳,水流潺潺,繁花遍野。又见江山永固,国泰民安。还见到自己的家人,见过景湲。见过……柳桐倚。
      他提醒自己,这一切皆是幻象,只要伸出手来,就会被孤魂野鬼掠去心智,永远被押在奈何桥下,不得超生。
      孟婆生得美丽,一袭素白婷婷袅袅。手腕中的缎带随风轻轻扬起,面容清丽,几近苍白。她道,凡人生前总会流泪,这贪嗔痴怨的眼泪,全汇集在这碗汤中了。喝了它,便会忘却一切烦忧,生得一双无邪清明的眼,变成婴孩,再获新生。
      聪慧如景洬,他在喝汤的时候故意撒了一些。他与景湲约好,来生要再相认。
      孟婆送他到望乡台边,双手奉过一杯忘川河酿的酒。他在那酒中恍恍惚惚看到自己的影子,缠绕在水波之中,隐约夹杂着梳理不清的前世记忆。他站在那台上,遥遥一望,记忆最终随着清风消失不见。
      二
      这一世,他名叫慕苓。思慕的慕,茯苓的苓。茯苓可入药,慕苓不大喜欢那个味道,因此也不大明白自己名字的含义。
      他的家庭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本地的生意也小有名气。慕芩,是慕苓的哥哥。就大了那么一岁,也算是同龄。虽说是同龄,但慕芩这个人就分外地惹人厌了。说东他就偏要往西,说北他就偏要往南,似乎全然是以欺负自己为乐趣。两人完全不对盘,处处作对,上辈子仿佛是仇家。
      慕苓听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怎么都不哭。掰开小嘴才发现,含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那是半块玉,被爹娘穿了红绳,挂在脖颈上。这说法有些玄幻,似乎他降生的时候还应伴随着黑云压城,电闪雷鸣。但这块玉的确是他与生俱来的吉祥物,每当遇见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戴着这块玉总能逢凶化吉。有时候望着玉片,隐约会有什么电流一般的记忆席卷上大脑,想去捕获的时候,却如飞花碎玉一般四散开来。每当此时,他总会有点怅然,仿佛丢失的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慕苓很喜欢这里的大小万叔叔,这两人见多识广,常来拜访慕家。慕芩总是阴阳怪气地说慕苓应该跟着他们姓万,好在慕苓并不在意这些。某天小万叔叔留慕苓在船里玩耍,带着他见了很多没见过的东西。第二天,慕苓吃了早餐,坐上轿子准备回家。半道上却突然一颠,慕苓一个没坐稳便跌下来,那块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慕苓从轿子里爬出来,自家的轿夫正在和不远处的轿夫争论着什么。原来是对方的轿子撞到了自家的轿子,而对方正是新搬来的邻居,两边的管家正好言劝解,都是邻居,不要因此伤了和气……
      慕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弯腰看见掉落的玉片,正想弯腰捡起,却被一个凑上来的人捷足先登。慕苓的目光跟着看过去,那人背着日光,与自己年纪相仿,那双眼异常熟悉,仿佛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梦中。
      那孩子微笑,将玉片递给他,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哥。”
      那一瞬间,记忆如泉水一般涌向脑海。无数的过往与恩怨像是给四通八达的神经插上了电,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望乡台三生石前世今生——当慕苓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对着那小鬼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景湲。”
      那小鬼没有讲话,只点点头,顺手指了指脖颈上的玉,但笑不语。
      其实无关乎名字是什么,景洬与景湲还是以兄弟相称。因为两个小孩子活动频繁的缘故,邻里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好了起来。景湲这一世还姓景,还叫湲,人多的时候,景湲会叫他慕苓哥哥,旁下无人的时候,景湲便叫他景洬哥哥。
      景家刚搬来这里,便在这一带开了饭庄。金字的牌匾,挂着红彤彤的红色流苏,十分喜庆。新店开张,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因为家庭文化的熏陶,景湲很小就有一手好厨艺。和景洬相认之后,更是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
      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土豆,在景湲刀下变成极薄的片,下油锅只需要一遛,便捞了上来,金黄色的是油,但并不太多,整个金黄色的酥片被辣椒粉细盐过过,满口都是脆响。
      这样的小食很受孩子们欢迎,刚开始孩子们只是上来讨要,后来要的人多了,景湲决定贩卖。在贩卖之前,两个人要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哥,你觉得,龙云脆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太阳酥呢?”
