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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 48 ...

  •   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摘

      接下来的四天里,秦觅没再见过叶煊。
      他本人没再来“探病”,只有到饭点的时候谢长亭会准时准点开着奔驰来充当“外卖小妹”,菜品丰富,健康营养。而这位大小姐也一改往常脾气,话不多,照常客气地嘘寒问暖几句就匆匆离开。

      秦觅没问,他很清楚11.6案和天河分局的内部问题几乎耗尽了整个市局的人力。
      所有人都埋头苦干,身为代支队长的叶煊自然更是无暇分/身,这档口还能想起支使人给他送饭,已是值得庆幸的事,所以秦觅很体贴地没给任何人再添麻烦。

      第五天早上,秦觅躺在床上接受完最后一天的营养补充注射,在从洗手间返回病房的路上,看到走廊电视机里的新闻正在播报备受关注的11.6案。

      “近日,在互联网上引起掀然大波的‘黑车司机强/奸杀人案’已有最新进展。据我方记者从市公安局负责侦破此案的负责人处了解到,此案将由蓟城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于静安区人民法院非公开开庭审理,相关涉案人员将在15个工作日内进行移交。接下来进行案情回顾……”

      秦觅坐在轮椅上稍微调整了姿势,半仰着头停在原地。
      电视上两位主持人和一位省厅犯罪专家相对而坐,他们身后的大屏上正在讲说这起案子的全部经过以及允许透露的案件信息。

      “以上就是这起轰动蓟城的杀人案的案情概述。”

      “今天我们现场请来了蓟城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省公安厅首席谈判专家苏远,欢迎苏教授。”女主持鼓掌后看向圆桌对面的长者,“苏教授,刚才我注意到新闻里提到‘提请对被告人姜某、华某某等三人依法以故意杀人罪、强/奸罪等多项罪名追究刑事责任’。据我们所知这起杀人案牵涉甚广,和以往的强/奸杀人案也有所不同,请您对此给观众朋友们做一个简单的分析。”

      头发花白、身着正装的苏远略显生疏地接过话头,时而低头看桌上的纸张,时而看向镜头,以非常专业但略有些枯燥无味的方式对案件进行了分析。
      末了,苏远歉然一笑:“当然,这是我站在犯罪心理学角度进行的相对浅显的分析,在未开庭审理结案前,部分分析还是有待商榷,仅提供一种思路。”

      男主持说:“感谢苏教授。针对案情方面我们还将远程连线市公安局副局长陈宗,进行更详细的信息补充。陈副局长,你好?”

      电视屏幕和演播厅屏幕上同时出现了身着警服的陈宗,他端坐在办公室书桌前和众人问好,简单寒暄后站在警方角度对此案进行了一些细节补充。

      “没错,这个案子还涉及了团伙协同犯罪、多次蓄意谋杀和未成年性/侵等问题,在我们民警的执法过程中还遭遇了暴力拒捕、恶性袭警等情况,甚至这个犯罪团伙在此案之前已犯下过数起命案,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牵涉的相关人员人数众多。毫无疑问,这给我们市局民警的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目前仍在同步侦破中,但我相信法律最终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

      女主持问:“陈副局长,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再多透露一些案件信息?比如这个犯罪团伙在此之前所犯下的罪行,竟然多达3起,甚至还更多。我们也一直强调,犯罪时间跨度长、涉案人员多。这种情况下,警方是如何抽丝剥茧锁定嫌疑人的?”

      陈宗老练且老派地回答:“根据相关规定,部分案件信息无法对外公开。目前来说,我只能负责任地向广大人民群众承诺,市公安局一定秉持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宗旨,不遗余力侦办此案,给受害人及其家属和关注这起案件的广大网友一个交代。”

      两位主持人又问了两个问题,陈宗都非常熟练地应付了下来。

      秦觅看得入迷,旁边一个小护士走近了也没发觉:“秦医生怎么在这里,需要我帮忙吗?”
      他乍然回头的瞬间脸上就带了礼貌友好的微笑:“我想看看新闻,病房太闷。谢谢你。”
      小护士心满意足而又心有不甘地笑着走回不远处的护士站,时不时还偷偷往这边瞧。秦觅全没注意到,收起笑容后继续关注电视新闻。

      断开连线后,男主持看向苏远问:“苏教授,由于受相关规定限制,无法公开全部案件信息,能否请你从另一个角度为我们解读这个案件?”

