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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父子 ...

  •   第八十五章父子
      宋君歪在软座上,面色泛黄,眼泡微肿,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萎靡无力。奴西跪在他身后认真地捶打着腰背,奴西是宫里女医官,专门服务于后宫女眷,因医术高明,也经常为国君公子们请去医诊。她本是奴隶,在宫里做些杂事,因聪明伶俐,十岁那年被医政司选去做药童,药童主要工作帮医官们熬药、制药,聪慧者还可以誊写医案、抄录医书,奴西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磨砺出一手高明医术,虽然没有去除奴籍,但无人敢将她视作奴隶,谁会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需要她救命呢。
      许是医者驻颜有术,年近三十的奴西面庞却似十七八少女一般娇嫩,生性严谨的女医官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宋君眉头在她一次次有目的的敲打中渐渐舒展开来。公子撝进来纳头便拜,宋君声音嘶哑而疲惫,却不乏温暖:“起来吧,坐下说话。”
      公子撝依言坐好,抬头看看国君,心里不禁一沉,短短月旬,父亲像换了一个人。宋君微阖二目,儿子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眼睛,哪怕他力争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小时候一个样,没变,想到这,宋君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揶揄道:“想说什么就说,你知道你兄长和你最大区别是什么?”他忽然凑近撝,表情古怪:“装,寡人最讨厌他装。”说罢坐直身子,摆手示意奴西不用再捶,不经意地轻言道:“其实你也装,司空装得老气横秋,你装得淘气可爱,”见儿子瞪的溜圆的眼珠子,宋君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解释道:“父子连心,你昨晚进宫没见到寡人,想必知道了一些事。”
      “是,”公子撝老实的点头承认。宋君继续道:“放心吧,寡人御驾亲征前会养好身体。你回来的同时,寡人已经派人去新郑下战书,宋郑之战一月后开战。另外今天早晨那两位林胡女子已经送出宫,还给正仲平,这下,放心了?”公子撝噗通匍匐在地“儿臣不敢。”
      “起来起来,”宋君欲伸手相搀,谁知他身子一歪“哎呦”下意识一把捂住腰,脸色痛苦。“君上!”“父亲”奴西和公子撝几乎同时扑过去。奴西扣住宋君手腕,面色凝重,公子撝紧张地望着她。奴西诊了几遍确认无误,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君上好好休息几天,再进一些药就没事了。”说罢,手掌按在疼痛的地方按揉起来。
      宋君强忍痛,呲牙咧嘴道:“奴西是让寡人远离色,好,听你的,寡人这副身子就交由你将养,都听你的。”“君上,”奴西娇羞地轻嗔,脸上飘过两团红晕。调戏了一下宫里最严肃的女官,宋君心情大好。正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乱哄哄脚步声,名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屋内:“华公主到。”
      门被从外面哗啦推开,一道刺眼的光闪得人睁不开眼。一位身材修长、满脸怒容丽人赫然出现在门口,她三十出头,与宋君眉眼极为相似,只是婉约了许多,皮肤异常白皙,乌发高耸,深秋的天气依然穿着薄薄的绫罗,体态婀娜有致,身上环佩叮当,件件价值连城,生于俱来的高贵中透着说不尽的霸气。
      宋君像被蜇了一下,忽地坐直身子,好像腰一下子复原如初。奴西的双掌停在宋君腰上,忘记揉按也忘了撤回,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公子撝反应最快,赶忙站起身一躬到地,笑嘻嘻道“拜见姑姑。”被称作华公主的女子上下打量这位小不了自己几岁的侄子一圈道:“瞧你这风尘仆仆的小模样,估计没在齐国捞着便宜,国家大事是男人的事,我们女子也就负责貌美如花,”说罢,轻哼一声越过公子撝,径直向宋君走来,眼睛却直勾勾看向奴西,熊熊火焰在她眼里劈哩啪啦燃烧,深深的恨意毫不遮掩,来到奴西面前,她一把扼住后者手腕,拖起就走,奴西被拽了一个大趔趄,仿佛耗子见猫一样,乖乖跟在华公主后面亦步亦趋。宋君终于按捺不住,佯装责备喊道:“唉,你这个丫头,见着兄长怎么不知道行礼。”
      闻言,华公主修长的身躯一怔,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横立,一字一句道:“兄长,这后宫佳丽无数、宋国美女如云,任你攫取,我只有奴西。”言罢,不再多说一个字,拉着奴西飘然而去。
