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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7 ...

  •   如果人们不会互相理解,
      那他们怎么能学会默默地互相尊重呢?——摘

      如果确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这就是一起抛尸案了。
      那么,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会成为这类案子的重中之重。因为真正的案发现场遗留下的痕迹往往隐藏着更多的物证信息,能帮助刑警们尽快缉拿真凶,也往往这些有效证据才是能给凶手盖棺定论的铁证。
      叶煊拿着石头在手里把玩,心想:如果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抛尸的目的是什么?
      下一秒秦觅就问:“你觉得凶手抛尸是为了什么?”
      叶煊又打了个水漂才说话:“通常来说不外乎就是不让尸体被人找到,或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人报警,水库这种地方显然不符合这两点。那就是指望警察来了也无从查起,至少查不到他头上。无从查起又分很多原因,无法辨别死者身份、缺少现场信息等等,这就复杂了去了。这个案子的话……”
      秦觅接着说:“现场痕迹被人处理过,尤其是鞋印和指纹,他处理得太干净了,哪怕只是个抛尸现场。”
      叶煊脑子里跑出一股新的思路,脱口说:“初步锁定的排查方向是孙文竹离开师大时坐的车,司机就算和案子无关,肯定也能提供有用信息,我觉得这没什么毛病。但是案发现场到底在哪就太重要了,凶手有反侦查意识,再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等我们找过去已经都处理干净了。拿什么给他定罪?诛心吗?但不管是从作案手法还是事后的处理来看,这家伙肯定不是第一次犯事。”说着立刻掏手机打电话,“四眼儿,立刻排查蓟城有性/侵记录和案底的男性。被害人是女大学生,凶手可能有S/M倾向……”
      “头儿……今天周六,而且这案子不归市局查。”
      叶煊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打错了电话,但也懒得圆回来,端出上级架子说:“分局那点人手和权限能查清楚吗?让你查就查,哪儿那么多话!”
      “……好,范围呢?”
      叶煊再次一怔,随即改口说:“算了,先不查,有需要再联系你。”等挂了电话便沉吟道:“目前信息少,很难给嫌疑人画像,那筛查完全就是大海捞针,不如不查。你有想法吗?”
      秦觅摇头说:“这种情况下侧写,我怕误导你们,至少等痕检那边……”
      叶煊的电话又响了,一接通就听吴一用鬼喊鬼叫:“老大你再不回来我要死在分局了!”为了不让分局担上“人命官司”,叶煊和秦觅二话不说驱车赶回,等接触到孙文竹家属的时候才体会到吴一用的感受。
      孙文竹的母亲是个瘦小干瘪的女人,长发盘在脑后,穿一身黑色冬衣坐在分局的大厅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吴一用压着声音抱怨说:“这位阿姨把自己哭晕过去一次,可能要把分局大门哭倒才算完。我也不是不体谅受害人家属的心情,但没完没了地哭,搞得我太难受了,我还不如出去排查走访呢!”
      旁边的周文脸色也不大好:“孙文竹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婚了,典型的单亲家庭,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便只好叹气。
      难得这二位冤家能统一口径,听他们一说,那瘦削的背影看得叶煊也想叹气,沉声问:“分局的人打算怎么处理?”
      吴一用张口就骂:“处理个……”
      那个“屁”字被周文截断,愁眉苦脸对叶煊说:“受害人母亲孙芳,不同意尸检。”
      “还没尸检?”叶煊一听哪还顾得上想其他事,真急了,劈头盖脸就骂吴一用,“那你他妈还杵在这儿当门神?让你盯着这边办事,你用脚底板的鸡眼盯还是屁/眼盯的?这都几个小时了!”
      吴一用几次开口都被打断,一听这话简直委屈得快哭了,“不是,这,我在分局说话也……”
      “涉及刑事案件虽说可以强制执行,但朱又的意思最好还是家属签字点头,免得事后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他……他就是怕担一点点责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把我们推出来和受害人家属沟通。”周文不满道。
      叶煊冷哼一声说:“能有什么麻烦?他就是尸位素餐惯了。行了你们去吃饭吧。”
      “我不吃!”吴一用一扭头,居然赌气说:“谁能搞定这位老阿姨,不,谁能同时搞定朱局长和她,我管谁叫三声爸!”
