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温顾》醉倚清台

1、身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国公顾道一狼子野心，在位期间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此乱臣贼子其罪当诛九族，然，念顾道一与朕自幼相交，朕心甚痛，特赐鸠酒一杯，国公府全数充公，府中人悉数发往掖庭，钦此！”

　　尖细的嗓音提的高高的，却又戛然而止，小黄门看着眼前跪的笔直的年轻人，听闻此噩耗的同时全程脸上无风无雨，没有怨恨也没有恐惧，甚至连一点点的不甘都没有过。

　　他不懂这个年轻人，正如他不懂为何宫里的老人们都不愿意接这个差使，如此重要的当差居然落到他一个小小黄门身上，但，这不重要了。

　　因为眼前的顾大人，大楚的顾国公，从今日起便不存在了。

　　“顾大人，请吧。”旁边的人适时端上来一壶酒。

　　顾道一终于有了些许表情，接过酒壶，自斟一杯，朝着皇宫的方向，倾洒而下，

　　“我顾道一，祝大楚皇帝陛下，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

　　重重的一磕到地，再抬头时眼角终于染上些红意，“替我带话给皇帝，若他还念往日情分，祸不及家人，不要为难我的家人，若是担心他们谋反大可不必，堂堂的大楚皇帝陛下难道落到连一群妇孺都要提防的地步吗？”

　　说完，顾道一再次拿起酒壶，这一回却是自斟自饮，转眼便没了生机。

　　等到皇上的午睡时间过去，小黄门这才敢踏进御书房。

　　“陛下，陛下”小黄门独有的嗓音在御书房响起，昏昏欲睡的帝王徒然一惊，单手支上额角，微闭着眼睛，“怎？”

　　旁边的曹公公轻声在她耳边说，“陛下，顾大人，去了。”

　　“去了便去了吧。”帝王拿起架子上的毛笔，在展开的宣纸上滑动着，“还有何事？”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接到曹公公的示意才敢开口，“顾，顾道一有几句话要带给陛下，”
　　“他说，祝大楚皇帝陛下，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小黄门说完整个身子像条大虾似的蜷缩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天子，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会将此事报告给皇上。

　　年轻的君王提笔的手徒然一抖，一滴墨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留下大片污渍，“还有呢，讲！”

　　“顾，顾道一还说，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不要为难他的家人”小黄门的身体已经抖成筛子，低沉的声音从他脑袋上方响起，“朕要听顾道一的原话。”

　　“顾道一还说‘替我带话给皇帝，若他还念往日情分，祸不及家人，不要为难我的家人，若是担心他们谋反大可不必，堂堂的大楚皇帝陛下难道落到连一群妇孺都要提防的地步吗？’”
　　小黄门感觉背脊发凉，默默诅咒顾道一死了也不安生，又祈祷皇帝陛下大发慈悲，不要为了这乱臣贼子迁怒于他。

　　“下去吧。”得到赦令的小黄门忙谢了个恩就急匆匆退了出来，出御书房时还差点被高高的门槛拦住摔了一跤，顾不得狼狈连爬带滚的走了。

　　“顾道一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曹芮，”帝王叫着曹公公的名字，“你说她顾道一，死了还要给朕添堵，她以为朕没了她，就活该会怎么样吗？”

　　曹公公不敢回话，任由帝王自言自语，“你说她最后那句，念在往日的情分，朕和她往日有什么情分？嗯？”

　　“这个顾道一，临死之前还要激朕一激，不就是想保下身边人吗？她身边还有人吗？”

　　“陛下，顾大人的前夫人，还在宫门口跪着呢”曹芮小心翼翼搭话。

　　“谁啊？顾道一那个休掉的前夫人？”

　　“是，都跪了三个时辰了”曹公公捻了捻衣角，想起那柔弱的身影有些不忍，顾大人已经去了，他的遗孀，不该是这种待遇。

　　“曹芮，你说奇不奇怪，她一个被顾道一休掉的女人，跑来朕这宫门口求情，顾道一就那么好？休了她她都还为顾道一跪着？这人怕不是脑子里有毛病？”

　　“这……，奴，奴不知，她只说想要回顾大人的尸骨”

　　“你说她为何要顾道一的尸体？”帝王饶有趣味，“莫不是想报顾道一休妻之仇？”

　　“这妇人家的心思，奴是猜不中的。”曹公公依旧顺着帝王。

　　“让她跪着。”帝王说完又提笔，然后皱眉，示意曹芮将御案上的宣纸换过才重新书写。

　　曹芮无意间瞄过那张写废的宣纸心中大骇，多年伴君如伴虎的求生本能却只教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那张写废的宣纸上，只有三个字，“顾道一”，大大小小，错综复杂，铺满了整张纸。