      宋君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坏。”碍于儿子在面前,像要拾回一点面子,故意又道:“一会看寡人怎么罚你。”公子撝权当啥也不知道,长辈之间的事他实在爱莫能助。上前给父亲摆好靠枕,宋君舒舒服服地倚靠好,和声道:“没事,寡人不过做了男人都会做的事,猛一点罢了。”撝在软塌前坐下,父子密谈,把齐鲁之行详细地汇报一番,末了关切地道:“与郑国一战儿子想替父亲亲征,儿子长这么大还没有经过战火洗礼,如今国家有难,若是还苟且在朝歌,于国是不忠,于父为不孝,不忠不孝罪名儿子担负不起。父亲,请您让儿子替您亲征吧。”说着,跪伏在软塌前,长跪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君脸上显出一丝惆怅,像想起什么事,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缓缓开口道:“寡人清楚记得,司空出生那天漫天飞雪,是那一年朝歌最大的雪。他不怎么哭,和夫人并头睡一起母子极像,连睡着嘴巴的模样都是一样。慢慢长大,司空的样貌性格果然像夫人多一些。”公子撝恭恭敬敬聆听,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父亲此刻怎么忽然想起司空太子,这和自己的提议有关系吗?饶是他聪颖也一时无解。
      宋君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嫡长子的幼年趣事,这才转到正题:“每一个孩子在父母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司空还有你,你们俩的才干都堪任国君。”虽然心知父亲意属自己,但明面上从未说过,伴君如伴虎,谁也不知道国君下一秒的心思,结合方才一长段对太子的慈父之爱,公子撝诚惶诚恐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儿臣从没有觊觎太子之心。”
      “好了好了,”宋君呵呵笑道,让他起来“你若真是从无争抢的心思,寡人还走眼看错你了。好了,”宋君拍了拍软塌“今天咱们父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用藏着掖着。”
      撝规规矩矩点头应下:“是。”接着说出心中疑惑:“儿臣有两个问题一直埋在心里,请父亲为儿解惑。”宋君笑道:“两个,好,寡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儿臣想知道父亲决定和郑国开战的真实意图?外界都传说父亲是为阻止郑国掏空我国、为正相报仇,其实我们知道刺杀正相的刺客未必是郑国派来的。”
      宋军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好,第一个问题,第二个。”说着,又伸出一根手指。公子撝,咽了一口口水,犹豫了一下,见父亲盯着自己,鼓足勇气道:“儿臣斗胆觉得父亲想让儿臣继承君位,这是为什么?父亲刚才也说太子才干足可担起重任。”
      宋君收回手,“够直率!勇气可嘉!撝你大约也想确认太子一位的最终人选。”公子撝脸涨得通红,被父亲戳中心事本也是意料之中,只是真的发生了难免还是有点狼狈。
      待儿子面色恢复如常,宋君才道:“年轻时谁不是野心勃勃,野心本身无可指责。罢罢罢,寡人为你解惑,两个问题一起回答。在这之前,寡人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宋国国政最大问题是什么?”
      公子撝思索了一下道:“机构设置重叠,官员数量庞大,办事效率低下,重大决策经常执行不下去。”其实这些个国政是他和楚玥日常攀谈的主要内容。
      “不错,我宋国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内里早已被蛀空,寡人十多年前就看到此弊端,那时想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谁知一下子触动老氏族们的利益,若不是当时龙氏出面摆平,国君宝座上的恐怕早已不是寡人,而是寡人几十个堂兄堂弟中的哪一位。”
      公子撝道:“儿臣隐约听师傅说起过,但也不甚清楚。”
      宋君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坐直身子娓娓道来:“宋国需要一场改革,唯有如此才能力挽狂澜,使宋国屹立不倒。改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宋君挤出一丝苦笑:“最大的绊脚石来自于老氏族,改革,等于革了他们的命啊!十多年前,寡人启用破落贵族正考父,授以重权,就是希望他能一点点瓦解老氏族的坚固堡垒,时机一到,寡人雷霆出击,将他们彻底瓦解。儿子,你知道寡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公子撝困惑地摇摇头。宋君道出答案:“老氏族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把持朝政,这些个氏族啊,或博学多识、或谦谦君子、或蠢庸碌碌、或心怀叵测,只要有这么个身份,皆可以登堂入室参与朝政,不合理、太不合理了,君主雄才大略便罢,若君主平庸无为岂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反观你你老师正相,破落几代了,与平民无二,却才华横溢、忠心耿耿,这些年他刻意招揽了一些出身普通的俊才,皆是可造之才,他们无门第优势、无势力扶持,唯有尽心尽力忠于君上一条路,简言之,寡人的理想是选人唯才,彻底打破任人唯门第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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