      “行,爸爸给你露一手,看好了。”
      叶煊领头走上前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轻柔些,“孙芳是吧?我是市局刑侦支队代支队长,我来是想……”
      听到声音,坐在椅子上的孙芳抬起头来,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里面一片浑浊,就这么望着叶煊,眼皮都没眨一下,一股泪水哗就往下淌。
      这双盛满悲痛的眼睛似曾相识,看得叶煊一时语塞。
      “警察同志……领导!你是市局的领导吗?”孙芳哑着嗓子开口,两手一左一右抓住叶煊的手臂站了起来。
      “您先冷静一点,先坐。”周文上前劝。
      “您别着急,眼下的情况……您这是干什么!”没等叶煊安抚,孙芳已经两腿一弯跪下了,吓得他反手抓住孙芳的双臂,用力把人往上扶,“您快起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说,别,您别来这个呀!”
      孙芳重重地往下坠着身体,就是要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哭起来:“领导,求您一定要给我的文文一个公道!是谁杀了我的文文!是谁——”
      “您先起来,先起来!”
      叶煊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声泪俱下的受害人家属,但给他下跪的,还真是头一遭。而且夹在分局局长和受害人家属间,也是第一次。一时间居然有点拿捏不好轻重,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生怕踩雷,示意吴一用和周文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三人七手八脚把孙芳从地上挪到椅子上,周文蹲在她对面柔声安慰,她却死死拽着叶煊的手袖不松手,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是摇头哭。
      叶煊低头用手捏眉心,瞧见拽着自己的那只手。上面斑斑点点印着老年斑,皮肤粗糙得像是一块干树皮,随时会裂开血口子。食指指甲乌黑,应该是被重物砸过。
      这是女人的手,这是母亲的手。
      他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话,又给缩了回去——要怎么安慰一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您先喝点热水。放心,警方一定会尽全力抓到凶手。”秦觅不知从哪里倒了杯热水来,刚递过去就被孙芳推开,洒了他一手和一地。
      “我要我的文文!”
      周文小时候也有人叫她“文文”,顿时心里发酸,扶住她的手臂说:“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孙芳扫了一圈这几个人,哭道:“你们不理解!你们谁理解?你们有孩子吗?你们不会理解的!!我的文文,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命啊!我的命啊——”她手握成拳,重重捶着自己的心口,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令闻者心碎。
      “我们都没有孩子,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就在上个月,我的母亲也才刚刚去世,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我还是明白一点的。您至少还可以配合警察抓住凶手,给您的女儿讨一个公道,我母亲是病逝的,我除了去坟前送一束花,什么都做不了。”秦觅说着又端着只剩半杯水的纸杯蹲下去,“阿姨,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孙芳怔怔看向秦觅,眼神里好像带了点似懂非懂的意味。
      “您必须振作。”秦觅一字一顿说。
      叶煊的眼皮一通狂跳,眼下也顾不上和秦觅多说,轻轻拍了一下孙芳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说:“孙芳女士,请您配合我们,也相信我们,好吗?”
      等孙芳冷静下来一些,由周文陪在她身边吃了点东西,算是能正常进行交流了。
      几米外,叶煊转头对吴一用交代起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她要还是不签字就强制执行,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尸检的事儿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
      “好。”见叶煊没再说话,吴一用立刻跑进办公室办手续。
      他一走,叶煊对秦觅吞吞吐吐开口:“那什么……你没事吧?”问出口又觉得不合时机,赶紧找补,“手没烫伤吧?”
