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荣辱》红尘蓝尘

1、请柬

　　第一章请柬
　　过了霜降，天气一天寒似一天，地里的庄稼刚收割完，农人们开始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这个时候秋高气爽，不冷不热，一年里积攒下来的大事都赶在这个时候办了。待到年底雪花飘飘，冻得人缩手缩脚，许多事做起来就没这么爽利。
　　这一天午时过后，和公主初青来到毓琉阁衡公主住处。一路过来，宫女、内侍们纷纷弯腰施礼，恭候问好，和公主长的漂亮不说，待宫人们极是温和，出手大方、阔绰，最主要，深得君上夫人器重，就连权倾朝野的衡公主对她亦如亲姐姐，下人们哪里敢有半分怠慢，再说，初青公主那可是武家原氏的媳妇，贵不可言。
　　衡公主院里大宫女凝妙一瞅是和公主，不敢怠慢，赶忙过来磕头。
　　从南申回来，音夫人说衡儿大了，院里伺候人手不够，除了九锦，多是一些天真烂漫小丫头，哪里能伺候好公主，如今公主不比从前见天习文练武，现在动辄四处奔波，九锦定是伺候随行，院子里连个管事拿主意的都没有，遂把跟前俩个得力大丫头凝妙、凝婕拨了过来。
　　初青笑容温暖：“起来说话，地上凉。”
　　把初青一行让到花厅，有人献上香茶，初青端起茶盅仔细打量凝妙，二十出头，身段婀娜，言行举止进退有度，眼睛灵动闪亮，说话声音清亮和顺，眉眼清秀端庄，只是右嘴角有颗米粒大黑痣，泼辣中显出几许妩媚。
　　“妹妹还在朝上？”初青无声地啜了口茶，问道。凝妙微微弯曲身子回答道：“公主卯时起身上朝，现在还未归。方才见起北风，凝婕过去给公主和九锦姑娘送袍子去了。”
　　初青冲贴身丫头兰兮使了个眼色，兰兮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子，初青笑道：“赏。”凝妙大大方方接过，磕头谢赏。初青道：“妹妹是我郑国栋梁之材，你们把公主伺候好，就是大功一件，不输于战场上杀敌建功。”凝妙连忙称是。
　　正说着，忽听院子门口一阵凌乱脚步，院里小宫女道：“公主下朝回来了。”初青站起身，走出屋子，刚到廊檐下，衡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里。初青走下台阶，公主衡神清气郎、面如冠玉，笑嘻嘻几步上前躬身施礼：“姐姐。”初青连忙还礼扶起衡，顺手捏了捏她袖口，眉头微蹙：“凝妙说凝婕给你送袍子了，怎还穿着单衣。”
　　衡握住她手：“姐姐觉得我可冷？”衡的手暖意融融，手心里薄薄的茧子和原致一样，都是常年握兵器的手。初青故意嗔怪：“和致一样，都不肯添衣服。”衡调皮地笑道：“行军打仗风里雨里哪没经历过，她们也太小题大做，这才秋天，哪里就那么娇贵。”初青无奈地道：“在外头那是没办法，如今在宫里条件允许，把身子调理好才能捱过恶劣气候。”衡点点头，初青不是姐姐胜似姐姐。
　　衡和初青挽手走进花厅，边走边道：“今日陈国使者来缔结友好盟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推，让姐姐久等了。”待坐定，初青感慨地道：“想那妫燮也是到头来一场空，好端端挑起一场争端，结果把君位玩没了，还连带死许多人。看来新陈君比他明智。”
　　衡眉头一挑：“国君看着风光，有时身不由己。陈国不过是晋侯姨夫棋盘里的一颗棋子罢了。”正说着，九锦过来道：“公主可用过午膳？要是没有和衡公主一起用。”初青恍然，有点懊恼，自责道：“看姐姐这记性，你刚下朝，腹中饥肠辘辘，赶紧用午膳去，我用过了。”衡侧头对九锦道：“把午膳摆过来，我边吃边和姐姐说话，有日子没见姐姐了，一肚子话想和姐姐说。”和初青说话，衡从不用敬语“本宫”。说罢，眼神一闪，看见初青身后一人，有点狐疑地“咦？”了一声。初青贴身丫头兰兮竹兮她是认识的，这个是谁，看着面熟。
　　初青抿嘴窃笑，显然是让她猜。衡站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见此女子额头饱满洁白，容颜异常清秀，眉眼一副淡然恬静、与世无争，书卷气息如兰似桂：“既韵姐姐，没错，是既韵姐姐，”衡雀跃不已，兴奋地抓住那女子的手“既韵姐姐，没想到是你。”
　　既韵翩然下拜，被衡一把托起：“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一句自己人，既韵心头一颤，眼眶发热。“赐座，”衡吩咐道，小宫女端来一个绣墩，摆在初青一侧。
　　“妹妹先吃饭，吃过韵有事和你说，”初青笑容可掬。衡重担在身，也只有用膳才有时间说点闲事，可不敢耽误她时间。
　　九锦带领凝妙、凝婕，眨眼间摆好饭菜。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从汤锅里飘散开来，锅子顿在一个精致的小泥炉上，炉里十几块通红的炭火煨着锅，锅里雪白羊肉汤咕嘟嘟翻滚，四方的肉块看上去酥烂无比，郑国人有吃羊肉、喝羊奶习惯，上至宫廷、下至百姓，概莫能外。尤其秋冬，有条件的人家几乎天天离不开羊肉。
