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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31 ...

  •   令人绝望的困境是生活的一种真相。——摘

      “不是同一辆车?”
      施佩蓉料中他会有这反应,继续说:“从泥土压痕深浅和车轮宽距等因素分析,车痕应该是一辆东风标致408留下的。不是涉案车辆尼桑。当然你要是信不过我……”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瞧师姐你说的!”叶煊说,“我只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叶煊说:“也没什么,秦觅和曹副主任正在研究这事,之后再说吧。其他方面呢?”
      施佩蓉从不多问,只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于是继续说:“我没有直接经手,但从小吴传过来的相关报告来看,物证方面没什么问题。尸检的话由于天气原因和分局的条件限制,可能让我们做范围能再缩小。但目前看没这个必要。”顿了顿感叹道,“天河分局不愧是蝉联的优秀单位,这案子交给我们办,也差不多就这样了。说不定报告还没他们的实习生写得漂亮呢。”
      “以那小实习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写不好就怪了。”叶煊又说:“别的都好说,我就好奇那一堆灰烬到底是什么。分局的报告我看过,给出的是合成纤□□龙,推测可能是服装。师姐你还能再具体一点吗?”
      施佩蓉嗤笑一声,反问:“还要怎么具体?可能是衣服或裤子,考虑到季节和这案子里的用途,我个人偏向薄而细长的秋裤。颜色和品牌总不至于也问我吧,烧得都快成灰了,就那么几块渣,我是神仙吗?”
      叶煊没在意施佩蓉的打趣,兀自沉思片刻后问:“能提取到皮屑一类吗?”
      施佩蓉皱眉说:“应该可以,但技术要求高,分局肯定搞不定。何况从中提取出受害人的DNA也没意义。你纠结这个干什么?”
      叶煊肃容说:“秦觅推测,那可能不只是用来捆住受害人手脚的辅助工具。孙文竹是被勒死的……”顿了顿,“而凶器至今没找到。”
      “我看物证照片,从灰烬数量上来看,秋裤的可能性很大。”
      叶煊一点头,指出:“但是孙文竹没穿秋裤。所以不管这东西属于她还是属于别人,上面很可能不只有死者留下的DNA。如果我们运气好,那个‘别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这事你容我想想。”施佩容说完又问,“我听小吴说,你们推测是至少两人协同作案,而且是抛尸?分局知道吗?怎么报告上没写?”
      叶煊和她对视了几秒,随即低头猛吃了几口酸辣粉。
      施佩蓉像是证实了什么似的,脸色一沉,语气都变了,“叶煊,我问你话呢。”
      “涉及重要案情,不方便透露。”叶煊搪塞道。
      施佩蓉当然知道纪律,她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不想为难叶煊,想了想才又开口,说的却和这案子毫无联系:“你还记得我去公大给你们带活动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相信证据,还原真相,尊重事实,敬畏生命。”叶煊抬起头来,“我记得。”
      施佩蓉说:“这话对所有人民警察都管用,尤其我们刑警。我干法医出身,到今天也有十几二十年了,从入学第一天起就被告知——法医是替死人开口说话的。所以这些年我恪尽职守,就为对得起这十六个字。但从我第一次摸到大体,也就是尸体,到现在摸来摸去觉得也就是一堆皮肉而已,我反而慢慢觉得最后四个字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在学校的解刨课上,年轻的学生们跟随老师一起,用直立默哀的形式向遗体捐献者表达尊敬——感谢每一位自愿捐献遗体的逝者,他们如同阶梯,默默无闻为人类不断了解自身而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从事法医行业后,每一次尸检前法医们会用同样的方式向死者表达尊重——告慰每一个死于非命的亡者,向他们承诺最简单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并以此作为警醒和鞭策。
      仿佛在这些时刻,这一份平凡的工作才能挣脱于俗世的窠臼,被赋予意义非凡的使命,变得神圣而庄重起来。
      片刻,施佩蓉十分郑重地说:“相信证据,还原真相,尊重事实,敬畏生命。你现在也和当初一样吗?”