      秦觅道:“没事,温水而已。”顿了顿,“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妥,但这时候她需要有什么东西支撑她振作起来,哪怕是对凶手的恨意,也好过心如死灰。”
      叶煊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没出声。
      秦觅轻声说:“你别急着走强制,给我十分钟,我有把握让孙芳签字。”
      叶煊略一思量,“好,就十分钟,不能再拖了。”
      等人走开,他十分头疼地用手指关节刮眉毛,“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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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上个月……我的母亲也才刚刚去世……”
      上个月……上个月……
      叶煊走出大厅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脑子才开始转,喃喃低语道:“人家上个月亲人去世才没空,你倒好,一句关心没有,还甩脸色给人家看,怪人家玩欲擒故纵疏远你,你他妈不是棒槌谁是?”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叶煊掏出烟来想抽一根,结果烟盒是空的,暗骂一句:“哪个孙子又拿我烟。”只好抓了个路过的警察问:“哥们儿,附近哪有卖烟的地儿?那边走800米是吧?好嘞,谢了啊!”
      谁料,刚走到分局大门口的叶煊还没看清路呢,一根闷棍迎面来,当场表演了一个棒槌打“棒槌”。
      叶煊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下意识横臂格挡,被一棍敲在手臂上,没等他回过神来反击,几个保安冲上来叠罗汉似的就把人制住了,“叶队?叶队,你没事吧?”
      叶煊一边甩手一边龇牙,“啊,没事没事,穿得厚。让我看看是哪位梁山好汉来公安局门口找事。哥们儿,你脑子不好使,运气也是真不行啊,满大街人,你找上的偏偏是一条子!”说着把自己都逗笑了,等人被保安拉起来,定睛一看,着实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打得就是你!”金柯被反扭着手臂,恶狠狠瞪叶煊。
      “敢在这儿闹事,带走!”赶来的警察懒得废话。
      叶煊一头雾水看着金柯被拘进去,再三强调自己没事,这才晃出去买了烟。在冷风里抽了两根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去“小黑屋”见了金柯。
      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在读硕士研究生,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安局分局门口寻衅滋事,而且听他意思还是故意袭警,实在闻所未闻,令人匪夷所思。
      何况,金柯还多了一重身份——受害人孙文竹的男朋友。
      “铁栅栏”内的金柯双手被拷住,委屈巴巴蹲在栏杆边的墙角,和刚才抡擀面杖的那个人判若两人。看他这样子,叶煊满肚子的疑问都变成搞笑冒了出来,往他旁边一蹲,撸起袖子说:“瞧瞧,你老人家下得黑手,青了。”
      金柯还真看了一眼,哼道:“细皮嫩肉。”
      “哟呵,敢情不是一棒子敲你手臂上,针不扎自己身上不觉得疼是吧?”
      金柯冷笑一声,突然变得能言善辩起来:“世界上的人不都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就算死了也没有自己擦破块皮重要。你现在知道疼,可惜晚了。”
      叶煊从这话里品出点什么来,没深究,只不冷不热说:“你女朋友的事……节哀。”
      “节哀?对一条人命,你们警察就只有这一句话可说吗?你也不用说别的,就算你现在跪下道歉也是无用功,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她活不过来了!”金柯尾调都变了音,说完一扭头用手抹了一下眼泪。
      “你说什么呢!老实点!”旁边的分局刑警发出警告。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金柯的侧脸,他紧紧咬着后槽牙蹦出一个字后就没了下文,下巴绷得很紧,像是随时要和什么人同归于尽。
      满腹情绪哭出来后,他好像才又变回了那个不善言辞、心直口快的理工男。
      “没事,你们不用管。”打发完那边,叶煊故意带了点脾气激金柯:“我说句不好听的,关我什么事?你冲我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见他又哭了一鼻子,叶煊从烟盒里抖出两支烟,一支放在金柯脚边,一支自己叼在嘴上,没点,平平稳稳说:“你说的没错,人不可能起死回生,没了就是没了,我只能说我很遗憾。但破案辑凶、还原真相怎么能是无用功?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不待见我无所谓,我当警察也不是为了你,而且也不怕告诉你,凶手不是初犯,一天不抓到,难保还有下一个受害人。”
      金柯微微偏了偏头,却又固执地忍住没说话,也没看叶煊。
      “这一棍换你24小时行政拘留,我反正没意见。你好好清醒清醒吧,二十多岁的人了。发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话家长和学校没教过你,公安局今天给你免费上一课。走了。”叶煊说完拍了一下铁栏杆,起身打算离开。
      没走出几步却听金柯问:“为什么不立刻立案?”