　　汤锅四周是四荤四素，肉圆炖白菜、红烧鸭、青蒸鲤鱼、溜鲜虾，四个素菜都是凉拌菜，苦苦菜、鲜蘑、冰草、佛手。
　　初青心里感慨，以前在滑国王宫，别说君上，就是庶出公子、公主，随便一顿饭都是二三十个菜式。每次见郑伯、夫人或衡用膳，菜式和中等富户差不多，说句不敬的话，还比不上婆婆家饭桌丰盛。如今郑国又从陈国人手里抢回大平邑五百里粮仓，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但宫里的简朴依然如故。
　　九锦给衡盛了碗汤，衡接过碗，抿了一口，抬眼见九锦还站着，笑道：“二位姐姐都不是外人，不用拘束，平常怎么着还怎么着，坐下，一起吃。”九锦方才坐下，凝妙和凝婕在一旁伺候，不过，给衡布菜、剔鱼刺还是九锦自己来，她不愿假手他人。
　　九锦的身份和其他人有别，将来肯定是要做主子的，所以凝妙和凝婕来之前，音夫人特地嘱咐过，生怕她俩心高气傲不把九锦放眼里。她们通过观察，果然发现九锦和公主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公主恨不能把她宠上天，好在九锦自己非常识趣，从不拿二主子架子，对下人十分体恤，两位大宫女于是从心里接受了这个现实。
　　还没吃几口，院子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衡儿可用过午膳了？”小宫女小果儿答道：“琴左仕，公主才开始用膳。”一屋子人闻听，齐齐站起。
　　琴左仕依然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难得着了件曲裙，勾勒出身材玲珑有致，冰粉色面料衬得皮肤晶莹剔透，红唇不上脂红，润泽恬淡，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俩个宫女，一人提了一个食盒。小宫女不是小月儿又是谁，她每天都要来公主院子里逛几趟，和曾鸣一起玩耍。
　　“琴姨，”初青微微颔首。琴左仕几步跨到初青面前，调笑道：“看来我们的原大将军很有些手段，把青儿伺候的唇红齿白、春风荡漾呀。”初青面红耳赤，嗔怪道“琴姨。”
　　琴左仕哈哈一乐，这才把俩个食盒里菜肴端上桌，对公主衡道：“这个清炖熊掌天不亮就煨上了，紧赶慢赶赶上午膳，琴姨知道你爱这一口，”她又一指从小月儿提的食盒里端出的菜肴：“今年夏天新捞上的银鱼，晒干、泡发，蒸鸽子蛋鲜美无比，快趁热吃。”衡心里滚热：“琴姨有心了。”
　　琴左仕坐到一旁，凝婕献上热茶，她才道：“你要感谢得谢我那嫂子。”众人不解，“楚王后？”衡疑惑地道。琴左仕忽然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楚后不知打哪打听到说夫人爱吃银鱼，就命人送来两大筐，估计把银滩湖里的银鱼孙子都给捞上来了。”
　　衡联想到上次出使楚国缔结友好盟约，楚王后请她到宫里喝茶，临了还赠送许多珠宝玉器衣物吃食，让带给母亲，心里一琢磨，遂多少明白一些。琴左仕也不耽搁，说夫人午睡一会要醒了，她得赶回去伺候，便告辞离开，临走把小月儿留下，当然是找她朋友曾鸣玩耍。
　　用过午膳，洁面漱口洗手，初青方才道：“既韵有事要对妹妹说。”衡口角含笑朝既韵点点头。既韵先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一份大红请柬，双手呈上：“韵下月初五成亲，还望公主能来喝杯喜酒。本来应该和夫君一起来恭请公主，怎奈他身份寒微，请公主见谅。”
　　衡面露兴奋之色，湛蓝的眼眸熠熠生辉：“姐姐终是找到归宿，我看看是不是...”说着，翻开请柬，看罢，哈哈大笑：“果然是他，水里正，上次水里正母亲就和我提过此事，那是个忠厚积善之家，姐姐嫁进这样人家我很放心。”
　　既韵心里热乎乎，现在的自己左不过一介平民，乡村女夫子，公主衡每天要操持国事，心里竟然还把自己的终身当作一件事，看她兴奋的样子，分明是记在了心里。自打滑国曾轨事件后，既韵无形中把自己封在一个没有生命的圈子里，从认识公主衡开始，每次见面，那个圈子就会自动坍塌一部分。
　　笑罢，衡想了一下，下月初五，还有约二十天，嗯，没什么大事，可以走开几天，于是扭头问初青：“姐姐打算初几动身。到时我们结伴而行。”
　　初青颔首道：“求之不得，初一致回家休沐，她也一起去，要不定在初二走，初四可到，妹妹意下如何？”
　　定下日子，衡不觉又看看请柬，既韵有些不解：“可是有不合适地方？”衡摇摇头，解释道：“姐姐的字益发潇洒飘逸，风骨挺拔，看着很舒眼呢。一会姐姐给我写几个字挂在书房可行？”
　　又说了一会话，既韵给衡写了几个大字，初青一行起身告辞，说去给音夫人请安。衡也没挽留，书房里一堆奏章等着她批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