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每天都在装X》欢欢喜欢发呆

13、第 13 章

　　玄静盘坐在小楼里，他面前的魂灯已泯去最后一丝荧光，灯身渐渐龟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破碎只在呼吸之间。
　　玄静缓缓的闭上眼。

　　他在四岁前，是巨贾家中幼子，玉雪可爱，深得长辈欢心，他的祖母常常将他搂在怀中“心肝、宝贝”的叫，说他合该是天生享福的富贵闲人。四岁之后，他被家人舍给了他的师父——天龙寺的住持明远，只为了换一道驱邪符，去救他因在青楼争风吃醋，被人心怀怨恨种了邪祟的大哥。
　　他被抛弃了，前一天他还在美婢姐姐的怀中抱着香炉暖暖的窝着，懒懒的张嘴吃着童仆小心翼翼喂过来的甜软的酥酪。后一天，他就被师父青麻布衣一裹拎出了家门。
　　没有人出来送他哪怕一程，没有人出来看他哪怕一眼，所有人都围在大哥的床前，殷勤着，伺候着。

　　天龙寺体修入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居苦寒之地进糟糠之食。霎时失了童仆美婢，珍馐暖裘，他无法适应，一个人蜷缩在清冷禅房的角落哭得发起了高热，恍惚间他被抱着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清越温柔的声音说：“别害怕，大师兄在这里。”
　　他听着大师兄“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声，渐渐安稳的陷入黑甜梦乡。
　　他病了整整三天，大师兄便抱了他整整三天，第四天他从大师兄怀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前尘种种富贵如过眼云烟，今生要从这清贫之地重新开始。
　　大师兄摸着他的头说：“醒了？我喂你吃点东西吧。”
　　他点点头，轻轻揪住了大师兄的衣襟，一口一口吃着大师兄喂来的粥食。
　　大师兄的动作有些笨拙，粗陶的勺子也有些大，粗糙的质感磨砺着他的唇齿，但前几日粗粝得无法入喉的清粥小菜，如今他却品出了香甜。

　　过没几日，天清门的掌门师伯青松子带着他的小爱徒云鹤子打上了山门，甫一进门便指着他师父怒喝：“贼老秃，听说你用我给的辟邪符拐回来一个天灵根的孩子？”
　　他这才知道，原来当初他家仆人病急乱投医，在路上遇见下山修行的明远，见明远气质出尘，与众不同，便抓着明远不放，定要明远救家中邪祟入体的大少爷一命。明远体修入道，不擅祛邪招魂之事，但想着相逢即是机缘，便无可无不可的跟着仆人回到他家，一眼便相中了被美婢姐姐抱在怀中的他。
　　他是天灵根，天生的修真奇才，当时灵气凋敝，修真资质好的孩子十分罕见，明远见猎心喜，偷偷掐指一观他的命格，只觉他未来富贵已甚，深陷十丈软红无法自拔，忒的浪费了他的仙缘。也顾不得修真者不得插手尘世恩怨的约定，拍出一只传音小麻雀，让大师兄速上天清山向青松子求了一道辟邪符，将他换回山门修行。

　　现在青松子师伯找上门来，表示辟邪符是他的，辟邪符换来的孩子也该是他的，要将他带回天清山。

　　师父摸着光头呵呵憨笑：“哎呀青松，你们天清山上已经有一个天灵根的小云鹤了，玄静就留给我们天龙寺吧。”
　　青松子师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转脸瞪着他师父气呼呼的说：“这孩子看着就是个修道的好苗子，长得也好看，怎么能修你臭烘烘的斗战胜佛一系？明明是用我天清门的辟邪符换回来的……哼！若叫云静子也好听，和我们家小云鹤肯定一时双璧。”，又转过头来问他：“孩子，愿不愿意跟我回天清山，我们天清山山上可漂亮了……”，青松子师伯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一片仙境出现在水镜中。
　　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仙气袅袅。
　　他看看水镜中的仙境，又看看天龙寺山门一片磕碜荒坡的凄凉景色，点点头，觉得确实是天清山漂亮太多。
　　青松子师伯得到他的鼓励，继续卖力推销：“我们的饭堂也好吃，不戒荤腥，吃的都是我们天清山后山外门弟子自养自种的灵材灵兽……”，青松子师伯手指微点，水镜中的场景切换到一座金碧辉煌的食堂内，食堂内黄铜做的钟鼎中盛满了珍馐美食，青松子师伯问他：“想吃吗？”
　　他咽下一口口水，又点点头，确实想吃。天龙寺的食材也是自家后山种的，只不过是长得蔫巴巴普通青菜。天龙寺上下不过十数人，除他以外，只有两个比他年纪还大得多的师侄尚未辟谷，便轮流负责做饭。两个师侄口糙，饭菜做成什么样都能吃，可苦了他自幼娇养的口腹。
　　“还有还有，我们的修炼简单轻松，坐着打坐就行。”青松子师伯得意洋洋的指了指天龙寺练武场中的千斤石锤和戳满柳钉的练功铁人：“你看你，可拎得动这些？”
　　他戚戚然的摇摇头。
　　青松子师伯笑得咧开了嘴。
　　他师父重重咳嗽一声：“青松子你适可而止啊！”
　　青松子师伯白了他师父一眼，没有搭理，继续对他说：“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年龄和你相仿的小云鹤……”，青松子师伯笑嘻嘻将黏在他身后的小云鹤子往前面推了推：“来，小云鹤，去跟师弟打声招呼，叫他跟我们一起回山门玩儿。”
　　那时的小云鹤子才五岁，鼓着一张冰清玉润的小包子脸，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小道袍，规规矩矩的向他做了一个道揖。
　　天清山确实什么都好，但……
　　他扭身将头埋进大师兄怀里，不愿搭理当年的小云鹤子。