      叶煊脚步一顿,他回头的同时便听见金柯说出那伤心欲绝的下一句:
      “我找上你们的时候,她可能还活着。”
      金柯哽咽着,强迫自己的声音不带哭腔,但听起来却徒劳无功,反而断断续续,所有情绪起伏都在声音里,“又是24小时!为什么?如果那时候你相信我,立刻去找人,也许她就不会死了!事后诸葛亮,你们一句‘节哀’就完了,我们失去的亲人爱人,去向谁讨要!凶手吗?一命偿一命,死了的人就能回来吗!你们根本就是在推脱责任,为你们的玩忽职守找借口而已!”
      叶煊原地发出一声哂笑,“你说完了?”
      然后他转身一把将金柯从地上揪起来,扯着他的衣领拉到了栏杆边贴着,这才说话:“行,今天我亲自给你上课。读书人,你知道每天派出所要接到多少报警吗?你知道一个分局每天有多大工作量吗?你出去听听、看看,初中生叛逆期离家出走让警察找;夫妻俩打牌闹不痛快让警察调解;小偷被逮住暴打一顿也送往这儿送,胡同口大爷的癞皮狗给车压死了也找警察破案呢。这是小的,大的我也给你说道说道,抢劫、走私、贩/毒、洗/钱、买/卖/枪/支、杀人放火……这些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忙活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警察的工作。”金柯脱口而出。
      叶煊又是一声哂笑,发出一连串质问:“现在又和你没关系啦?你不是宇宙中心吗?就你的案子是重中之重,别人都得给你靠边让路?就你一个人肝肠寸断,别人都是铁石心肠?你的生离死别要全世界陪你默哀,别人的遭遇就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本来就没剩多少理智的金柯被堵得发作不得,红着眼眶说:“可是,可是这两天时间她都在等我们去救她,我却没去……”说完泪如雨下。
      叶煊张了嘴想继续说,却也突然哽住了。
      孙文竹被人绑到旧水库那人烟稀少的鬼地方,叫天天不应,不管生前受过什么折磨和侵害,她一个小姑娘面对凶徒时的恐惧和无助,光想想都让人揪心。
      不管她期盼男友或是母亲去救她,亦或是一直在等警方的鸣笛声响起,最后都没等来。
      叶煊凝视金柯的双眼,里面的红血丝,竟然和孙芳眼中是一样的。一道一道,从瞳仁往外伸展,盘根错节,不知要去向何方找一个慰藉人心的答案。
      他记忆里,在医院手术室外,这样的眼睛他是见过的。
      他叹口气松开了金柯,半晌才说出话来:“节哀。我能说的还是只有这句。其他……”
      其他能为你们做的,唯有将真凶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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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煊出来后得知孙芳已经签字,尸检顺利进行,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其他相关排查、询问工作都有分局刑警负责,大方向也有徐放把握,短时间内轮不上他操心。周文主动提出留下陪同受害人家属,其他几位“钦差大臣”只好告辞,简单吃了个晚饭,原地解散。
      叶煊反常地提出做驾驶员,秦觅也没意见,两人调换了位置就开车出发。
      叶煊一肚子话想说,也没刻意隐藏满脸的欲言又止,秦觅尽收眼底,于是十分善解人意说:“正好我有点累,不介意我闭目养神吧?”
      叶煊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叶煊等红绿灯时叫了一声:“秦觅。”
      “我没睡着。”
      叶煊极快地看他一眼,见他还闭着眼,居然庆幸不必接受目光的考验,开口说:“我有什么事不喜欢藏着掖着,就直说了。之前冲你撒气,你别往心里去,也不用知道为什么,就当我撒酒疯成吗?”