      苏远点点头,不紧不慢说:“作为省厅的谈判专家,破案缉凶是我和我众多同仁的工作,正如方才陈副局长所言,公检法自会给出公正的结果,我能做的分内之事都已经完成。但作为公大的教授,我能做的还有很多,甚至可以说从此刻开始才是我们的阵地。”

      女主持做出疑惑状:“这怎么说呢?”

      “这起案件所引起的广泛关注、造成的负面影响和案件背后所影射的诸多社会问题,才是我们应该着重探讨并寻求解决办法的重点。”苏远说,“我们的目的不只是打击犯罪,从来都不是。”
      男主持问:“苏教授对此有什么看法?”

      苏远正色说:“这起案件中最值得我们探讨的,我认为有两点。其一是未成年性/侵,或者范围更广来说性/侵,这是我国乃至全世界都非常关注的社会问题。单单是这一个案子中,就已知有四人遭受过各种程度的性/侵和猥/亵,两男两女,年龄从学龄前儿童到即将毕业的大学生都有……”

      不止。

      不止有四个,秦觅想。

      七岁的心智缺失学龄前儿童徐婷、十一岁的中小学生姜鹏、十六岁的高二学生华言波和二十岁的大三实习生孙文竹。还有……十六岁的章策元和十八岁的郑仪。

      不知是出于对相关涉案人员的保护,还是相关规定的限制,苏远教授对外所公布的和秦觅真实了解到的数据有所偏差,且由于富春山那几具尸体的尸检异常困难,受害人数尚未有定论,也被省略了。

      四个,或是六个,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不论性别、年龄、家庭环境、教育程度如何,他们都无一幸免于人性的丑陋欲望。

      而这仅仅只是一起案件。

      由于孙文竹的男友金柯将寻人求助发到了互联网上;由于孙文竹的母亲孙芳没日没夜蹲在天河分局等结果;由于分局和市局的众多干警多方合力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由于叶煊在拆车厂拼死救下目击者郑仪;由于赵国龙局长默许了叶煊插手分局……甚至,由于广大网友对案件的热议和不断推波助澜,由于秦觅托家里人联系上了远在美国的章策元……

      这案子才走到了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

      秦觅忍不住自问:如果没有这些条件呢?

      如果孙文竹只是个偏远地区山村里的小姑娘,她男朋友压根不知道怎么在微博上寻求帮助;如果孙芳是个大山里的村妇,不要说蹲守公安局,可能连去趟县城都要走好几天的山路;如果公安局的警察们消极懈怠,或像徐放一样为了各种私利而掩盖真相;如果赵国龙没答应以此为突破口调查分局;如果那一晚在拆车厂他们四个死在了车里、水里、山路上……

      现在还会是这个结果吗?

      秦觅忽觉一阵胸闷,他深深知道,这些假设是存在一定可能性的,甚至有极大的概率发生。而一旦发生,这所谓的“真相”就很可能永不见天日了。

      可以这样说,这起案子是幸运的。

      可这样说,反而叫人心寒——杀一个人如此简单,讨一个公道却竟然那么难。

      还有多少孩子在受到伤害?

      还有多少犯罪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还有多少罪恶的种子被播撒到纯真的孩子心中?

      刚想到这里,秦觅便听到电视里苏远教授说:“其二,这起案件的特殊之处在于几个犯罪嫌疑人均直接或间接受到过性/侵伤害。简单来说,这个犯罪团伙是一个由受害者组成的、带有强烈‘复仇’色彩的特殊犯罪群体。”

      女主持立即问:“本案的嫌疑人也曾是受害人,这一点是否会影响法院的判决?”