      叶煊没有丝毫犹豫回答:“一样。”
      两人之间不知打得什么哑谜,施佩蓉的神色却缓和下来,又变成了只知低头钻营的施副局长,却没等来她再开口,而等来了一通电话。
      “老大!江宁那边的嫌疑人画像传过来了!”
      模拟画像技术是一种常见的刑侦手段。通常是在有目击者的案件中,通过目击者口述,由技术人员描绘嫌疑人的面部肖像,作为侦破案件的有效信息。由于目击者的记忆和描述可能会产生较大误差,以及描绘技术的参差不齐,根据规定,只有在肖像与嫌疑人的相似度达到50%以上,模拟画像才能用于警方摸排和侦查。
      目击者不可控,但描绘技术却可以不断提高,减小误差。
      因此,模拟画像所需要的画像软件系统成为画像技术的重中之重。全球刑侦方面比较著名的就是美国的Comphoto Fit计算机照片拟合系统,准确度高,素材库全。早年间,我国使用的是清华大学研制的“火眼金睛”人像组合系统和“警星CCK”人像模拟组合系统。这几个系统都是通过人面像部件库具已有的发型、脸型、眉型、眼型、鼻型、耳型、嘴型等,由目击者从中寻找相近部件,经技术人员的修改以达到与嫌疑人的面部肖像相近后,合成目击者认可的嫌疑人照片。
      近二十年,国内的刑侦技术突飞猛进,刑事画像所使用的系统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网。
      “天网智能画像专家”系统作为目前最具盛名的画像系统,其准确度和涵盖率都极高,且智能化、高速化、人性化的设计理念更是综合了相貌学、心理学、记忆学等相关学科的最新理论及实际成功案例。
      这个案子里,郑仪在盘问中指证,那辆套/牌尼桑车的司机就是将其绑走并挟持到水库的人,并根据记忆对其面部特征进行了详细描述。同时,叶煊和秦觅在江宁饮品店外与之有一面之缘的飞车贼,应该就是同一人。
      因为叶煊记得那人右眼眼角处有个疤——外科医生秦觅指出,那很可能是幼年时被锐器所伤造成的疤痕。
      很快,江宁分局便根据郑仪、叶煊、秦觅三人的口述,用“天网”合成了嫌疑人画像,并锁定嫌疑人。
      “姜鹏,男,31岁,籍贯江宁,中专肄业学历,学的是汽配。只在蓟城一家4S店工作过俩月,因故被辞退后一直是无业状态。联系了4S店,经理回忆说姜鹏手脚不干净,因偷顾客车里的钱被辞退。”
      叶煊问:“搜查令和逮捕令申了吗?”
      吴一用斗志昂扬说:“朱局长说这孙子敢动我们系统内的人,必定让他感受一下A级通缉犯待遇,一路给开绿灯——办好了。我好不容易对他有点好感,他又不乐意出外勤了,所以现在分局大队群龙无首,就等你来带我们上门抓人。”
      不管A级还是B级通缉令,都是由公安部发布,朱又一个分局局长肯定是没这个权限的。好在办事效率高,这种哄小孩的鬼话叶煊便不多作探讨,“别等我了,你立刻带人去。”
      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了吴一用的震惊,他发出一阵抑扬顿挫颇为丰富的“啊”,半晌才说:“老大我不行啊!我以前没指挥过抓捕行动,搞黄了怎么办?”
      “男人不能说不行。”叶煊丝毫不给他留余地,以退为进说:“你行不行你就说句话,我不勉强。”
      “我……”吴一用绝不肯抛弃身为男人的尊严,被堵得上不来气,居然哀求起来,“老大!我的亲老大啊——”
      叶煊继续赶鸭子上架:“凡事总有第一次,你就当历练历练。再说了,你一个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大队长,带分局的虾兵蟹将抓个嫌疑人有什么好怵的?”话音一转,竟然是十足十的领导口吻:“吴一用同志,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现任命你全权指挥此次抓捕行动,务必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吴一用突然跟打了管鸡血似的扯着嗓子喊道。
      “安全第一,随时保持联系。”
      “是!”