      秦觅反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母亲过世后,在市局门口。”叶煊十分注意措辞,生怕戳到人家的痛处。
      秦觅反倒像是松了口气,十分大方地说:“原来是这件事。其实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你生气情有可原,我没介意。”顿了顿,语气明显变得犹豫起来,“但……但我不太……不太确对该怎么跟你开口。”
      叶煊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意思,我们不是特别熟,白事也不好开口。”
      秦觅微不可闻皱了一下眉,似乎不是这意思。
      叶煊又说:“逝者已矣,你,节哀。”顿了顿,“现在说开了,你要是想找人聊天,随时找我。”
      “谢谢你。”秦觅勾了一下嘴角,“不过我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母亲远嫁海外,和我父亲关系很差,中间没什么往来,只有大学时我去看过他们一次。连她生病我都一无所知,直到去世前才匆匆赶去见了一面。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骨肉至亲的生离死别,反而对她和我来说都是解脱。”
      叶煊是真不太会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只好问:“是什么病?”
      “肺癌。”秦觅侧目看叶煊,“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啊?”
      秦觅没打算草草揭过,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变得又沉又重,像是把陈年老物件端出来一般,说道:“听说她病了两年多,饱受折磨,所以死亡对她来说应该是解脱,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原因,她可能会申请安乐死。至于我,没怎么体验过母爱,从小就觉得‘母亲’是个抛下我的狠心女人,谈不上恨她,但感情很淡。她活着,我总还是难免牵肠挂肚,她死了,我总算断……”
      “别说了。”叶煊沉声打断秦觅,把双闪灯一开,就近在路边停下车来。
      黑漆漆的车里,秦觅一直看着叶煊的侧脸。
      片刻,叶煊也顾不上冒犯别人这个考量,带了点说教的意思开口:“秦觅,世界上每个人都留恋父亲的肩头、母亲的怀抱,你我都不例外,这是人之常情。父母生你养你,他们之间不管有什么过节,你始终是他们的孩子,是从你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哪个当妈的舍得下自己的孩子!我不清楚你家的情况,你当我多管闲事也好,站着说话不腰疼也行,有的话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你别犯浑。”
      秦觅没说话,那双黝黑的眼眸还是定定看着他。
      叶煊却是盯着前方灯火通明的街道,好像一脚踩在棉花上,无处着力,只好说:“有的话不说出来是个结,说出来就成了一块疤。你明不明白?”
      相对无言,久久。
      “你确实不清楚我家的情况。”秦觅终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那边的窗户,语气又变回平时那样,淡淡的,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但还是谢谢你。”
      一听他这语气叶煊就来气,说话也没了分寸,“谢我什么?谢我刚才没指着你鼻子骂你不孝吗?我今天真是够够的,一个两个都是阴阳怪气的嘴脸,我欠你们的吗?”
      秦觅没吭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叹,愣是把叶煊给叹了个透心凉,连自己都佩服自己作死的本事:金柯就不提了,那小子就是成心找事,骂一顿也好。秦觅又算怎么回事?明明是想给人道歉,再好好安慰一下,怎么就又是剑拔弩张,又是长吁短叹了?不管什么原因,他说混账话搓火,你还真给人火上浇油跟着当混账吗?有你什么事?轮得到你装大头蒜教训人家?
      “抱歉,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心里不舒服,只是……”秦觅又叹一口气,“抱歉。”
      他的声音很轻,带了点疲惫和别扭,软绵绵的,让人猝不及防又一脚踩空。
      叶煊看着他的侧脸和微微下垂的眼睫,甚至看到衣领下若隐若现的脖子和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火尽数褪去,也没再深想更多,全部情绪化成心里一个不着边际也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想抱抱他。
      刚冒了个头,这一次他却是理智快冲动一步,拉开车门就走人,多一眼都不敢看,走前只抛下一句话:“今晚就当我多管闲事。”
      捷豹车亮着双闪停在路边,下车的人昂首阔步没入夜色之中,而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望着那背影看不出神色来,只是片刻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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