      “不怎么样。”
      “那——”
      “这是用什么做的?”
      “白薯啊!”
      “那就叫薯片吧,方便省事。”
      “有道理。”景湲狠狠地拍了拍景洬的肩膀,引得对方后退一步。“不愧是我哥。”
      若让列祖列宗知道,这一世太宗兄弟在研究薯片的事,一定会被笑掉大牙。景湲和景洬将薯片排列整齐,小心翼翼用纸包好,开始广泛售卖。长辈是不管这些事的,反而乐得他们去折腾。大人之间研究的是家事国事,都是大事。
      慕苓家里贩卖缎带布匹,因此每个包裹上的带子都不是一种花色。虽说都是用剩下的布料,但是景洬将他们裁剪整齐,重新排列,倒很有一番韵味。
      刚开始小孩子们还络绎不绝地来,后来某一天突然出了一档子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一个孩子的家长找上门来,说两人卖的东西有问题,让他孩子染上了痢疾。这位妇女很不嫌事大地从景家小院闹到景家饭庄,最后景湲给了她自己所有的积蓄,此时才作罢。
      后来再和那个孩子一起玩耍的时候,才知道他只是当天吃坏了肚子,既没有吃什么薯片,也并不是痢疾。大家很想念薯片的味道,希望他再开始做,钱可以还给他。景湲大度地一摆手,连钱也没要回来。以后让我出来卖东西我也不了,我做的东西只给我哥一个人吃。
      小风波过后,景湲也不再去折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人时常半夜溜出来,往小山坡上跑。小山坡上繁花遍野,夜色之中虽然看不清花朵的样子,但阵阵花香不会骗人,那丝丝缕缕的香味钻进鼻腔,抬头再看天上,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像极了花朵中心的花蕊。
      草地湿漉漉的,却没什么寒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两个人在一起仿佛完全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天边泛出一抹鱼白,那一抹白色慢慢扩大,由浓厚变作浅薄,最终那浅薄的白色像是被金子镶了边似的,泛出光亮来。那金色光芒不断扩大,然后从云端爬出一轮太阳。
      景湲靠在自家哥哥怀里,什么也不说。双眼微微眯着,一派祥和美好。
      每到年关,两家总在一起聚餐。
      既是开饭庄的,就省去很多别家的俗套。不需要八荤八素,不需要酱肉腊肠,两家总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冬天的,慕家请铁匠打一口锅,可惜铁匠一时失手,将铁锅打成了铜锅。慕家也没说什么,铁匠也没让慕家补差价,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笑,分道扬镳。
      景家得知有新锅,专门来研究新吃法。他们在院子里用瓦块搭起一个简易的灶台,点燃火把,然后把那口锅架了上去。景湲乐得去做这些事,他一向喜欢开发新鲜玩法。
      嘶嘶的热气冒了上来,先是夹杂着余雪消融的腥味,一缕缕青烟围绕在铜锅周围。后来,那冰冷的余韵消散了,升腾起浓烈的火光。锅里加了盐水,再加上景家特制的料汁——景家特制的酱料已经是当地特色之一,牛羊肉切了薄片,几乎要泛出卷来。鲜绿的葱段,金黄的姜片,火红的辣椒将整个汤料提点得有滋有味。一把肉卷下锅,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便漂上来红白相间的嫩肉,泛着金黄的油汤,很是诱人。原本锅里是荤素乱炖的,但是这口锅里却只有肉,无论是牛羊肉,五花肉,还是里脊片,都在锅里走一遭。酱碗里是鲜香浓香以及各种香味的混合。长长的竹筷子上挑着肉片,进锅轻轻一涮,便可以享用。景家给它起了个新名字,铜锅涮肉。景洬一早知道这辈子跟景湲玩不亏,至少食物是这样告诉他的。
      于是冰雪覆盖的小院,参天古树黑的发亮,树枝上堆积着雪白,树下是热热闹闹的涮肉,和一群吃得开心的人们。
      酒足饭饱,夜幕低垂。此时,慕芩悄咪咪地把慕苓叫到一旁,在那堆乱石景观之后,问了他这么个问题。“你跟景湲,是不是短袖?”