      男主持默契地点头说:“是的,我也很好奇,我相信观众们也非常好奇这一点。如果受害者本身已触犯法律或道德准则,即有罪之人,那么加害者的犯罪行为又该如何定义?或者说,会否因受害者有罪而影响对加害者罪行的定义?请苏教授为我们解疑——受害者究竟有罪还是无罪。”

      苏远仿佛早料到会有此问,胸有成竹说:“有一个理论叫‘受害者有罪论’,和二位主持人提到的观点稍有不同,但却是很多案件中都会出现的惯性心理机制。”

      “请苏教授详细说一说。”

      “即,这些人遭遇不幸,一定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苏远说,“这种心理最常见的就是出现于性/侵案中——你之所以被强/奸,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你衣着暴露、你三更半夜不归家等等原因。这种想法可能是偏激的、缺乏正义感的、不人道的,但它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只要我避免做这些行为,我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这被称为‘公正世界假设’。”

      女主持立即说:“好像是这样的,我家里人也常会叮嘱我早点回家、女孩子不要穿得太暴露。所以这其实是不正确的想法?”

      苏远非常小心地措辞道:“关于‘受害者有罪论’至今都没有定论,我只能说,目前看来它可以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甚至可以解释一些行为,但并不健康。”

      他补充说:“长得漂亮、穿着如何、归家时间,是每个人的自由,把这些作为谴责受害者的理由,甚至认为受害者因此活该遭受侵害,这种想法很荒谬!也很可悲。这是整个社会的悲哀。人们没有因为犯罪行为的发生而去批判加害者,去思考他们的犯罪心理和动机进行研究和分析,从而减少犯罪的发生,反而苛责受害者,这不应该。”

      秦觅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男声:“老头儿其实想说:难道长得奇丑、打扮得跟中/东女人一样、天黑不出门,就不会遭遇不幸吗?才不会。没看这案子里还有男性受害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症结所在?每次都来这一套,大学我都听烦了。”

      秦觅回头便看到多日不见的叶煊站在身后,冲自己阳光灿烂一笑。

      “你老师?”秦觅轻声问。

      叶煊点点头,走近两步往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机前凑,眯着眼说:“嚯!上电视就是不一样,老头儿不只是说话润色过啊,穿的也体面多了,给我们上课那会儿……”他立起一只手掌贴在嘴边,低声说:“四年没换过外衣。”

      秦觅哭笑不得说:“尊师重教是一种美德。”

      “尊老爱幼也是啊,那也没见这几个犯罪分子手软。”

      叶煊惯常胡侃,这话更是毫无道理和逻辑,秦觅当然不和他计较,仰头看着电视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是位非常睿智的学者,也应该是个好老师。”

      “那倒是。”

      秦觅没料到叶煊会这么说,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叶煊又来了一句:“名师出高徒,所以我才能在打击犯罪的一线混得风生水起啊!”

      秦觅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叶煊嘴边也带着笑意:“笑啦?看个新闻看得一脸苦大仇深,就跟你‘丧偶’了似的,干什么呢!”

      “你别胡说。”秦觅瞬间回头瞪他。

      叶煊一挑眉:“你又没配偶,还说不得了?”顿了顿,坏笑道:“还是说……小本儿上虽然没有,心里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秦觅没回答,转回头继续看电视。

      新闻节目接近尾声,苏远教授最后的总结是这么说的。

      “当我们在谈论犯罪时在谈论什么?”

