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18、克莱因蓝

　　宋宛熠刚惊醒，神情里满是迷茫，被吸顶灯的光线一晃，睁得滚圆的双眼又瞬间眯了回去。

　　从顾怀翡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有带着倦意向下低垂的睫毛。

　　这样安宁的夜晚，总让人心生许多柔情。顾怀翡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年轻的，带着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气息，没忍住屈指抚了上去。

　　食指凸起的指节轻轻地从她鼻梁上刮过，清甜的梨子香仿佛通过脉搏，沿着手腕、小臂，一直飘进了心底。

　　“妹妹。”顾怀翡开口唤她，想让她醒来，又有些在意她清醒后会作何反应。

　　不用去看镜子，顾怀翡便知道，这些天来自己小心藏起的情绪，此刻一定清晰地写在眼底。

　　她会看懂么？

　　顾怀翡久违地，体会到了紧张。

　　宋宛熠含糊地嗯了一声，眉头轻微地蹙起，似在努力从困意中挣脱。但没过几秒，她便放弃般地彻底闭上了眼，额头无力地往前靠，贴上了顾怀翡的锁骨。

　　两人之间所剩无几的距离瞬间归零，顾怀翡搭在她肩头的左手猛地蜷了下，惊讶道：“妹妹？”

　　宋宛熠朦朦胧胧的声线从怀中极轻地传来：“不想动……”

　　边这么说着，边倾斜重心，上半身更加向顾怀翡贴紧。

　　房间里开着中央空调，暖气一直吹着，但顾怀翡担心室内外温差大导致感冒，温度设置得不高。宋宛熠睡着后，体温一点点地降下去，手脚冰凉，此刻贴着温热的胸口，舒服得又往里拱了拱。

　　如果不是被椅背挡住，她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缠上来了。

　　顾怀翡失笑，站着没动，包容地任她将温热柔软的鼻息喷在自己颈间。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宋宛熠呼吸变得平稳而深长，再次坠入了梦里。顾怀翡怕她着凉，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搀回了床上。

　　身子一跌进羽绒被，宋宛熠便条件反射地往暖和的被窝里钻，脑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寻到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不动了，全程眼睛都没睁开一次。

　　顾怀翡站在床边，笑着看她把自己睡成一条斜线，上半身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双腿却露在空气中，垂在床垫外。

　　宋宛熠家教良好，待人接物总是遵守着一番规矩。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本能压过了理性，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天真模样。

　　那些无意识的举动，落在顾怀翡温柔的眼里，都化作了滴滴点点的撒娇。

　　真是会讨人喜欢。

　　顾怀翡蹲了下去，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帮她脱下鞋，然后抬起腿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宋宛熠不受影响，睡得很沉，只是眉头蹙着，嘴角绷得平直，似乎揣着心事。

　　顾怀翡支起身子，手肘撑在床侧，缓慢地探出指尖，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然后一下下轻柔地抚摸她的眉心。

　　“开心一点，妹妹。”顾怀翡低声哄道。

　　秋风时不时从窗外吹过，树影摇晃，如情人呓语。窗帘盛着满室柔光，随风飘荡，浮动起脉脉温情。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顾怀翡撑在宋宛熠脸颊边，安静地凝视她的睡颜。

　　心底藏着无限平静的温柔，没有丝毫越界的举动。

　　就连那些不小心露出来的情绪，也被她重新收了起来，仔仔细细地藏好。

　　还太早。

　　她刚经历过一场失恋，或许梦中还残留有心酸的剪影。

　　也还太小。

　　刚步入社会三年，没见过的、没经历过的还有很多很多。

　　需要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让她去见识、去成长。

　　等她分得清廉价的好感跟静默的珍视，辨得出昙花一现的悸动与长久深沉的挚爱，到那时，再把主动权交给她，让她来思考，要和自己缔结怎样的关系。

　　指腹一圈圈地在她眉间轻缓打转，终将她的眉头抚平。顾怀翡不多停留，道了声晚安，便关灯合门走出去了。

　　四个小时后，宋宛熠被闹钟吵醒。

　　昨天睡得太晚，大脑没休息够，昏昏沉沉的。宋宛熠费劲地伸手按掉闹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理智在“再赖一会儿”和“快起来，不然就迟到了”之间左右摇摆。

　　犹豫了五分钟，大脑才总算开机，把自己喊了起来。

　　宋宛熠翻开被子下床，换衣服时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薄羊毛衫，奇怪地歪了下头。

　　偏头去打量书桌，乱七八糟堆叠的教材，写到一半戛然而止的笔记……难道昨晚太困，没换睡衣，就直接爬上床睡觉了吗？

　　宋宛熠打着哈欠拉开书房的门，准备去楼下刷牙。斜对面主卧里隐隐传出水声，应该是顾怀翡在洗漱。

　　姐姐今天也晚了一点呀，宋宛熠心想。

　　扭开盖子，挤牙膏，宋宛熠对着镜子，慢慢刷出满口泡沫。没休息够的身体泛着懒劲，她往前靠，胯骨抵在实木吊柜边缘，帮自己支撑一点力量。

　　真不想动啊。

　　一些零碎的画面忽地闯进脑海，宋宛熠的手当即顿住了。

　　没记错的话，昨晚她好像也对顾怀翡说了不想动？还像搂抱枕一样，抱着顾怀翡犯困？

　　所以她没换睡衣，是因为根本不是她自己回床上睡的？

　　宋宛熠层层分析下去，疲倦的双眼蓦地睁得到最大——该不会是顾怀翡把自己抱回床上的吧？！

　　牙刷啪地掉进水池中，宋宛熠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拍在飞速泛红的脸上。

　　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门外传来两声轻扣，然后是顾怀翡的声音：“妹妹，洗漱完出来吃早饭。”