      景洬吃了一惊,这根正苗红的纯洁友谊,这上一辈子就注定好的兄弟关系,从自己今世的亲哥哥嘴里说出来,有些莫名的可怕。细想起来,慕芩确实也很久没有找过自己的事了,大概是因为每次遇见他都跟景湲在一起,让他没有找事的机会。自从和景湲相认以后,他们两兄弟确实是疏远很多,虽说以前关系也不怎么样,但现在完全就是几乎不讲话。
      景洬因为内心在激烈思考,因此慢悠悠地问。“怎么可能?”
      慕芩嘴角一咧。“你当我瞎吗?看不出来你们是短袖?”
      “他是我弟弟啊。”
      “又不是亲的。”
      “怎么不是亲的了?”景洬反问道,骤然一想,还确实不是亲的,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一切都源于他撒掉的半碗孟婆汤,让他有了分不清上一世与这一世的错觉。
      慕芩没有再说什么,白了他一眼坐回原位继续吃饭。
      景湲一双眼睛扫过来,目光里带着好奇。
      三
      事情不知道是谁传开的,大街小巷有孩子的地方,只要看到景洬和景湲一起出现,那些小崽子们就会嘀嘀咕咕。“你看,断袖。”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全身力气没出撒,某次景洬出门,看见胡同角落里围着一群孩子,似乎很是欢呼雀跃,口中念念有词。他不由得走近去看,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景湲,正在和别人打得不可开交。
      “景湲!”景洬唤了一声,对方便停下手,正在此时,与景湲对打的小鬼一拳已经砸上了景湲的眼睛。景洬顿时愤怒起来。打架,没什么,打别人,管不着。但是,欺负到自己弟弟头上来,景洬是全然不能忍的。他突然想起两人还做鬼的时候,景湲为了跟着自己而变成一小撮游魂,成天跟在他身后,可怜唧唧的样子。正当思考的时候,景洬一只拳头已经砸在对方脸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正在此时,景湲也反应过来,揪着周围一个人的衣服,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话不假,不出半刻,一群小孩子就四散而逃。实际上,景湲受的伤也不轻,他被景洬搀扶好,瘸瘸拐拐地一路跟着。
      景洬难得认真地严肃了一次。“为什么打人?”
      景湲像是吃瘪一般,半晌才讷讷道。“他们说我们是断袖。”
      “我们不是啊。”
      “对啊,我们又不是。况且断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没什么不对的。”景洬边附和景湲的话,便兀自在心里把那群轻薄之人骂了一顿。
      夜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气,两个孩子回到家,面对得是家长的质问,他们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就这样躲过一劫。
      景洬开始好奇,这话是谁传出去的。
      或许也就是那一晚的冷风吹的,景湲生病了。这家伙一生病谁的话也不听,开的药也不吃,就是攥着自己的衣角,低声轻缓,哥,哥。景洬伸手探上他的脑袋,烫得有些过分。
      “好好吃药,知不知道?”
      “太苦了。”景湲连连摇头。
      景洬将他抱起来,靠在床边,耐心劝他。“那哥哥喂你好不好?”
      景湲依旧摇了摇头,小脸通红,脑袋无力地垂在一边。景家人都快急坏了,汤药热了一次又一次,但景湲就是不肯喝。正在此时,景洬突然想起小时候,景湲常给自己做的一种糖。这种糖的做法倒不难,就是将白糖化了在锅里熬成糖浆,然后用细口的容器在平整的桌面上描绘。画出来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好,好歹是自己画出来的。景洬想起来,便动手去做了这样一根糖,当景湲看到景洬手中握着的那根四不像的糖,不由得微笑起来。
      “乖乖喝药,喝了哥哥给你糖,好不好?”