      挂断电话后,施佩蓉带着几分担忧地委婉表达道:“小吴有点过于活泼,你就不怕他兜不住漏了?”
      “他哪是过于活泼,他简直动如癫痫,静如……就没有静的时候。”叶煊又划拉了几口酸辣粉,狼吞虎咽下几个水饺:“放心吧,出不了事,漏了大兄弟我给他接着。先走一步去压场子,师姐你慢吃。”
      “水饺吃完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人命关天赶时间啊姐姐!”
      “你也给我安分点!听到没!”
      叶煊一边挥手一边小跑着出了食堂。

      ------------------------------------------------------

      晚上8:39分,胡同口。
      叶煊从警用揽胜下来,梁延赶忙把手电往自己脸上打,生怕瞧不见自己:“叶队,吴警官让我在这儿接你,里面路窄,人也多,车不好进。”
      言下之意,只好劳动您挪动贵脚走两步。
      “别照人脸,瘆得慌。”叶煊把手电拿过来往上方扫,“没路灯?”
      不止没路灯,这一条巷子又黑又窄,仿佛巷子尽头正通向未知的深渊。
      胡同口是大兴区唯一剩下的待拆街道。
      大兴区旧城改建计划,整个蓟城乃至全省、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规模城市规划蓝图,更别说与此有几分渊源的市局——刑侦队支队长王伟强,就是因家里老房子被划入拆迁,拒绝执法而被停职,至今未官复原职。
      正所谓——
      前有正支队长三条软中华行贿赂,后有副支队长夜探胡同口抓嫌犯。
      来抓嫌犯的叶煊一路接收各种视线——外面停了几辆警车,前方还拉着警戒线,这阵仗怎么能不引起群众的围观?两边房子里探头探脑的人不计其数,胆子大的甚至下楼来凑在一起议论。
      胡同口,其实叫胡同口街,只不过蓟城本地人习惯喊“胡同口儿”。这一条街道两边都是五六层楼的水泥房,有的体面点,外面贴了劣质又廉价的各色瓷砖,顶楼的排水口成年往下淌水,久而久之,每一幢楼的瓷砖上都有一条又黄又黏的下水痕迹。不体面的楼房干脆就裸着水泥墙,任由风吹雨打。
      这地方几乎全是这样的楼房,鳞次栉比,用于廉租。
      房东大多是用祖上留下的地盖了楼,五六层的房子,自己家住一层,其他全给租出去。正常一点的,一层楼有三间几十平的房,一个公用洗漱间,条件一般,专门租给付不起高额房租的社会底层;不正常的黑心房东则把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再用隔板一隔,添张床的工夫又分出一间“小房间”来。
      活生生就是筒子楼、鸽子笼。
      某次办案,叶煊眼见着从一幢6楼房子里出来了小五十号人,当即忍不住吐槽:这他妈还不如派出所小黑屋的条件呢。
      这话不对,但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这些拔地而起的楼房,说是违章建筑也不为过。每一幢楼间隔不到半米,有的甚至墙贴墙,窗户形同虚设,没有采光不说,基本生存条件都满足不了——冬天,顶楼的太阳能只能供三四个人洗热水澡,十天半月洗不了澡也是常有的;夏天,人满为患的房间,空气又不流通,又闷又热不说,什么味儿都有。由于没有提供厨房,在房间里烧煤气、点炉子的安全隐患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消防队半个月就得跑一趟。别的更不用说,满地乱扔的垃圾和黑黢黢、黏糊糊的地面就够人恶心好一阵了。
      就这条件,居然还住满了人。
      可想而知,胡同口的租客都是冲着“廉价房租”来的。他们不是下级县镇上来讨生活的农民,就是其他小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各有各的故事和遭遇,相同点是都拿着用廉价劳动力换来的微薄收入,在蓟城这个东亚最大的经济体大都市里,寻一个立足之地、混一口饭吃。
      吃糠咽菜也好,家徒四壁也罢。
      所谓民间疾苦,非亲身体会不能知其难,哪怕亲眼所见,扭头也是可以忘掉的。
      胡同口隔两条街的地方,正大兴土木地建大型商圈CBD,立志打造蓟城大兴区最大的、最繁华的、集购物和娱乐于一体的商业中心。那灯火辉煌的地方距离此处不过百米,将来迎来送往的人和这里的租客,却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商圈林立的高楼大厦,万丈平地起,终有一日会将照进“贫民窟”的光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梁延引着叶煊往巷子里走,“这些楼都是要拆的,可能都在搬家吧,实在有点乱……叶队您忍耐忍耐,看着脚下。”
      叶煊也是在基层混过一年半载的人,还能不清楚“拆迁”这回事吗?