      “我们希望会有公正严肃的判决结果,让冤魂得以安息,让亲属的心情能够稍稍平复。但我们更希望让那些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和未了却的心愿能重拾火种;让再也无法团聚的亲情、没有结果的爱情、中途迷失的友情都能再寻归宿;让还没开始的人生和还未绽放的青春在经历悲剧之后,仍然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紧接着,电视里的苏远和走廊里的叶煊,一老一少,异口同声说出了另一段话:“人民警察爱人民,不是抽象的口号,而是具体到每一个人的行动,实实在在的每一个人。我们应该坚守这一点,像捍卫尊严一样为之筑起高墙,于世界微不足道,于我们,却举足轻重、不容置疑。”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苏远浑厚低沉,叶煊清朗随性,却毫不违和,反而生出一种时空冲撞交叠的错觉,像是聆听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讲,令人备受鼓舞。

      没严肃五秒,“现在你知道我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哪儿听来的了吧?看完了,走吧。”

      秦觅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电视:“好。”

      叶煊推着轮椅上的人朝病房走,动作娴熟,乍一看确实像个来探病的家属。

      秦觅重新调整了姿势坐好,不由自主说:“我以为是你父亲教给你的。”

      “他啊,”叶煊皱着眉略作回忆,瘪瘪嘴笑说:“很少跟我说这些,要不就是臭小子兔崽子龟儿子骂过来,要不就是晾衣杆软皮带细水管伺候,没那么文明。”

      这和秦觅记忆里的那个高大威严、救世主般的警察不太一样,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那你为什么会做警察?”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听过没?”

      秦觅一愣,实在不懂杀猪和教书有什么关系,和做警察又有什么关系。

      叶煊见他这呆呆的模样反而啼笑皆非:“这都没听过,你童年过得也太不接地气了。少壮不努力,警队做兄弟——还能为什么?”

      秦觅一脸虚心请教的表情问:“高考几分?”

      这下换叶煊觉得莫名其妙了,半天才理解他意思,颇有点不服气说:“公大的录取线不算低大哥!”又突然补一句:“我凭本事考进去的,没走关系!”

      秦觅抿唇一笑。

      叶煊这才意识到被戏弄,松开轮椅一叉腰:“嘶,我怎么老觉得你对我的文化水平持怀疑态度。”

      “我没有。”秦觅坦然回视。

      叶煊盯着他:“你上回还质疑我大学考试挂科!”

      秦觅想都没想就说:“我那时候意识不清醒。”说着还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腿,“中枪了。”

      叶煊哑口无言一秒后又义正词严指出:“你刚才甚至问我高考分数!”

      “你太敏感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那我现在问你高考分数,几分?毕业这么些年了,你倒是给我来个不敏感的。”

      “我在国外读的大学,没参加高考。”

      叶煊:……

      两人一路围绕“高考”这个无聊的话题吵到了病房里,从叶煊喋喋不休的状态可以看出,高考PTSD不轻,然而秦觅对此毫无共鸣。直到叶煊把他抱起来往床上放的时候,秦觅才回过神来:我为什么要争这么没意义的事?

      而叶煊还在叨逼叨:“我跟你说,没参加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到现在,这都多少年了,我还会做噩梦梦到进考场考试,我去,真太……不对啊,你大学实习不是在三院跟着邹一刀,出什么国?”

      秦觅被稳稳安置在床上,自己挪了挪坐好说:“UCSF,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临床医学,因为家庭原因申请作为交换生回国实习。”

      叶煊用手扣扣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没听过这个学校的名字。

      “他大舅,他二舅……”

      感谢手机铃声救场,叶煊示意秦觅别说话:“喂?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来电的人想必是刑侦队某位干警。

      “姜鹏认了?嗯嗯,怎么说?眼角的疤是被魏玉莹实施侵害的时候撞伤留下的?得,姜鹏爸妈也真够可以,不闻不问,这要撞成个傻子……”叶煊说着突然来个大转弯,“啧,我昨晚不说了么,魏玉莹家属不通知,无儿无女,她老伴儿也死了,把远房亲戚找来不成心给人添堵吗?这将近年末的搁谁谁不骂娘?”