      “好。”景湲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后来,景洬才知道,这些话都是慕芩传出去的。自那之后,原本关系不甚美好的兄弟两人更加疏远了。
      一天夜里月色很好,景洬从景湲家回去,正巧就在院子里看见慕芩。不知是月光使然,还是月色怂恿,他觉得今天的慕芩很不一样。似乎是许久不常讲话的缘故,慕芩与印象中的人相去甚远。印象中的慕芩,总是肆意张扬的,一张圆脸上挂着讨打的微笑。而如今的慕芩,五官竟十分笔挺,一双眼眸背着月光,显得漆黑如墨。一袭青衫松松垮垮,衣袂被风轻轻扬起。景洬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印象中的孩童早已长大,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光景。
      “景洬?”
      景洬全身一震,惊讶于对方喊出的这个名字。“什么?”
      “你现在已经是景家人了么?”慕芩似笑非笑地靠近他,那双眼里挂着居高临下的笑意。他靠近景洬,透出一点前所未有的威压感来。“我是偶然在景湲口中听到的。”
      听到他的提问,景洬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可笑,他轻轻地拍了拍慕芩的肩膀。“不存在的,我可不是什么景家人。我们都姓慕,不是吗?哥。”
      慕芩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消化景洬的语句。那一瞬间,他背后的月亮发出刺目的光亮,一扫以往的温润皎洁。景洬隐隐约约地觉得可能有事情发生,慕芩微笑起来,声线低缓,却又一字一顿。“可你确实不是慕家的人,你是慕家收养的孩子。什么生来口中含玉,那怎么可能,你是被收养的时候,那户人家在你的脖颈上挂着一块玉。那户人家走得急,便没有交待你的姓氏。只隐隐约约瞧见他家废弃的院子里长着一簇茯苓,于是你才得名慕苓。”
      景洬虽然意识到会有事发生,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有些讶异地后退一步。“你逗我的吧,哥。”
      “没有。”慕芩缓缓靠近他,继续道。“这本该是家里的秘密,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
      景洬不由得再后退一步,后背几乎要贴上墙壁。正在此时,慕芩的手臂有力地靠向墙壁,将对方箍在怀中。慕芩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种他从未了解过的气息,伴随着浓烈的压迫感,这味道令他本能地想逃离。只是还未来得及,慕芩的双唇便抵上了他的唇瓣。
      景洬顿时一怔。“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从小那么喜欢欺负你,是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
      景洬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正在此时,一声细微的咳嗽声响打断了两人的近在咫尺。景湲正在不远处站着。景湲的一双眼里的神情,好像受到侵犯的猫科动物,就差冒出来冷硬的绿光。一只夜猫从景湲脚下喵呜一声,一道绿光便划过空气之中。很符合现在的气氛。因为两家关系太好,因此整个后院都是通的。这既是便利,也是不便。
      “你们在干什么?”景湲问道。
      “我们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慕芩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趁着这个空隙,景洬迅速地脱身而出,站在景湲身边。景洬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是他还是微笑着。“不是,弟弟,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景湲一甩手走了,景洬却被慕芩紧紧攥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抱歉。”景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转身去追景湲。
      “你听我说。”景洬从身后扯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
      “你解释吧。”景湲突然站定,一双狭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才是误会。他说我是慕家收养的。”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们为什么在接吻?”
      景洬一愣,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那是他单方面的。”
      景湲的双眼里突然迸射出一道精光,似乎是喜悦,又似是不悦,景洬很难捉摸。“这么说,你不喜欢他了?”
      “当然。”
      “那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我?”
      景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一双眼睛里全是茫然。什么?什么意思?今天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你……我们是兄弟啊。”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景湲凑到他面前,骤然放大的桃花眼甚是好看。“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我?”
      看着景洬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景湲只好耸了耸肩。“好吧,我被拒绝了。”
      “等等。”景洬叫住想要离开的景湲,正当对方回过头来,便将对方扣进怀里。景洬双眼弯起,透出一点明亮温润的颜色来,很像当空明月的澄净。景洬声线低缓,一扫而去以往的清凉,他郑重其事地开口。“这种事,应该我来讲。”
      现在是轮到景湲反应不过来了。“什么,你不在意他们说的吗?哥。”
      “与我生命无关的人,何必介怀?”