      “实习生,我在派出所和人民群众打交道的时候你还连高考是怎么回事都没概念呢,少糊弄我。再说比这条件恶劣的现场多了去了,高腐尸体埋在垃圾站里,和擦屎的卫生纸、闷了半个月的烂水果蔬菜搅一起,我也不是没带头翻过。”
      梁延一听,感觉胃里开始反酸水。
      叶煊往脚下打手电,迈着大步往警戒线走,最终实在没忍住:“好的不学,让你在分局实习是学阿谀奉承拍马屁的?给我往前开道!”
      “是!”被批评了的梁延也没怨言,闷头往前快走两步,谁知踩到路边的烂果皮,脚下一个打滑,被叶煊眼疾手快托了一把手肘,这才没当场跪地。
      “谢……”
      “看什么!公安办案,都给我回屋待着!别瞎凑热闹!”叶煊的手电往楼上的窗户扫了一圈,所到之处,人头纷纷往里缩,他手电的光最终停在梁延脸上,照得小实习生睁不开眼,想别开头,又不敢。
      “你也是个来添乱的!”然后也不等梁延说话就推着他往前走,“跟我说说里面什么情况。”
      “没抓到姜鹏。”
      看梁延又气愤又可惜的表情,叶煊心说:愣头青就是愣头青啊。这孩子虽然不是刑侦的料,但心还挺细,也没什么坏毛病,培养培养也还凑合,就是可惜在分局那边的浑水里泡着,不知道会被泡成什么模样。
      两人刚走近分局民警立刻拉高警戒线,原地立正敬礼:“叶队!”
      正在走神的叶煊着实给吓了一跳,他这么一惊,民警也愣了愣,几人大眼瞪小眼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收场。
      好在吴一用赶来救场:“老大你可来了——”
      “辛苦了啊。”叶煊给大家发了烟,又客套地接受了别人帮忙点火的敬烟行为,这才套上鞋套跟着吴一用往现场去,“逮捕令用不上,搜查令可就别马虎了。”
      “老大,料事如神啊你!”吴一用重重一拍手。
      叶煊皮笑肉不笑接受了这个赞美,干巴巴说:“张鹏在江宁差点要了分局大队长的命,除非脑子有病,回来等着被抓吗?”
      “老大,嫌疑人叫姜鹏。张鹏是谁?”
