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52、约会

　　顾怀翡走进伞下。

　　风暂歇，雪重新落下，砸在油纸伞面，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顾怀翡抬手，玉扳指擦过下颌线，将宋宛熠下巴轻轻抬起。

　　宋宛熠顺力仰起脖颈，四目相对，便看见顾怀翡眼底倒映落雪，情绪纷涌而深邃。

　　宋宛熠开口问：“姐姐已经忙完了吗？”

　　“嗯。”顾怀翡垂眸，“忙完了，来接我的女孩去约会。

　　顾怀翡今天难得穿了浅色，大衣里面是月白色的针织裙，腰身没有过分收窄，荷叶边弧线也是软的，整个人显得极为柔和。

　　低敛视线望过来时，指腹抚过宋宛熠颈间的肌肤，分不清是挑逗、宠爱，抑或漫漫无声的温柔。

　　宋宛熠只觉胸腔里仿佛有成群的蝴蝶在振翅，心悸得难以言表，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塘对面，女孩们挤作一团，叽叽喳喳，好奇地望过来。

　　离得远，音量被最大限度地削减，传到濮云楼这边时，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尖叫，和类似“摸脸”之类的模糊字眼。

　　顾怀翡抬眸往对岸看了眼，见是五六名游客打扮的姑娘，便问：“听说她们有事找你帮忙？”

　　宋宛熠转头跟着看过去，女孩们被抓个正着，嗖地移开视线，像麻雀般哗啦散开，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看风景。倒是摄像师举着相机，冲她们挥动手臂，打了声招呼。

　　宋宛熠简单解释道：“她们想拍汉服照，不过临时缺了一个人，想找我顶替一会儿。”

　　说完意识到这件事没有事先跟顾怀翡商量，拍照不知道要花多久，如果她去帮忙，顾怀翡就要一直等着了。

　　其实说起来，她跟顾怀翡的约定在前，然而她先是问顾怀翡可不可以让游客也进来，之后又擅自答应帮忙拍照。

　　两次都把约会的优先级排到后面，宋宛熠隐约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对。于是语气没底，小声地征询意见：“我……可以去吗？”

　　顾怀翡没说什么，只是脱下大衣，披在了宋宛熠肩上。

　　厚实的毛呢料子，带着顾怀翡的体温，还有被热度烘得很好闻的淡淡墨香，四面八方地将宋宛熠包围。

　　池塘周围铺着青石板，有时风拂起地面积雪，纷扬一片，有时枝条晃动，山茶花影摇曳。

　　她们面对面站在新雪后的淡花疏影里，顾怀翡垂眸看着她，面容是天地辽阔般的沉静温润。

　　宋宛熠指尖捻着大衣衣襟，含着愧意，低声开口：“姐姐，对不起，以后我会先跟你商量一下，再做决定的……”

　　“宛熠。”顾怀翡出声打断她，语气温和，“我没有责怪你。”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意味着要把她绑在身边，困在原地。”

　　“何况在我这儿，宛熠，你是惊世的露珠。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大衣压住了系在宋宛熠发间的丝带，顾怀翡屈指，动作轻缓地挑出，放进徐徐清风里。

　　她抚了下宋宛熠干净的眼尾，淡声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濮云楼建在濯园东北角，走回去要绕过半个园子。宋宛熠执伞往对岸走，快到目的地时回眸往后看了一眼。

　　楼边有座水榭，驳岸突出，三面环水，歇山顶下是整排供人观景小憩的美人靠。

　　顾怀翡凭栏而坐，斜对着池面，离得远看不清神情，就只见月白色的身影嵌在层层波荡的碧水之间。

　　如同一幅宁静而隽永的画，永远不会变，永远不会褪色。

　　化妆师摆好了道具，摄影师也早已调好光圈，只等人齐了开拍。女孩们见宋宛熠过来，有满心的八卦想问，但不敢贸然开口，只好暂时按下了。

　　照片拍得比预想中顺利，不过主题比较多，抚琴、戏水、赏花、起舞，紧赶慢赶，收工时刚好赶上乌金西坠，夕阳铺满池塘。

　　宋宛熠换上自己的衣服，脱下襦裙和首饰，交还给她们。女孩捧着相机凑近，调出底片展示给宋宛熠看。

　　“小姐姐，你特别上镜诶，拍出来的效果特别好。不过后期要打马赛克，不能让更多人看到你了，好可惜。”