      四
      经受过时间的洗礼,学堂的熏陶,不知不觉,景洬和景湲也已经成年了。当代民风虽然开放,但是也没有开放到随随便便就短袖的地步,于是两个人做足准备,才向家里人说明。
      两家家长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围坐在树下盯着两人,弄得景洬和景湲很不好意思。两家的家母其中一个隐隐约约啜泣起来,另一个便也跟着哭,最后两位老母亲抱头痛哭,尽湿衣襟。底下的丫鬟小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触景生情,也开始跟着哭。最后两家的大通院,搞得哭声连绵不绝,余音绕梁挥之不去。两家的父亲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女人们,默不作声地开始在树下抽烟。
      最终这个尴尬的场面维持了大半个下午,慕母才开口道。“既然你们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们不要在意别人的说辞。”
      两人欣然应允。
      慕母接着道,语调里有些迟疑。“苓儿,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母亲要说我原非慕家人?”
      “是的。”
      “这件事孩儿早就知道了,但您永远是我唯一的母亲。”
      慕母一把搂住景洬,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慕芩却在此刻缓缓道。“你跟我弟弟,要过我这一关吧?”两家家长眼神的示意,慕芩熟视无睹,似乎是铁了心要和对方杠到底。
      景湲微笑。“好,你说怎么比?”
      “不怎么比,用时间说话吧。”慕芩转身离开,伴随着那一抹身影越来越远,景洬和景湲无奈地对视一眼。夜幕已上枝头,两家便也四散而去。其实两个人并不在意什么慕芩的看法,但是好歹是自己哥哥,还是要卖个面子。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慕芩的看法却依然没有什么转变。又是一年年关,慕芩却突然病倒了,他病得很厉害,高烧三天不止,眼睛便也没有睁开过。景洬看着哥哥肿胀的眼皮,一时百感交集。虽说这个哥哥与自己不对盘,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郎中的药抓了一副又一副,病就是不见好,他才二十岁,本应该享受大把的美好年华。
      看着景洬伤心,景湲的心里也不好过,他化身慕家的小杂役,开始衣不解带地照顾慕芩。慕芩却不怎么领情,每当景湲来的时候,他连眼皮也不愿意抬一下。眼看着慕芩的病越来越重,怕快要熬不过这个年关。虽说慕芩是景洬和景湲情感道路上的绊脚石,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坏人,不应该受到上天这样的待遇。
      那天夜里,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豆大的水滴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很快凝聚成一股水流沿着窗户边缘流下去。这一带的讲究是,如果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阎王便会带走一个人的生命。这仿佛是一个真理,横亘在这一带的历史里,经久不衰。
      慕芩气若游丝,身边围着黑压压的人。慕芩对一旁不断拭泪的慕母说:“这一世孩儿福薄,不能孝敬您了。”转而又呼唤慕苓和景湲,待两人来到身边,他一把抓住景湲的手。那泛红的目光显得有些凶狠,却被病痛的衰弱遮去一半。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你确定你会一辈子对我弟弟好?”
      景湲瞬间有些伤怀,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慕芩又重复了一遍。“你会对我弟弟好,是不是?”
      景湲用力地点点头,喉头哽咽。“是,你放心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慕芩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然后闭上眼睛。攥着景湲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下,轻轻落在床沿上。
      顿时,哭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雷雨声,显得凄惨而可怜。
      慕芩为人和善,并没有再找过谁的事,因此景洬和景湲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只是在尾七最后一天,慕芩却入了景洬的梦。在梦里,慕芩一袭黑衣,显得挺拔而修长,他说阎王很缺一个常伴身侧的人,于是便封了他一官半职,现在优哉游哉,很是快活。希望景洬每当给阎王上香的时候,也给自己预留一份。说罢,仙人的衣袂一扬,瞬间不见踪迹。
      第二天,景洬便虔诚地为两人上了香,保佑哥哥在天之灵。
      景家和慕家,最后俨然已经是一家。后院那棵黑的发亮的古树,越发肆意地生长,最终遮盖住半个院落,是避暑的好去处。景洬在树下搭了一间小屋,夏天酷暑难耐,他便在里面读书乘凉。景湲与景洬饱读诗书,却从未想着去考取个功名,两人的文采在这一带小有名气,经常在经商的同时,给各地而来的孩子们免费授课。孩子们难免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景洬和景湲就看着他们在自家大院里闹腾,偶尔觉得吵了,便会给他们发糖让他们安静下来。
      那糖是大锅里熬出来的,熬得澄澈透明,插上一根竹签,裹在自制的模具里,不多时便凝固成型。后来两人仿照冰糖葫芦的做法,在里面加入水果碎块等清甜解腻的吃食。
      因为他们不缺钱,因此也不用顾忌利益问题。这样有趣的小玩意曾一时惊动了大人物,某天在景家饭庄景洬和景湲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透着一天与生俱来的威严,漆黑的双眸里辨不清神色,身边两个随从,管他叫公子。
      那种熟悉恍惚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沿着遍布全身的血管,渗进血液的每一处。景湲不由得上前询问,请问客官是不是来住店的。那人的目光由下而上地,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熟悉感几乎是瞬间遍布全身,那人问道。“你是不是景湲老板?”
