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夜度孤云

105、满腔狂思何处宣

　　这一夜，冷暮云接连做了几个梦，时而梦到欲言又止的师父，时而又梦到袭击二师兄的大鸟，时而又梦到喋喋不休的楚夕……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当他清早醒来时，混沌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浑栖谷的山洞里。
　　洞外阳光甚好，空气却依旧有些清冷，天空也淡淡地铺了一层蓝，显是天刚亮没多久。冷暮云揉了揉眼睛，侧过身刚要再睡个回笼觉，便不由得吓得一哆嗦：只见楚夕正背朝着自己，侧卧在身旁，黝黑的后脑勺近在咫尺。
　　昨夜明明以火堆相隔，分开睡的，现下这家伙怎的又挤了过来？冷暮云压抑了胸中不爽，愤愤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非但没有将这人推开的冲动，反倒怕搅了他的好梦。

　　冷暮云极为缓慢地一步步挪到楚夕对面，小心翼翼地拎起衣角，慢慢蹲下身子，目光落在楚夕的睡颜上。
　　楚夕这人，本就五官分明，再加上熹微晨光的勾勒，更显得格外立体。柔和的朝阳抚上鼻尖，睫毛也在阴影中微颤，冷暮云不禁有些看呆了。对于相貌，冷暮云从不在意，即便打小便不停被人冠以“玉树临风”的形容，但他始终坚信，美丑不在眉眼而在内心，是以从未可以关注过谁的样貌。可今日，他却蹲在楚夕面前凝视了足有一盏茶时间，蹲得两腿发麻都不曾察觉。
　　楚夕不丑，这是一定的。可冷暮云脑海中的楚夕，要么狡诈邪魅，要么玩世不恭，从未有一刻似此时这般宁静柔和。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角放松地低垂着，再加上身上那件染血的粗布衫，全然一个可怜虚弱的乡土少年，又哪能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扯上关系？

　　冷暮云见楚夕虽熟睡着，右手却拳头轻握，依旧顶在唇边，多半是为了压下串串咳嗽。想到这，冷暮云胸中一暖，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手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缓缓伸向那张熟睡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四下静寂，洞外突然一声清脆的鸟鸣传来，冷暮云也如梦方醒一般，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自己定是疯了，竟产生这种不入流的想法，冷暮云如此想着，也怕楚夕被吵醒，于是慌忙起身假装去添柴。

　　楚夕确实醒了。
　　许是被那声鸟鸣惊醒，许是到了时辰自然醒来，也许是一早便察觉到冷暮云的一举一动，一直在装睡……然而无论如何，当他敷一睁眼，便只见冷暮云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
　　方才冷暮云起得慌张，全不记得早已酸麻得没有知觉的双腿，起身的那一刻才发觉脚下如被重锤碾过一般使不上力，然而为时已晚。眼看就要朝火堆扑去，亏得他反应还算灵敏，腰身一扭摔在了火堆旁边不到一尺远的土地上。这张脸算保住了，只不过眼下这七扭八歪姿势也着实不好看。

　　“你，你拜神呢？” 楚夕强忍着笑，撑了地缓缓起身，也不急着去扶冷暮云。
　　冷暮云趴在地上，窘迫得很，这当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谁让自己方才“不能自已”来着。楚夕一句话问出，冷暮云顿时两颊发烫。不用看，自己此时此刻九成九与那熟透的番茄无异。
　　“……不小心绊倒了……” 冷暮云闷闷地说着，却依旧趴在原地，并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楚夕似笑非笑，身子往前探了探，故作不可思议道，“不会吧，以冷少侠的身手，应该能避过啊……”
　　冷暮云深吸口气，不再答话，两手手背默默贴上脸颊，只希望这两块不争气的皮肉尽快恢复正常。

　　楚夕坐在冷暮云身后，并未看清他这小动作。见他不动也不说话，脸色一变，突然着急起来，“你不会是真摔着了吧？” 楚夕一个机灵窜起来，大步绕到冷暮云面前蹲下，“磕哪了？我看看……” 边说还边上手，摸了摸手腕又摸了摸手肘，一路检查下去。

　　冷暮云本就窘迫，被楚夕这么一抹更是脸上发烫。气不打一处来，却偏偏有苦说不出，冷暮云简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楚夕一双手这儿摸摸那儿捏捏，似是要将冷暮云摸个遍。冷暮云再也受不了，微微用袖子遮住脸，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不及跟楚夕照面，便转身快步走向角落的柴火堆，只留给楚夕一个背影。

　　“你没事儿吧？” 楚夕猜不到冷暮云打的什么算盘，却着实觉出了这人的反常。
　　“没事，我添点柴火。” 冷暮云说着，便抱着几根柴火大步流星地走向火堆，看也不看楚夕一眼。