　　宋宛熠双手绞着毛巾，十分不好意思地从嗓子里挤了个嗯回应。

　　整顿早饭期间，她都不敢跟顾怀翡对视，埋着头吃完了半碗粥。

　　等坐进车里，宋宛熠扣上安全带，顾怀翡侧身从驾驶座望过来。

　　“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么？”顾怀翡侧身靠近。

　　在手背贴上自己额头的瞬间，宋宛熠努力了一早上才冷却下来的脸，腾地又红了起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砰砰加快，宋宛熠一动不敢动，后背僵直地贴进座椅里。

　　顾怀翡今天穿了件款式简单的纯色衬衣，是纯粹到极致的克莱因蓝，跟她本人一样，静谧而温柔。

　　望着她，如同从高空俯瞰寂静空旷的大洋。在月夜与黎明交接的时刻，万物都是沉静的，你只听得到潮潮海浪，那是她永恒的浪漫与包容。

　　宋宛熠眼前满是顾怀翡的蓝色。

　　她在漫天喧嚣的心跳声中顺从地闭上了眼。

　　视线被关闭，嗅觉便占领了高峰。她闻到一种很淡的木质香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这狭窄的空间内。

　　不同于任何一款香水，是顾怀翡身上独有的墨水气息，一阵阵地从袖口传来。

　　宋宛熠不由得想起前天晚上顾怀翡在床边念诗的画面，当时她指尖翻动书页，气流便卷起了这种墨香。

　　她的睡眠质量不算好，但有顾怀翡陪伴的两晚，都睡得十分踏实。

　　她身上总是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心跳还是偏快，但宋宛熠渐渐摆脱了被困扰整早的尴尬感，在顾怀翡抬手离开时，轻轻睁开眼，跟她四目相对。

　　“昨晚我……”

　　“昨天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顿住，反应了两秒，默契地笑起来。

　　“你先说。”顾怀翡示意道。

　　宋宛熠清了下嗓子，手握着安全带，说道：“昨晚麻烦姐姐了，谢谢姐姐把我抱回床上。”

　　顾怀翡挑眉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眼底清澈透亮，却用这么纯真无邪的表情，讲那么暧昧不清的话。

　　顾怀翡偏过头，右手挡在嘴角前，藏住笑意。

　　宋宛熠被她有深意地一瞥，没明白为什么，疑惑地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顾怀翡再转过来时，神情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叮嘱道：“昨天你趴在桌上睡着了，幸好没感冒。努力是对的，但要注意方法，别太拼。”

　　宋宛熠点点头：“我知道了。”

　　虽然嘴上答应了顾怀翡，要早点休息，注意健康，但长年累月养成的学习方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何况宋宛熠觉得自己不是有小聪明的那种，临时抱抱佛脚也能通过，她总要一步一脚印踏实地踩过去，心里才有底。

　　胰十二指肠切除比较复杂，涉及到远端胃、十二指肠、胆囊等六个脏器，除了切除和清扫腹腔淋巴结，还需要进行四处消化道重建。风险高、难度大，不仅是普外科最具挑战性的手术，甚至在整个外科界，也是技术难度的巅峰之一。

　　每位主刀医生，需要完成一百例以上的胰十二指肠切除，才能熟练掌握其中的技术。还在F大一附院时，宋宛熠上台观摩过十次左右，但之前都是传统开腹。B大附院这次打算采用腹腔镜，在有限的视野中开展众多精细操作，难度就更上一层楼。

　　也许正因如此，主任才特意叫上她做二助，毕竟整台做下来至少需要五小时。宋宛熠手稳，视野控制得漂亮，主刀医生自然没那么累。

　　宋宛熠深知自己离心随眼动、眼随手动的境界还差很远，昨晚补充的知识还不够多，临下班前，又从内网培训库下载了手术录像，准备带回去看。

　　吃晚饭时，宋宛熠在饭桌上问，能不能借电脑给她用下，她想看个视频。顾怀翡以为她是打算上网放松一下，便随口应了。

　　半夜一点多，书房还亮着灯，顾怀翡敲门进去，想要提醒她电影明天再看，早点睡，却发现宋宛熠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而电脑还开着，屏幕正对门的方向，从远处望去，只觉一片血红。

　　顾怀翡顿了下，等反应过来画面里的是什么，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顾怀翡：想要成为医生家属，我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