      秦觅悄无声息地坐直身子想去脱鞋,给叶煊瞥见了,一屁股坐在床边,挡开秦觅的手就帮着解鞋带,嘴里依然不停:“徐放那边看紧了,没我签字谁都不让审……什么玩意儿?赵局?赵局他们几尊大神要提人还用问我?我还得找他们签字呢!”

      秦觅伸手想自己解,却又给他一背身挡了回来。

      只见叶煊把手机往脖子上一夹,两手脱了秦觅的一只鞋,弯腰放在地上床边,冲着手机又说了两句才顺手就把秦觅受伤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腿上,小心地帮他脱鞋。

      动作十分自然,以致于让秦觅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帮我脱过鞋?又或是给别人脱过?

      “富春山尸体的尸检,给我催啊!是我想催你吗?我现在路过法医科室都得挨大白眼!这事儿赖隔壁!老尤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问进度,比你们秦顾问问候得还勤快,我一个单身男青年,这么骚扰我合适吗?”

      突然被点名的秦觅楞了愣,轻轻拍了一下叶煊的背。

      叶煊回头说:“你又打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不主动联系你,你就不会来个电话是吧?”

      电话那边一阵乱,被谢长亭的声音传来:“我有话说你先别抢啊……秦顾问也在听呀?”

      叶煊只好按开免提:“在在在,你秦顾问就在我旁边呢,有屁赶紧放。”

      “秦顾问好点儿了吗?什么时候出院啊?”谢长亭殷切问道。

      她单独来送饭的时候可不是这状态,为什么……秦觅这才明白过来,谢长亭看来是经常故意在叶煊面前开玩笑,离了叶煊才能做回正常人。

      “好多了,最近几天应该就能出院,谢谢大家关心。”

      “听到了?就这样啊,别打扰你秦顾问休息。”叶煊忙不迭要挂电话,只听谢长亭刻意提高音量说:“你赶紧出院吧,出院了直接搬他家里养着,省得他上班还老惦记你在医院没人管,给我们点个买卖都能念叨八百回:秦觅能吃这个么,算了他还是别在外面吃,都是地沟油不健……”

      叶煊果断挂了电话。
      戛然而止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了一圈,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两张相对无言的脸。

      叶煊咳嗽一声把手机随手一放,低头继续帮秦觅脱鞋。

      “其实我可以自己……”

      “不行,你出院就搬我家去!你看你住院家里也没人能来照顾,你爸腿脚不好怎么招呼你?你回自己家,腿没好全干什么都不方便,难不成天天吃外卖?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的,你也别争了,就当我报答你上回照顾我手受伤,不用跟我客气。”

      叶煊带着一锤定音的气势噼噼啪啪说完,才觉得气氛不太对,缓缓抬头、转头:“那什么,你刚才是这意思吧……”

      秦觅不见丝毫尴尬,面不改色说:“其实我刚才想说,我可以自己脱鞋,不用麻烦你。”

      叶煊看看自己手里已经脱下来的鞋,又偷偷瞥一眼秦觅,用他堪比城墙的厚脸皮顶住了尴尬,把秦觅的腿挪到床上放好,往床边一蹲,默不作声把两只鞋摆放整齐,还不忘把白色鞋带放进鞋里,免得掉在外面弄脏了。

      秦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叶煊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抬头冲他笑:“放心,我可没有伺候人的癖好,也就你了。”

      闻言,秦觅心口没来由地一紧,略有些僵硬地拉开毯子盖好,又慌忙侧身躺下,一连串动作显得十分急切窘迫。

      叶煊站直身子说:“你好好休息,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秦觅一言不发背对他躺着。

      叶煊看着他等了十几秒,轻笑一声:“不拒绝等同于默认。”

      听了这话秦觅终于没忍住,转回头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照……”

      身后却没人了。

      “叶煊?”秦觅下意识撑起身体叫了一声。

      一瞬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叶煊话说完悄悄走了,不愿打扰他也好,不愿再多说也好,他却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宝物一样,心里咯噔一声,担惊受怕想把他找回来。

