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夜度孤云

98、一眼万年话旧情

　　冷暮云低头用力揪弄着衣服前摆。被一个人如此面对面表白，一时难以适应。但他倒真想知道，楚夕的“说来话长”，到底有多长。
　　楚夕虽身子不爽，甚至有些困顿，但难得冷暮云没有当场离开，能坐在这就表明他愿意听。楚夕靠在床头，眼神有些飘忽，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第一次见到你，是我八岁的时候。 ”

　　冷暮云一惊，猛地抬头。他们二人的初次见面，明明是半年前的城郊树林。冷暮云还分明记得，那次自己已经把楚夕比如绝境，最终却被楚夕施展阵法逃脱了。而这之前，楚夕这名号还未出现在江湖中，他又哪里去见？

　　楚夕自然知道冷暮云在疑惑什么，“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小时候抢人家包子的事吗？” 冷暮云茫然地看着他，微微点头，楚夕继续道，“其实中间有一节，当时没给你讲。” 说到这，楚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十二年前，浑栖谷外的天水城，与东方景走散的小楚夕在街上漫步。正值午时，艳阳高照，小楚夕晃了大半天，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又香又大的包子……” 叫卖声传来。楚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大的摊位，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卖家挪动蒸屉，一个个拳头大小雪白的包子显露出来。
　　小楚夕咽了咽口水，直冲包子摊而去。

　　“我要三个包子。” 小楚夕抬头，目光越过比自己高了半身的蒸屉，望向老板。
　　“你小子还真能吃！” 老板呵呵笑道，“三个包子，六文钱。”
　　“我没钱。” 小楚夕直愣愣地道，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惭愧的事。
　　老板递到半空的手忽然一顿，变了脸色，“没钱？没钱买什么包子？你这孩子成心戏弄我吧？走走走，该上哪上哪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说着，老板缩回了手。

　　“但是我饿了。” 楚夕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楚家家大业大，从小楚夕便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银子都没摸过几次。后来被东方景带到浑栖谷抚养，鲜少出谷，倒也不需要银子。所以长这么大，楚夕对“银子”的概念十分模糊。
　　老板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不会是个傻子吧？”
　　楚夕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恶狠狠道，“我不是傻子。先把包子给我，等我师父回来了再给钱。” 话语不容置喙，可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没什么威慑力。
　　“那不好意思了，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老板好整以暇道。

　　小楚夕彻底被激怒了，自从有记忆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讥讽过他。一气之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个包子，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往嘴里送。很快，一个包子进肚，楚夕咂了咂嘴，扬个脑袋得意洋洋地看着老板。
　　老板见这架势，赶忙围了双臂，将几摞蒸屉围在自己身前，“小子我告诉你，刚才那个算便宜你了，再敢拿，我……” 话未说完，楚夕便伸手又要拿。
　　老板一把抓住他手腕，焦急地冲着街上喊道，“抢东西啦！抢东西啦！这谁家孩子啊？快……啊！” 忽的一声惨叫，只见楚夕左手正紧握老板手肘，生生将他的手臂拧脱了臼。
　　老板抓着自己右臂，疼得龇牙咧嘴；而楚夕则悠哉地正在享用第二个包子。

　　方才老板的叫喊吸引了不少行人侧目，但许是怕小楚夕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子，均不敢上前来管，只远远地瞧着。

　　楚夕见这架势，越吃越得意，越吃越起劲。正要去拿第三个包子时，忽听得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住手！”，紧接着手腕又被人抓住。只是吃几个包子，竟如此困难重重，小楚夕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正要将方才扭胳膊的手段如法炮制，可不料对方竟一个矮身，灵活得如一条金鱼般捕捉痕迹地避开了小楚夕的魔爪。

　　这时小楚夕才发现对面这人也是个孩子，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年岁，个子却矮上半头；一身青色外衫，腰间还别了把小巧的木剑，显然也是个习武的孩子。只是这人面庞白净，似个面粉堆里钻出的娃娃一般，怎么看也都是个花拳绣腿的主。
　　小楚夕冷冷一笑，一拳向那孩子挥去。那孩子倒是毫无惧色，不慌不地迈开步子抬手招架。

　　两个孩子在街头一拳我一腿的，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引得不少路人围观。小楚夕越打越急，而对面那人却神色淡然，只闪躲不进攻。

　　不知打了多久，整条街被路人堵得水泄不通，两个势均力敌的孩子却还没打完。这时，只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喊道“你们停手”，紧接着一个少年费力地钻进人群，一掌劈入二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也是一袭青衫，只不过腰间那配剑确是真材实料。他眉头微皱，瞧瞧小楚夕又看看那男孩，略有不快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青衣孩子仰头道，“二师兄不用担心，都是误会。”
　　“误会？”
　　孩子点点头，转身走向靠在墙上紧紧捂着手臂的包子摊老板，“老板，你的胳膊脱臼了，我帮你正回去。” 说着，一手抓起老板手臂，一手按上他肩膀。老板本对这孩子半信半疑，刚要开口婉拒，便只听一声脆响，肩膀一阵酥麻。酥麻过后，手臂竟真的轻松起来，方才那阵疼痛也烟消云散。他试着活动几下胳膊，逐渐面露喜色，“多谢小兄弟啊。”
　　冷暮云笑了笑微微颔首，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巧的荷包，掏出几粒碎银放在老板手上，“老板，这些银子买下他吃的那几个包子，应该够了吧？”
　　老板惊诧地看着他，又望了望小楚夕，后者显然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二人方才明明打得不可开交，怎的突然互帮互助起来？

