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奴》饮隐

6、七

　　七

　　为什么不回绝。

　　国主仔细地回想，景王爷的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嘲讽，就像那一年他浑身颤抖着应下所有谋划时，对方眸中不经意流转出的鄙夷不屑。

　　无怪那人鄙夷，想来彼时他的嘴脸实在太不矜持。他记得自己跌坐在雪地里，雪粒子拍上脸颊的新鲜伤痕，寒冷一点一点探入骨血，心脏却在腔内冲撞奔突。他四肢发软，头脑嗡鸣，每一寸发肤血肉都在雀跃欢呼，每一根坚硬骨骼都在狂笑打战，它们庆贺美梦终于成真。

　　他记得景王爷睨着自己，是端坐云头俯看蝼蚁的态度：“你怕？你恨？”

　　“三皇兄下手重，我很害怕。”

　　“坐到最高的位置上，就不会有人来欺凌羞辱，只是这一条路注定走得艰辛难过，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即便成功了，也不至于事事顺心。你可想好了？”

　　雪愈下愈大，皑皑的新雪花落在少年单薄粗糙的衣袍上，他低垂头颅，手中抓着一捧雪，莹莹雪光映着枯瘦手指，冻疮丑陋难堪，如同他羞于启齿的身世。

　　“我想好了。”

　　宫脩然回到冷寂宫室，双锦匆匆迎上来给他打伞，坐定了又递上炉边煨好的热汤。他接过汤碗，恰看见双锦眼底盈盈水意，眼睫沾着未化的雪花，烛光下颤了又颤，悄悄带落一颗珠泪。

　　双锦转过脸，胡乱抹干颊边泪痕：“谁打的？”

　　宫脩然用瓷勺搅汤汁，指尖被烫得颤了颤：“路上逢见三皇兄，他嫌弃我碍眼晦气，说是看见就恶心，不教训不行。”

　　“他总这么肆意妄为，你还疼得厉害吗，我寻些药给你敷一敷。”

　　“疼。”宫脩然抹去唇角的血丝，“双锦，我不想再疼了。”

　　双锦依旧蹙眉看着他，也许只是当他委屈愤恨，温声应道：“好，以后不会再疼了。”

　　“双锦，我想活着。”

　　活在清晰光明的白日下，从容缓步，走过宫中每一寸暗香摇曳的园径，沐着日轮初升的光热，褪净身上恼人的霉斑苔藓。

　　阴暗角落的青苔生得太厚，在无尽的梅雨时节里一次次铺展蔓延，熏人的霉味时时笼罩着鼻端，一层裹过一层，钻到骨头里，钻到魂魄中。

　　人也是会烂在角落里，发霉死去的。

　　宫脩然紧紧拥住双锦，嗅着对方发间的冷香。

　　“我只有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