      景湲一愣,点点头。
      那人的眼尾突然一紧,接着道。“和我以为故人名字相同。”
      “那还真是缘分。”
      “听闻景湲老板和慕苓老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何不愿去赢得个功名?”
      “当今天下国泰民安,不缺我们两人凑这一趟热闹。”
      那人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景湲一眼,转身离开。
      在忙碌的一天结束之后,景湲向景洬讲起此事,两人都觉得有些神奇。那个男人的影子逐渐与模糊的记忆某一角重重叠叠,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影。而那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当今圣上,景启赭。
      “你的意思是,来的人是景启赭?”
      “没错。”
      “那你为什么拒绝他?”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路边的摊贩开始忙碌的生活,各色的吆喝声灌进耳际,令人不由得微笑起来。景湲没有回答他,只是挽住他的手臂不断往前走。两个人自然而然的亲昵,已经是生活中最细小的一部分。
      这滚滚红尘,大千世界之中,不知有多少能人志士,怀揣着家国天下的春秋大梦,络绎不绝地往皇城里挤。可惜,这些人不会是景洬和景湲。他们是费尽一切,乃至失去生命,才从皇城里逃脱出来的。
      夜色很好,路边的鸭血粉丝汤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远处的花灯连成一线,绵延向市井更深的地方。路边一辆小车上插着红艳艳的糖葫芦,金黄的糖衣泛着诱人的光泽,景湲觉得那成色很是可爱,于是便掏出钱买了一串。
      景洬笑道。“你就是做这个的,还要买?”
      景湲不讲话,将咬下来的一颗凑上景洬的口中,甜腻中泛着一丝酸的滋味,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来。双唇交触的时候,温热的鼻息也肆意交融,化为一体。
      “你还记不记得,我病了的时候,你在我汤药里面加了一颗糖?”
      “记得。”
      “其实加了糖的滋味,比不加糖还要难喝。”
      景洬看着景湲的笑容,不由得也笑道。“那你还喝?”
      景湲看着景洬的双眼,目光中含着一丝深意,却瞬间随着市井上的吆喝声烟消云散。他缓缓开口,语调很慢。“因为那是你做给我的。”
      空气有些寂静,当空的月亮映得大地一片白茫茫。往来的行人都在为生活各自忙碌着,像不知疲倦的飞鸟,清晨而出,日落而归。生活就像一座高山,是翻越不过的,半途折腰的,望而却步的高山。上一辈子过得实在是不尽如人意,无论是人生,事业,还是爱情,都不顺遂。
      景洬突然想起自己还在阎王殿中,与阎王争执的话,不由得兀自笑出声来。不知道阎王有没有生前,不知道他生前是什么样子,是否也品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柴米油盐。
      “怎么了?”景湲转身问他,他背对着景洬,飘逸的长袍在风中簌簌而闪。
      无论上一世,上上一世,前那么多世,无论他们如何,这一世都总是幸福的,没有什么烦恼与忧愁的。不缺吃喝,不缺书本,不缺欢闹与清净,也不缺两人真心相爱。
      景洬严肃地看着景湲,语气里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严肃。
      “要我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那碗糖丝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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