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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紫盖翠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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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圣祖皇帝治下康熙四十六年
江南的水墨淡彩,生机盎然,渐渐转变为北方的黄土飞沙,经过20多天的行程,就在音音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坐扁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来到了直隶省境内。一想到就要见到仰慕已久的康熙大帝和雍正皇帝,音音在担心自己命运之余,还是小小的兴奋了下。只是,不知黄允臻是否在京城?
已经是4月底了,天气渐热,经过一些喧闹的古代市集后,马车驶入了京城。
“小姐,我是第一次到京城!”半月是伺候音音惯了的,因此随她一起进京以图照应。
音音感觉北京与金陵之间有许多不一样,尽管江宁也曾是六朝古都,可是和北京相比,江宁有着江南与生俱来的秀丽,有着让文人歌颂的繁华绮丽;而北京则是更显沉重和大气。许是因着此时,北京是一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以两者的气质也就不一样了。
不做停留,一行人直奔紫禁城。快到了神武门时,只见不单有守卫站岗,还有护军巡视,门前已然有几个太监守候。他们与负责护送音音的家奴交谈一番。一个公公走到马车边,道:“奴才给贞格格请安。格格,妃主子和密贵人已在延禧宫等候,请主子这就过去罢!”
虽然是问句,却不待音音做答,便请音音换了轿。一番登名造册后,音音突然想,在这危机四伏的紫禁城,万一得罪了什么人,便是被人卖了或埋了,自己都没有一点办法的吧。她心一紧,只觉得寒毛竖立,前路不明。要是哥哥还在就好了,可他却已启程去山西赴任。至于秀莲,她不害她就好了,靠不住。
音音忧郁的拉起帘子望向窗外,看着这气势恢宏的宫殿高门,红墙绿瓦,突然想起一首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数重……”不知这里面的三千粉黛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是整日里对镜贴黄花,只待君王来么?和妃是谁?都没有听过。密妃?是生了18阿哥的那个妃子吗?
不多会,音音又被请下轿步行。穿着别扭的花盘鞋,走路甚是不便,音音暗暗诅咒发明花盆鞋的人应该拉出去斩了。
沿着宫墙甬道走了许久,再拐进一条夹道,方见迎面宫殿之前悬着的匾额上书着“钟粹宫”。音音轻轻蹙了黛眉,心中忐忑不安,半月却被人领走去下处。
太监引音音进门,院中有一位宫女迎上来给音音和太监请了个安。太监指指音音,道:“这位就是贞主子。”
宫女极快的打量了一番音音,忙笑道:“傅总管稍等,我这就进去禀报和妃娘娘。”
不一会儿后,那宫女出来请音音进殿,道:“贞格格,主子叫您进去。”音音深吸口气,点头答应。
随着一声长喝,“贞格格到。”音音跟随着那宫女身后走进殿去,心中自是紧张,正屋里头陈设也不及细看,那宫女便引了音音和傅总管径往东耳室里去,又赶在头里打起帘子。
音音跨门而入,只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低头侧眸一扫,旦见临窗大炕上端坐一人,穿着银红绣百子缎袍,头戴金步摇,看起来很年轻,相貌却并不很出众。她对面坐着另一位身着浅绿色水缎袍的美人,雪白的鹅蛋脸,桃靥含春,端庄秀美,看起来不到30岁,只是眼睛略显疲惫。
不敢迟疑,音音忙硬着头皮跪下请安,道:“奴婢阿山•贞音给和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贞音给密贵人请安。”傅总管也跟着打千儿请安。
“都起来吧。贞格格,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主位上的女子手中执了一把雪香扇轻轻扇着,笑吟吟说道。
两人谢了恩,站起来。音音缓缓抬头,仍然乖巧的垂着眸。
和妃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音音,眼眉含笑,对密贵人道:“倒是个可人儿,对吧,妹妹!”
“姐姐说的极是。”密贵人恭顺的点头笑着回话。
“连日赶路累了吧?快坐。”和妃眉目和善,给音音指了指座。
音音恭声答了一声:“谢娘娘赐座。”然后落座,随即便有人上了茶。
“皇上今儿没空,怕是见不上了。下个月皇上摆家宴,没准能面圣的。往后你就在密贵人那住下,景阳宫后面的怡颜阁早收拾出来就等你住进去呢。今儿多大了?”