      叶煊:……
      “江宁分局那边刚才来电话,肇事摩托车上只提取到姜鹏的指纹,经排查,车也是他当天随手顺的,失主买盒烟的工夫车就没了,这条线应该指望不上。不过,他家里真让我大开眼界,你肯定想不到!”吴一用居然还得意起来了。
      总是记不住人名的叶煊也没尴尬多久,猛咂了几口烟,把烟头就地一扔,用脚碾了碾,鼻子里往外喷着烟说:“先带我上去看看。”
      “走着!”吴一用在某幢楼门口停下,顺手推开了又窄又破的小铁门。
      上了四楼,走廊上掉落的劣质墙灰墙皮和斑驳的墙壁根本不算什么,姜鹏独自拥有的一个三十平米的房间,简直是城中村“脏乱差”的典范。
      一地狼藉。
      几个月没洗的衣服,上面甚至有大片大片的汗渍和青苔一样的东西;吃到一半放了不知几天的食物,又馊又臭,引得蚊蝇乱飞;塞着臭袜子的鞋搁在桌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倒插在另一只鞋里……什么都有,乱七八糟堆满了一地,愣是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叶煊戴手套的时候心说:他就算把尸体往这里一堆,也得刨小半天才翻得出来。
      “老大,你跟我来。帘子后面就是大惊喜!”吴一用嫌弃地瘪着嘴,穿着他的AJ,恨不得修炼蜻蜓点水神功,脚尖点地地往里走。
      屋里进进出出的刑警纷纷跟叶煊打招呼:“叶队!”
      “你们忙,辛苦了啊!”叶煊低头看了看,确定实在找不到下脚的地儿,刚想用脚把东西往两边划拉,就听见周文的声音响起:“不是有鞋套吗!一双鞋能有多宝贝?你这什么态度,嫌脏嫌累就别来!”
      叶煊一个激灵看过去,果然在骂吴一用。
      吴一用立刻回嘴:“这根本就是个垃圾站,呕出来的毒气都能在二战做生化实验了,鞋套顶个屁用,我这是限量鞋你懂不懂!”
      “大少爷那么心疼你的鞋,以后别出外勤!”周文毫不示弱骂回去。
      “出不出外勤轮不到你管!这次是我指挥……”
      “吴一用!”叶煊跋山涉水走到两人身边,及时制止了两人毫无道理的吵架,“态度摆正,给我站好,谁还没几双AJ了?心疼你破鞋脱了光脚走。”
      “不是,我避着点也有错?踩着还妨碍取证呢!”吴一用说完又开始嘟哝,“小门小户的穷人没见识,我这一双鞋够你俩月工资……”
      “嘀咕什么呢?”叶煊当作没听到说了一句。
      周文声音一沉,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你们有钱人觉得脏得像猪圈一样的地方,却住着很多很多讨生活的人。很不幸,我从小也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她看了一眼吴一用,“和我共事,希望没有脏到吴少爷的眼。”
      叶煊都来不及多想,赶在吴一用开口前说:“行了,你也少说两句。话赶话就那么一说,自己人还真往心里去,到此为止。”又压低声音说,“给分局看笑话是吧?我丢脸没事儿,回头传赵局耳朵里,我也得跟着你们吃挂落儿!”
      周文囫囵应了一声,“我去见见房东。”
      她一走,吴一用立刻问:“她家那么困难?我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过?”
      叶煊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脑子是烂西瓜做的吗?怎么说?逢人就念叨‘老子是特困户’?”顿了顿,“你消停点吧。”
      吴一用完全不想消停,有点后悔地说:“我只听说她父母走的早,真不知道还……我刚才真没那意思!老大,你说要不要我去道个歉,关心关心同事?”
      叶煊四处打量:“收着你的同情心吧。”
      “我真心的。”吴一用真挚无比说。
      叶煊叉腰看过来:“没人怀疑你的真心,但同情这东西一搞不好就适得其反,就你,省省吧。”
      “怎么说?”吴一用还没反应过来。
      “那你想怎么关心同事?”叶煊反问。
      吴一用认真想了两秒,果不其然离不开他煤老板富二代的行事作风,“她要实在困难,我借钱给她,不收利息。”想了一秒,一咬牙,“或者白送她也行。”
      叶煊叹一口气,十分心累并无奈地换成了吴一用能听懂的表达方式:“你给乞丐一百块,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因为他已经抛弃了人的尊严。但你要是现在给周文一百块,只会被理解为羞辱,这儿说不定就是你身首异处的葬身之地。我劝你别找死,懂?”
      吴一用似懂非懂点点头,片刻后突然一把拉住叶煊,阻止了叶煊拉开窗帘的动作,十分认真问:“那我多给她一点钱不像打发乞丐一样,不就好了?”