　　楚夕看了看火堆旁边自己昨夜码放整齐的一摞干柴，又望了望冷暮云，满脸不解，“你怎么了？是我……是我昨晚说梦话了吗？” 楚夕横跨到冷暮云面前，可后者却几乎在同时转身，就是不给楚夕一个正脸。
　　“没有。” 冷暮云大步向堆着萝卜和草药的角落走去，蹲下去整理那并不凌乱的食物和紫穹叶，“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楚夕一愣，“出去？干什么去？”
　　“去看看外面的形势，顺便买点东西。” 冷暮云说得淡然。
　　“外面现在肯定很不安宁，还是别去了。” 楚夕上前两步，柔声道。
　　冷暮云将萝卜一颗一颗地码放整齐，复又捡起旁边的包裹布塞到怀中，“没事，我低调行事，不会被人发现。”

　　又来了，楚夕最受不了冷暮云这股拧劲儿，却又不敢直接驳回去。
　　“那我跟你去吧。” 楚夕说着，就要去拿配剑。
　　“你就算了吧，出去万一遇上敌人，凭我一己之力可未必能救得了你。” 冷暮云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冷暮云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消失在了山洞深处的那个狗洞里，完全不留时间给楚夕告别。

　　看着冷暮云上蹿下跳了一早上，现下又说走就走，楚夕兀自摇了摇头，弯腰添了几根柴火后便靠着墙根坐下，闭目养神。
　　现在的冷暮云，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冷暮云出了浑栖谷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天水城郊才算是将方才那股窘迫散了出去。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天水城门，时近正午，城门已是熙熙攘攘。冷暮云掏出一条黑帕子遮住下半张脸，低眉敛目地向天水城走去。

　　天水城中依旧热闹非凡，行人络绎往来，摊贩们费力地吆喝着，一切如常，仿佛他们二人的突然消失并未激起大片水花。
　　几日的山谷生活让冷暮云似乎已经习惯了那种艰苦，现下突然进了城，竟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悠闲地在街上信步，突然一个擦身而过的声音让冷暮云不得不停下脚步。

　　“……要我说那俩人同时消失，肯定不简单。”
　　“不简单还用你说？现在的问题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嘿，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冷暮云早就变节了！”

　　冷暮云微微偏过头去，只见两个腰间配刀的年轻人正一边火热地聊着，一边向烧饼摊走。冷暮云默默跟上，在旁边的书摊驻足，随手拿起一本手抄本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变节？怎么可能。” 其中一人要了六个烧饼，不可思议地看着同伴，“冷暮云可是浮玉门的得意弟子，放着好好的少侠不做，干嘛要和那魔头同流合污？”
　　“这一节我也没想明白……可要不是他变节了，难不成是楚夕改邪归正了？这也不可能啊……”
　　“哎哟我说你就别想了，我告诉你吧，实际上冷暮云早就死了！你想想，不管他俩谁投靠了谁，都没有不出来的理由对不对？” 对方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这人继续说道，“所以，就只有这一个可能性：冷暮云和楚夕大战了一场，冷暮云丢了性命，楚夕也受了伤，现在指不定在哪养伤呢。”

　　冷暮云翻书的手顿了顿。外面对于他们二人的风言风语他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然有人分析得八九不离十，连楚夕养伤都能料到。想到这，冷暮云不免有些心惊，倘若真有那聪慧之人，猜中了浑栖谷，那后果不堪设想。
　　冷暮云转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兄弟，你也对那冷楚二人感兴趣？” 书摊老板顺着冷暮云的视线看过去，笑吟吟地问。
　　“啊，没有没有......” 冷暮云突然回过神来，“晚生是读书人，对那武林之事不甚了解。”
　　“诶，” 老板摇头道，“你这话就不对了。今时今日他们两个人可是名声大噪啊，别说武林中人，你上街随便拉个大婶，都能给你讲出个一二来！”
　　听到这，冷暮云不由自主地将脸上那块帕子往上提了提，轻咳几声，心虚地敷衍着，“不会吧……”
　　“怎么不会！” 老板还道冷暮云有兴趣谈天，登时来了兴致，眯起眼指了指街上行人，“别看他们未必认得冷楚二人，可这两个名字当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板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关于这二人的传闻就跟树上的叶子那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真实情况，没几个人知道。” 老板抬了抬眉，冲冷暮云使了个眼色。
　　“……您知道？” 冷暮云反问。
　　老板勾了勾手指，示意冷暮云靠近，然后便贴在他耳朵上小声道，“这两个人啊，谁也没死，谁也没变节。一同消失这么多天，实际上是私奔去了！”
　　冷暮云吓得不轻，一口唾沫卡在嗓子里，止不住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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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