“回娘娘话,快16了。” 音音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笑着答话。
“嗯,听说前年你是要上京选秀的不是?怎奈大病一场,遂是你姐姐进京选秀,被指与了九阿哥?”和妃波澜不兴的问道。
“回娘娘话,正是。” 音音不解和妃这话里的意思,只如实答话。
“真是可惜你了……”和妃眼波一闪,惋惜道。
场面上的话总是要说的,音音忙站起来躬身行礼,诚恳道:“回娘娘的话,圣恩浩荡,皇上封赐奴婢为格格,已是奴婢不敢奢望的天赐福分,奴婢……”
和妃略作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眼眉弯弯,笑道:“呵呵,瞧你!别紧张啊。不过初来一新地儿,也难免拘着些,慢慢就好了。且别总奴婢,奴婢的!你可是御赐的格格!”
“谢娘娘。”音音福了福身,复坐回原处,只希望自己的礼数算得周全,能平安渡过在宫中的日子。
再聊了会子,和妃便让密贵人和音音跪安,两人遂去往景阳宫。
院中的一树安石榴正绽得正好,大篷的霞光飞红,脂色正浓,恍若美人醉酒。碎金般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烟霞窗纱照进侧殿,让整个殿内显得晴意暖暖。
密贵人让音音陪坐在西首红木椅上,亲切的握住她的手,仔细的为她介绍宫里的规矩,并让音音不必拘束担心,只当是在自家。她身上胭脂的香气浓郁,朱颜明眸,气质矜贵,神清和蔼,娴淑温雅,叫音音心生好感,只是手被她按住,音音只觉不自在。
正聊着,忽闻太监通传:“启禀密贵人,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来请安。”
音音心下一松,忙起身立在密贵人身旁。密贵人也未拦她,只道快请阿哥们进来。
三位阿哥给密贵人毕恭毕敬的请完安,音音也福身见礼:“给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请安!阿哥们吉祥!”
十八阿哥年方六岁,见着音音,略一迟疑,那双神气十足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一丝疑惑,问道:“额娘她是?”
密贵人瞧了一眼音音,再伸手将十八阿哥攘入怀中,柔声答道:“她是你皇阿玛御赐的贞格格,两江总督阿山的女儿。今儿才进的宫,往后便住在额娘这了。”
十八阿哥依依挨着密贵人,咯咯笑道:“真格格,还假格格呢…….嘻嘻……”
音音觉得这个小阿哥好玩,心下喜欢,露出一记纯真的笑脸,道:“呵呵,不过,倒不是真假的真,是“君子贞而不谅”的“贞”!往后你唤我真姐姐便是。”余光却瞥见密贵人的脸色好像变了变,音音心一紧,忙住了口,暗叹在这宫里说话,真真是需要句句小心谨慎。
十五阿哥胤禑细眼微吊,似笑非笑,玩味的望向音音,却并没有说话。他14、15岁的模样,眉若远山,面如冠玉,俊逸淡雅,腰间系了代表身份的黄色长穗宫绦,串以玉佩,身形还不是很高大,却已然有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只是中间还参杂了一些散漫,本来两个不相容的气质,在他身上倒制造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味。十六阿哥却只是皱眉瞥了一眼音音,又转向密贵人他们,似有些厌恶。
“爷知道,‘君子贞而不谅’是出自《论语》!”十八阿哥小嘴嘟嘟好像还有点不高兴,撒娇般偎进密贵人怀中,兴奋道, “额娘,今儿授读师傅夸我了!皇阿玛也说儿臣大有长进!”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今天的经历,果然只是个小孩子。
音音含笑望着他们,不觉忆起了在江宁的额娘,那承欢膝下的幸福日子,心中不免滑过些许酸涩落寞。低头侧眸望向窗外,清风拂过,那一树繁花漾漾荡开霞色,几瓣殷红的花瓣随风卷起,在空中翩翩飞舞后,洒落在地。
花开花落不由人,皆随风,那她的人生呢?命运也不在自己手中掌控么?心海倏的翻转起不可抑的无力愁绪。
决计不让自己陷入悲伤漩涡,她收回目光,看了看这边的九折仕女紫檀屏风,又瞟了瞟那边摆着的缠枝青瓷花瓶,忽觉有注视的目光扫来,她偏头寻去,却见胤禑正探究的凝视着自己。脸上微红,她对他淡然一笑以示礼节,却不知,自己眸里若弦月般的清丽娇美让胤禑心铉一拨。想起方才她凝神的模样,他唇角不经意的轻勾,心叹:真真点点轻愁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密贵人眼波微漾,一扫他俩,只作什么也没见着,笑道:“今儿,你们就在额娘这用膳,额娘备了你们最爱吃的青酒炖鸭子和碎剽野鸡。贞音,你也一块,我特意叫御厨给你备了江宁特色菜。”
“谢密贵人厚爱!”音音忙行礼答谢,可是心里有些不愿意,难免担心半月的情况。