　　宫门外，守门的侍卫见着跪着的女子面露不忍，却又不敢上前。

　　入秋的楚都到了傍晚温度就会降下来，这夜风刮的他们一群着铁甲的汉子都手背生疼，何况眼前的千金小姐。

　　“小姐，”温芷的丫鬟春风看着自家小姐在风中憔悴的样子只觉异常心痛，“小姐，您都跪了多久了，这都夜了，咱们回去吧，咱们不求了！”

　　柔柔弱弱的身影在风中仿佛一吹就倒，却又柔柔韧韧，脊背挺得笔直。“春风，我想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温芷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丝毫有些忍不住眼泪，这个丫鬟陪了她十几年，当初她怀揣着心喜嫁给顾道一，如今她得到一纸休书，顾道一又因谋反罪名身死，这短短的几年，物是人非，她如今的心愿无非替顾道一收敛尸骨，连这小小的要求，皇宫里的那个人都不肯答应。

　　死死盯住的拱门终于有了动静，温芷欣喜的想上前，双腿却已经跪得麻木，跌落原地，顾不上来扶她的春风，温芷推着春风的手臂，“快，快去”

　　知道她意思的春风上前去，“公公，皇上他答应了吗？”

　　曹芮看着地上的温芷，摇摇头，“温小姐，您还是请回吧。圣上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温芷一愣，想不到皇家竟凉薄至此，转而对曹芮说，“曹公公，求您帮妾身一个忙，告诉皇上，未亡人温芷，愿将顾国公府的谋逆名单奉上，只求能带回夫君尸骨，为其守灵七日。”
　　说完，示意春风将全部身家都塞给曹芮。

　　“夫人您可别，顾国公平日里对奴家多有照料，奴家进去帮您转达就是了。”曹芮还是没有收温芷的银子，温芷瞧着那微胖的背影消失在细长的宫门长廊，心下却是再无涟漪。

　　“传皇上口谕，”一柱香后，宫门再次打开，曹公公看着眼前的弱女子面露不忍，“朕感念未亡人温芷大义，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温芷若想寻回顾道一尸体，需一步一磕头，三步一稽首，从宫门外磕到原顾国公府，再以此法回到御前，钦此。”

　　春风听到这层旨意只觉无力，差点就要晕过去，“小姐，小姐咱不要了，咱回吧！这您可怎么能受得了啊！”

　　“未亡人温芷，领旨。”

　　曹芮看着温芷倔强的模样只觉有些难以接受，这好好的人若要按着皇上说的一步一磕头三步一稽首，怎么也要去掉半条命，更何况这是一个弱女子，更何况这个弱女子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五个多时辰，早就嘴唇发白摇摇欲坠了。

　　“夫人，好自为之。”曹芮说完便转过身，背后一直传来丫鬟的劝阻声和脑瓜子磕到地面的咚咚声，此处离原国公府有三公里呢，这得磕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这温芷又焉有命在？可是看不过眼又能如何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皇帝一开心他荣耀加身，皇帝哪天想废了他，他立马就得身首异处，当年的顾大人那么得宠，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啊，只是一个太监。

　　“小姐，小姐春风来替您磕！”春风看着自家小姐额头上大片的深红色血迹已经泣不成声，跪在温芷边作势就要往地上撞去，“春风，起来。”

　　温芷特有的柔软嗓音叫住了她，她看见小姐对她笑，“春风，你可不能陪着我磕，你可不是她的娘子，”“小姐，”春风看着温芷带着笑对她打趣，“春风，你要在旁边帮我看着，最起码要保证，我能磕完这一路啊”

　　“小姐！”春风察觉到温芷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温芷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可是为了顾道一的尸身，怎么都要坚持下去，春风的包裹里装的都是苦胆，在温芷意识恍惚的时候给她塞上一颗，怎么也能让她短暂清醒，只是这用苦胆的频率越来越高，苦胆的效果也越来越不明显，温芷的白衣裳带了梅花，此刻已成血梅。

　　春风一边哭一边想，不知顾大人此时若还在世，看到小姐如此，可会有半点的心疼？

　　顾道一确实不在世了，但她也没有走，喝下那杯毒酒后她就飘了起来，本想着去大好河山看看，却怎么也飘不开温芷身边，她沉默跟在温芷身后，温芷跪一次，她便停一次，温芷倒一次，她便站在那里等温芷醒来。她默默跟在温芷身后，像一条游魂，不，她已经是了，无悲无喜，看着皇宫里，看着宫门外，看着动人纤细的女子为了她不成人样。

　　顾道一想，大概她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便是老天要她看看，看看这世界上的真心，看看她顾道一究竟是怎样负了温芷，看看她顾道一到底负了怎样的一个女子。

　　顾道一敛下眼睑，她看到了。

　　七日后，原顾国公夫人于顾国公头七当日自缢于顾国公尸身前，帝初闻不语，后命人将二人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