      秦觅靠回床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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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五天,秦觅终于坐着轮椅离开医院了。

      出院那天天气不太好,正是深冬,天上飘着雪花,地上白茫茫一片,外面的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只有各色各样的长款羽绒服、棉服行走在医院街道上。

      病房内却是一片喜庆欢乐。

      因秦觅是“光荣负伤”,他出院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来自公安局的“慰问”,何况他和市局有些渊源,刑侦队的几个熟人于公于私都到场了,送花的送花,送保健品的送保健品,送吉祥话的送吉祥话,总之十分热闹。

      几个男警察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大袋小袋,谢长亭和周文一左一右给秦觅和叶煊撑伞挡雪,一行人几乎锣鼓喧天来到叶煊的大G旁。

      “卧槽!”王浩宇真情实感对着刚落了一层雪的大G发出感叹。

      他入市局晚,平时和叶煊也没什么私下往来,自然没见识过叶公子早年充满铜臭味的做派。其他人却是早习以为常,把手里东西一股脑儿往车后座上塞。

      吴一用甚至还抱怨:“老大你开这车来也太鸡肋了!东西放不下啊!”

      叶煊被他一喊打了岔,一不留神就让秦觅自己扶着车门单脚跳挪进了副驾驶。错失抱秦觅的机会让叶煊很不爽,冲吴一用喊:“谁让你们送一堆脑白金的,秦觅是高智商人才懂吗,脑子吸收不了那玩意儿!拿走拿走!”

      “我没送脑白金!”王浩宇一手提着一盒燕窝往后座塞,一手高举喊道。

      “我也没送!”江北桥跟着举起手,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俩包装精美的袋子。

      叶煊三两下把轮椅收拾好,单手拎着绕到另一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塞,闷头下结论:“那就是吴一用和谢长亭两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同志!骄奢淫逸!异常浪费!费财劳民!民不聊生!生……”

      啪!

      一个小雪球砸在叶煊背上,谢长亭站在车头处拿着另一个雪球笑:“显摆你会的成语多?又不是送给你的。”

      叶煊把轮椅塞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手上没其他动作,盯着始作俑者笑眯眯说:“你这是想引发世界大战啊。”

      话音刚落,一个雪球就飞向谢长亭,抛物线极其漂亮,稳稳落在她头顶,砸了个遍地开花。

      “叶煊——!”

      这一声怒吼仿佛是“世界大战”的冲锋号角,应声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乱飞的雪球。甚至这群人也没来得及分组,逮谁砸谁,陷入一片混战。

      唯一幸免于难的就是车里的秦觅。

      叶煊在“炮火连天”中冲他喊:“关门!”

      他太清楚这些人了——诸如吴一用,玩疯了可未必会顾及到秦觅是伤员这件事,没准看车门开着也往里面扔雪球,恨不得拉着路过的老太太大战一场。全世界一起闹腾才好,不怕出事就怕不热闹。

      秦觅也许是从叶煊眼神里接收到了这层意思,想都没想立即拉上车门作壁上观。

      车内已经被空调哄得暖暖的,秦觅穿的也很暖和,透过深色的车窗能看到外面的四男两女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围着这辆车,正进行着一场惊险刺激的雪球大作战。

      欢声笑语伴随着叫喊和咒骂,铺天盖地冲进秦觅的耳膜。

      这场景无比熟悉。

      小时候,甚至少年时,他也常常这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看着同龄人们进行各种各样的游戏。欢乐是属于他们的,他像是一个局外人般静静看着,听他们高声大笑,看他们追逐打闹,然后一个人自问自答。

      他们真的有那么开心吗?

      好像真的很开心。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可这一次,他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这群平均年龄30的大龄儿童们的欢乐和喜悦。

      甚至有几次看到雪球砸在他们身上,见他们一边骂却一边笑的时候,秦觅心底有股冲动冒出来,窜到大脑的同时也冲到了四肢,将他整个人点燃。

      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我也想打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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