      叶煊:……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延都忍不住了,弱弱说:“那个,吴警官,我觉得叶队想表达的重点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施舍’这个行为本身对有的人来说并不是关心和爱护,是对他们自尊心的最大伤害。”
      吴一用再次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好孩子,有前途。”叶煊拍拍梁延的肩,懒得多看一眼吴一用。
      下一秒,哗啦一声拉开了塑料布做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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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跑……跑不动了……”
      “不能停!不能停!”孙文竹用力捏着她的手指,生疼。
      郑仪跑过最长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大学体测1000米,眼下,她一路狂奔出不知多远,只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要费尽力气,直到将她耗干后拖入地狱。而胸腔里充斥着冬日里深夜的冷风,每喘一口气,就有一股新的冷气从鼻尖、口腔再到喉咙,灌进她的肺。
      太难受了,不如去死,郑仪想。
      可她却仍然大口大口喘气,紧紧握着孙文竹的手,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沿着公路往前跑。
      又跑了一段路,郑仪双腿发软,被一个小石子绊得一个踉跄。孙文竹猛地绷紧手臂肌肉,试图稳住她。然而体力近乎到了极限的两个女生,最终一起跌倒在地。
      “我跑不动了……学姐,我,我……”郑仪跪在地上喘着。
      “起来,快,快起来!”孙文竹先是自己艰难地起身,随即用力来拉郑仪。
      一旦停下,人就再也不想往前走了。
      那一刻,郑仪甚至生出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来:让我躺在这里等死吧,我真的跑不动了。
      “不能停!不能……不能停!郑仪,我……我拉着你跑,不,不能停!他就在后面,很快就追上我们了!”
      他就在后面。
      很快就追上我们了。
      如果郑仪从未那么近的直面过“死亡”,从未感受过那真切的恐惧,她听了这话也是无动于衷的。可偏偏就在不久前,她刚从那个持刀男人手里逃出来,曾见过魔鬼的样子。
      求生的欲望瞬间便随着她的血液奔腾向四肢——我不想死!
      郑仪终于在孙文竹的帮助下艰难地竖起一条腿——她穿的打底裤上已经被磨开了口,依稀有血迹。
      终于,郑仪再次起身,与同伴携手奔向未知的黑暗。
      她一路往前跑,耳边除了呼呼风声外,只剩下自己和孙文竹的喘气声。在那一路上,同伴的呼吸声是她唯一的慰藉——只想要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她就还有力气往前跑。
      我不想死!
      老天爷,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们!
      我才十八岁,我才刚刚读大学,我的爸爸妈妈把我养大,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不想死!
      爸爸……妈妈……救救我……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你们快来救救我……我真的跑不动了……
      “郑仪你看!”孙文竹猛地拉住她,两人一个急停,险些又跪倒在地上。
      郑仪想顺着孙文竹的手去看,两眼却早被泪水浸湿,一片模糊。
      于是她问:“是什么?”
      “车,是一辆车!”孙文竹的声音里透出狂喜。
      “我们有救了?学姐,快叫啊!求他们停车救救我们!求求他们了!”郑仪泣不成声。
      这一哭她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全是早已被风干的泪痕,一边跑一边流泪,她竟然全无知觉,此时才感觉脸颊上像是裂开了一道一道的伤口,咸咸的眼泪从上面淌过,疼得她眼泪水源源不断外涌。
      “你别慌,先下去。”孙文竹四处看了看,扶着郑仪往草丛里走,低声说,“你蹲着躲起来,我去拦车。”
      “我要跟着你!”郑仪一把抓住孙文竹的手。
      “万一是那个坏人呢?”孙文竹说,“如果是他,你就快跑,找到人立刻报警来救我。知道吗?”
      “可是……可是学姐,我怕。”
      孙文竹拉着郑仪蹲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尽管声音在发抖,却显得格外有力量:“别怕,我把车拦下来就回来接你。”
      她却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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