　　宋宛熠笑了笑：“我就是帮忙凑个人数。”

　　“小姐姐你太谦虚啦，明明很好看。”夸完宋宛熠，女孩话题一转，指了指水榭的方向，说：“刚才听工作人员说，那位漂亮姐姐是山庄的老板，小姐姐你今天就是跟她过来玩的吗，感觉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她这么一提，其他忙着收拾行李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整齐地望过来。

　　宋宛熠被盯得有些紧张，点了点头。“是一起来的。”

　　“那可以问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吗？亲戚，朋友，还是……”女孩尾音拖得十分暧昧，在场所有人都热切地望着她，等她回答。

　　换做以前，宋宛熠会说“是我姐姐”。不过如今，“姐姐”不再只代表字面上单纯的含义，宋宛熠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定义。

　　有姑娘性子急，见宋宛熠吞吞吐吐没说出什么，耳廓反倒越来越红，忍不住插嘴道：“她喜欢你！我看出来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出来了，她绝对喜欢你！”

　　女孩们顿时哄笑。

　　本来这种事儿，开个玩笑逗一逗当事人，要戳破不戳破的，最有意思了。哪有她这样，噼里啪啦一顿爆料的。

　　别的女孩作势去打她：“谁让你抢答的，我们要听小姐姐自己说。”

　　姑娘被围攻，转身逃到外面去了。化妆师跟摄影师站在园门外，咳嗽两声提醒她们别耽搁太久，注意时间。

　　女孩们这才收起笑声，推上各自的行李箱，边后退着往外走，边开心地跟宋宛熠挥手道别：“总之今天多谢你啦，我们先走啦，小姐姐，祝你和老板长长久久哦！”

　　宋宛熠目送她们走出濯园，停顿数秒，才耳朵红红地回了声：“嗯。”

　　日落时分，园子里空旷寂静，只能听到水声和偶尔掠空而过的鸟鸣。

　　山庄职员都下班了，不再有旁人干扰。从这分秒开始，是独属于她跟顾怀翡两人的，约会时间。

　　心跳逐渐加快，宋宛熠手臂挽着顾怀翡的大衣，迈步往回走。

　　越靠近水榭，心跳声就越明显，宋宛熠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几次，才踏进了通向水榭的长廊。

　　顾怀翡身披毛毯，视线低垂，正在看书。似乎有所感应，在宋宛熠看向她的那秒，顾怀翡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向岸边望了过来。

　　她背后是推开的花窗，和被落日映照得辉煌的水面。风从池中袭来，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不用特意做什么，就这么脉脉温情地看着自己，宋宛熠就不由自主地再次紧张起来。

　　心如擂鼓，一声碾过一声，跳成连绵一片，宋宛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顾怀翡的注视中走过去的。

　　她停在离顾怀翡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不好意思挨得太近，想在别处找个位置坐下，顾怀翡却将书放到旁边，朝她伸出手。

　　“凳子凉，来我这儿坐。”

　　宋宛熠几乎无法思考，只是顺从地将手递过去，任由顾怀翡牵着，主导她全部感官和动作。

　　等反应过来时，恍然发现，她不是坐在临水的飞来椅上，而是——

　　顾怀翡的腿上。

　　宋宛熠瞬间就红透了整张脸，下意识地举高大衣，将脸埋了进去。

　　顾怀翡单手环抱着她，另只手拿起大衣，缓慢但坚定地，从宋宛熠手中抽出，搁到一边。

　　没了遮挡，宋宛熠无处可躲，正想埋低头躲避顾怀翡近在咫尺的视线，却又被扶住脖颈，动不了了。

　　顾怀翡张开的手掌控在她脑后：“看着我，宛熠。”

　　顾怀翡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大脑在拼命预警，提醒宋宛熠，假如这一刻跟顾怀翡对视的话，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她的肺紧张到无法舒张，她的心脏激烈到难以平复，她的四肢神经软得用不上力，一切都在告诉她，危险，危险。