许是看出来音音的担忧,密贵人淡淡一笑,姿态高贵迷人:“除了你自个儿带的丫头,皇上还特意嘱咐给你另配了两宫女。放心,她们自会照顾好你带来的丫鬟……别拘束……”
“贞音谢皇上隆恩,密贵人照顾。”音音又站起来躬身行礼。
四人又扯了会子闲话,聊起了江宁的风土人情。十八阿哥年幼,难免对吃食感兴趣,便赖着音音问了许多关于江宁小吃的问题。音音见他小脸肥嘟嘟的很是可爱,便忍不住逗他,惹得十八阿哥差点就流口水。偏偏又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已经想吃的紧了,却还不承认,道:“哼!再好吃也没有咱宫里的好!”
“十八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宫外有许多小吃是御膳房赶不上的。”十五阿哥也逗十八阿哥。
“行了行了,你们两就别合伙欺负他了,瞧把他给馋的!呵呵。”密贵人笑道。
“你们!额娘!” 十八阿哥圆眼瞪瞪,小嘴瘪瘪,不乐意扯着密贵人的袖角撒着娇,开始还特意摆着的皇子架已经没有了,毕竟只是个小娃娃。
这会子,音音便觉心头稍松,也许皇宫里也有温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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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音音随着密贵人见了很多这段历史中有名的后宫人物。其实无非就是请请安,她们说你长的好看,你就必须装脸红加低头,说怎么也比不上娘娘的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如果娘娘叹气说自己老了,你就要说怎么会,娘娘是今年28,明年18;或者说娘娘看着就和碧玉少女一样,肤色剔透晶莹,堪胜皓玉。总之,不能太夸张,过犹不及,还要保证台词不能重复。如果她们提起音音曾经的英勇事迹,其实是要告诉她你要多读几次《女诫》,别女孩子家在外面乱晃野了性子,音音也只作小鸡哚米状。
她最激动的时候还是面见德妃之时。可是,德妃是见了,但最膜拜的四四、十三却都没有看见,难免郁闷。德妃看起来倒和那些后宫粉黛差不离,同样的仪态万方,雍容华贵。只是已见老,见到音音和密贵人不免又感叹了一番韶华易失。此时音音已经练就了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没有的本领,又是一顿善意的奉承。
宫里的生活十分无聊,正应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青春年华都锁在了这红墙碧瓦中。她不解为何康熙把她招进宫,又一直把她晾在这。他到底是有何用意呢?想不通,便放诸一边。天自高,水自流,她自安。
每日,音音都去密贵人那陪她聊天作伴,因而她对音音也越发和善。
音音发现,密贵人每日的生活可以一成不变来形容。每日早早起身,梳妆打扮一番,去太后那请了安,若不去别宫,就是一人倚在塌上刺刺绣。往往,却是没多会,目光便掠向窗外,犹自失神。音音来时,她便和音音来来家常,只是话不多。只有在阿哥们为数不多的请安时,她的双眸才会放出光彩。康熙却没有来过一次。音音想,或许这便是万丈荣光的代价,尚未到三十,生活却早失了激情,只有一日日的枯等。
平淡如水的日子里,音音倒和十五阿哥、十八阿哥熟络起来。下了学,十五阿哥常带着十八阿哥来音音这儿玩耍。十六哥倒是不常来,可能对音音的印象不是很好。不过,音音倒也不稀罕。
每每这时,音音就逼十八阿哥叫自己真姐姐,小家伙却死活不愿意叫,反而变着嗓子叫她“真哥哥”,音音便追着扰他痒痒,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玩累了,十八阿哥就依在音音怀中,炫耀自己又背了哪篇文,或者说再过1、2年就可以学骑射。其实也是等着音音夸奖他如何聪灵过人云云。音音倒想听他说说四四、十三和八爷党成员,可是十八阿哥却提的很少,许是因着年长的他们早已办差,十八阿哥与他们接触不多吧。
看着天真可爱的十八阿哥,音音突然想起康熙四十七时他的结局,心沉沉一坠,对十八阿哥更是又疼又惜。可,她能改变他的命运吗?且,和所有清穿女一样,音音几乎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结局,可是就是不知道自己的。
十五阿哥却和密贵人比较像,不多话,也不单独来。每次,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十八阿哥和音音玩闹,自己于一旁含笑不语。叫音音陡然想起几年前,黄允臻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和黄允祥……