　　青衣孩子见老板没太多反应，便当他默认了，复又走向小楚夕，将荷包里剩下的碎银全都倒在他手上，“这些银子都给你，饿了就拿它买吃的，别再伤害别人了。”
　　小楚夕呆立在原地，正琢磨着眼前这人的意图，那个被唤作“二师兄”的少年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轻轻拉扯着孩子的衣袖，有些急切地低声道，“你干什么？这些银子不是还要留着给小师妹买簪子呢么？”
　　“小师妹已经有很多簪子了，不缺这一个。但是这孩子看起来饿得很，老板也无缘无故没了包子，他们好像更可怜……” 这番话说得真诚得很。
　　“二师兄”无奈地叹气，“好好好，反正都是你的银子，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对于这位师弟的“慷慨解囊”，他仿佛早已习惯，“快走吧，趁着天亮多赶些路。”
　　得到了师兄的应允，那孩子突然眯起眼笑了起来，那笑容天真灿烂，完全没了方才的“大义凛然”。
　　小楚夕看得有些入迷。

　　矛盾化解，人群也逐渐散去，狭窄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安详。
　　青衫少年拉起孩子的手，向城郊走去。那孩子言笑晏晏地与师兄不知在聊些什么，影子被西斜的日头拉得老长。
　　小楚夕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突然想起什么，大喊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转头看了眼，立刻松开师兄的手，挺起胸膛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抱拳声色道，“在下浮玉门冷暮云，幸会。”

　　接下来的故事便无需再赘述，东方景找到小楚夕，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将小楚夕拖回了浑栖谷，一顿捶楚……

　　一连说了这么番话，楚夕也耗费了不少精力，靠在床上有些气喘，不时还钻出几声咳嗽。
　　冷暮云坐在对面，半晌无话。当年那事早被抛到脑后，眼下楚夕提起，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记得当时自己还小，死缠烂打了好几天才被允许下山，随二师兄江洋一起出远门办事。这次偶遇对冷暮云来说太随意也太微不足道，却没想到十几年后引出这许多瓜葛……

　　楚夕越咳越凶，终于把冷暮云从胡思乱想中唤醒。他鬼使神差地去八仙桌倒了杯水递给楚夕，还坐在床边给他顺背。一切理所当然一般，而方才那种被骗的愤怒早已荡然无存。

　　楚夕接过杯子抿了几口水，瞧瞧抬眼偷瞄冷暮云。冷暮云接收到这目光，立马慌乱地转头看向窗口，替楚夕抚背的手也收了回来。

　　“你……你怎么想？” 楚夕试探道。人家都说近乡情更怯，他反倒觉得，什么胆怯都不如此时此刻，等一个回答。
　　“什么怎么想？”
　　“那个，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跟我……” 楚夕开始结巴，没有血色的脸上泛起阵阵潮红。
　　“……”
　　“其实……也不着急。你可以……”
　　楚夕话音未落，冷暮云便突然起身踱步到窗口，稍稍推开窗，有些不安地道，“天开始发亮了。” 而对于楚夕方才那番话，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

　　“天亮了？” 楚夕一怔，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冷暮云忧心忡忡，双眉紧蹙，“你在这儿不安全，迟早会被发现的。”
　　楚夕没言语，沉吟半晌忽然支撑着要下地。然而刚迈出两步，身上的力气便仿佛用尽一般，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叶晨曦那一掌虽留了余地，并未直击要害，但却带了十成十的内力，硬挨上一下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好在冷暮云反应快，两手一伸拖住了那个破布一般的身体，直接放回了床上。
　　“你干什么！” 冷暮云强压了怒火。
　　楚夕坐在床沿，弯腰捂住胸口，闭眼喘息了半晌，“我先走了，免得拖累你。” 说着，便又要起身。
　　“呵呵，” 冷暮云轻轻一笑，“天亮之前你若能走出这间房，我拜你为师。”
　　楚夕望了眼房门，不过两丈远的距离，可以他目前的状态，恐怕真收不了冷暮云这个徒弟了。兀自叹口气，楚夕彻底地败下阵来。现下坐着都觉得累，所幸歪了歪身子靠上床头，有气无力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咱们？再一次，楚夕被冷暮云惊到。但生怕又触了这小子什么霉头，楚夕倒也没声张，心里偷着乐，脸上却一派严肃。
　　“安全的地方……” 楚夕垂眼嘟囔着。
　　“我去过的地方少，你可知道什么地方足够偏僻，能够藏人？……太远的也不行，你现在这身子，估计……”
　　“浑栖谷。” 楚夕笃定道。确实，这个节骨眼，恐怕没人能想到他会回到老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道理冷暮云也懂。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便开始麻利地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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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更新时间说不准，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