　　可她不想逃。

　　宋宛熠露在外面的耳垂红得几欲滴血，但停顿数秒后，她还是勇敢地仰起脸，对上了顾怀翡的目光。

　　揽在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压在脑后的掌心也在微微用力。

　　顾怀翡在靠近，她闻到比任何时候都灼烫浓郁的墨香。

　　池塘波光潋滟，反射橘红余晖，成群的候鸟从天际划过，空中飘荡着婉转清啼。

　　宋宛熠在落霞和飞鸟中闭上了双眼。

　　顾怀翡的吻落在她眉间，停留了很久很久。

　　也可能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只是这短短数秒温情又悸动，在心底被无限拉长。

　　顾怀翡退开之后，过了许久，宋宛熠才找回神志，睁开双眸看向眼前人。

　　顾怀翡侧脸被落日映亮，眼底闪动微光，声音有点哑，浮在辉煌磅礴的暮色里，比平时更撩拨耳膜。她说：“刚才就想这么做了。”

　　宋宛熠揉捏自己的衣角，难为情地开不了口，去问刚才是什么时候。

　　是早晨她烤完蛋糕，顾怀翡亲她手背那一刻。还是顾怀翡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山庄逛逛，她主动去牵手时。抑或别的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瞬间。

　　她也会好奇，究竟是哪个时刻的自己，足以令光明辉煌的顾怀翡心动。

　　夕阳一寸寸地往下落，池面浮光掠金。太安静，气氛太沉醉，宋宛熠不想发出任何声音，破坏此时的美好。

　　顾怀翡下唇染了点红色，是她眉间还没来得及没卸掉的朱砂。

　　宋宛熠抬手去擦，细白的指尖如温香软玉，一遍遍地抚过顾怀翡的唇瓣。

　　那一点朱砂到底没擦干净，反倒染红了宋宛熠的指尖，也给顾怀翡涂了层薄薄的唇彩。

　　顾怀翡的眸光暗了又暗，最后不得不按住宋宛熠不知轻重、太过大胆的手，压低嗓音阻止道：“宛熠，先停下。”

　　宋宛熠没有经验，但无师自通地听懂了顾怀翡的深意。

　　羞赧难当，宋宛熠倾身上前抱住顾怀翡，把脸藏进她颈窝，不让她看自己比晚霞更红的脸。

　　顾怀翡没有再逗她，她们心跳贴着心跳，静静相拥。

　　隔了好一阵子，宋宛熠的呼吸轻到几乎像是睡着了，顾怀翡才淡淡开口，柔声问：“想去哪儿逛逛么？”

　　宋宛熠摇头，想起顾怀翡看不见她的动作，又很害羞地小声问：“可以多抱一会儿……再去吗？”

　　顾怀翡似乎笑了，说了句“好”，然后抖开毛毯，将宋宛熠也裹了进来。

　　宋宛熠低头看向池塘，她跟顾怀翡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是一个交颈相拥的姿势，随着涟漪悠悠荡荡，说不尽的暧昧。

　　她想起女孩们临走前问的那个问题。

　　自己对顾怀翡好像不仅是依赖，比心动更多一点，总会令她紧张，也会让她心生期待。

　　宋宛熠不去分辨，只是跟随感觉，此刻她可以跟随顾怀翡去往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她们彼此拥抱，安静地分享了整场黄昏。直到暮色四合，园子里灯笼一盏盏顺次点亮。

　　顾怀翡问要不要先去吃晚饭，宋宛熠还没回答，两人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宋宛熠连忙从顾怀翡腿上站起来，怕影响她谈正事，走远了点才掏出手机。

　　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她以为的任何人，而是顾润祯。

　　宋宛熠有些意外，顿了下才按下通话键，恭敬地喊了声：“顾爷爷。”

　　“宛熠，下班了吗？”顾老爷子声线深沉，“你伯伯刚从欧洲回来，晚点我让怀翡开车接上你，一起聚聚，吃顿便饭。”

　　顾怀翡也刚接通，举起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陆清琢欲言又止：“我看到了经济新闻……怀翡，你知道霍可琳回B市了吗？”

　　良久之后，顾怀翡很淡地嗯了声，“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