有时候,音音也会不知死活的同十八阿哥联合起来打趣十五阿哥,说他快到大婚年纪,想找什么样福晋得快些说,他们好帮他物色物色。又说这家格格美貌灵秀,那家格格聪慧温婉。
不然就说等他大婚开牙建府后,他们要去他家蹭饭,让嫂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通常十五阿哥对此都是一笑置之。有次,却耐不住,只让音音还是操心自己,都是碧玉年纪(女子十六岁),再不嫁该没有人要了。却不料,十八阿哥一拍胸脯,让音音别急,等着他长大来娶她!音音笑着把十八阿哥拥入怀中,下颌抵着他的头,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秀莲倒也来过一次。她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一丝风韵,但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她给密贵人和音音带了很多礼物,对密贵人比对音音还热情。对此,音音笑而不语。原本她也不爱和她说话,特别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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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的天空,染着凉凉的清爽,蓝的分外清明,宛若山涧潺潺清泠的流水,让人心也沉静。
音音洗了头,叫半月搬了张椅子放在院中,她便坐在太阳底下晒头发。南风抚着花香萦绕在鼻畔,她轻轻闭上了眼,享受着心灵的清静安定。
不知怎得,她就想起黄允臻送的簪,便唤半月拿过来,放在手心,轻轻抚摸。她记起《绾青丝》里,虽然宇公子是第一个为花花绾青丝的人,但最终,两个人还是失之交臂。自己和黄允臻呢?罢了,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音音自嘲的叹口气,便用木簪把头发绾了起来,遥望蓝天白云,不由的想起300年后的天空,要是还在现代,自己应该还在清坑里混吧,怎知却已经身临其境……
“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没甚么。十八弟呢?丫鬟们呢?怎得都没人通报一声的?”音音疑问道。
胤禑却不答,看着她乌亮的头发仅仅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绾了起来,那么简单朴实,却异常纯洁动人。阳光下颈项处微微露出的皓雪肌肤分外诱人,眸里晶莹闪烁的光芒似春日里随风起舞的花瓣,如此娇俏熏人欲醉。一时,他只觉眼里再没了别的颜色,不由叹道:“真真清水出芙蓉,天然来雕饰……”
“你说什么呢?”音音大窘,不再理他,转身跑回房中。
过了几日,十五阿哥都没有来看音音,许是后悔自己的唐突了罢。偶尔,音音也会想起那日的情景。十五阿哥,他是喜欢上自己了么?可她只觉他是朋友,他比自己都小……再有,他的婚事是由康熙指的,嫡侧福晋,小妾侍女,这些不正是她所抗拒的?
“小姐,十五阿哥派了个太监过来,说有东西给您。”没有人的时候半月还是习惯唤音音小姐。
“哦,叫他进来吧。”音音收拾起心情,道。
“格格,这是我家爷让小的送来的。”说罢,那太监递来一精致檀木盒,上面雕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荷花。音音心中一动,便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有四支紫檀木钗,一支上面是雕了含苞的菡萏,一支是已然怒放的荷花,一支上刻了莲蓬,还有一支只是刻了片片荷叶……还夹着一封信,书有一首诗:“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她缓缓合上盒子,道:“我收下了,谢谢你家爷……”
十五阿哥的心事,她知道了,只是这份情,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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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妃,即惇怡皇贵妃(1683——1768),三品协领祜满之女。瓜尔佳氏。侍奉康熙时为和妃,世宗雍正帝尊为皇考贵妃,高宗乾隆尊为皇祖温惠皇贵太妃,乾隆三十三年薨,年八十六。生一女,殇。她也是康熙诸妃中最长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