　　青松子师伯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走之前与他师父嘀咕了许久。
　　但这些和他没关系了，他被正式收为师父的关门小弟子，在大师兄的指导下开始了在天龙寺的修炼。修炼清苦，但他甘之如饴。
　　他确实是修真奇才，四岁开始炼气，九岁便已筑基。筑基后，每年师父都会带着他去天清山住三个月。天龙寺中人少规矩小，他又有师父和大师兄宠着，养成了一副皮猴性子，平日里要么在山门外的深山中上窜下跳的撵虎逗熊，要么在寺中仗着小师叔的名头欺压师侄们，早已腻烦。等到了天清山，最爱便是撩拨年龄相仿的云鹤子。
　　天清门是大门大派，规矩繁多。少年云鹤子身为掌门心爱的关门弟子，在外总端着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不怎么搭理他的撩拨。他自然不轻易放弃，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的撩，直到少年云鹤子怒喝一声，抽出小剑与他“乒乒乓乓”的打起架来，师父与青松子师伯便放下手中的棋子和灵茶，倚着树笼着手笑嘻嘻的边看边给他们指点一二。
　　那时的天龙寺山上的天空是那样碧蓝清远，天清山上灵气袅袅繁花似锦，他与云鹤子暗地里别扭着、竞争着，明着却又做着师长们口中的挚友，竞相表现着乖巧。现在想来，这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只有这短短的一段好时光。

　　大约在两百年前，师父带着师兄们收拾装备，要赴一场恶战。他揪着大师兄的袖子，噘着嘴眼巴巴的将他看着，死乞白赖的缠着要跟着一起去。
　　大师兄宠溺的摸摸他的头说：“你乖乖待在山门，快则一月，慢则三月，我们就回来了。”，想了想，又嘱咐道：“如至冬至，我们还未回来，你就带着师侄们上天清山。”
　　他一听这话，哪里还肯，更是闹着要跟去。大师兄却不妥协，只说：“没事的，冬至未归，肯定是有事耽误了，你们在天清山上等着我们，我们一完事便去接你们。”
　　他想，他确实该留下，若是师父与师兄们有个万一，他也好上天清山向青松子师伯求救，就答应了。
　　至冬至，师父与师兄们未归。
　　他领着师侄们，带着师父师兄们的魂灯，上了天清山。
　　他以为那是他们天龙寺的恶战，如有不虞，他还能向其他修真门派的师长求助，可是等到了天清山上，只见山门半空，才知道那是一场修真界的浩劫。青松子师伯领着天清山精锐尽出，天清门云字一辈，仅余云鹤子一人镇守山门。
　　而青松子师伯，亦至今未归。
　　他在大殿看见清冷自若的云鹤子，依旧是一副遗世独立的欠揍模样，轻松得仿佛青松子师伯只是又溜去尘世散心。他搂着云鹤子的肩膀将他拖到大殿内堂，咧出一个牵强难看的微笑，云鹤子的嘴瘪了瘪，扑在他肩上无声的啜泣起来。
　　此后，他白天与云鹤子每天在大殿上热热闹闹的吵闹拌嘴，时不时还打上一架。晚上与云鹤子一起抱着膝守在内堂，一盏一盏的数着天清门与天龙寺师长们的魂灯。
　　一个月……三个月……渐渐有一些小门小派的留守弟子来投奔天清山，内堂里摆满了各门各派修真者的魂灯，他与云鹤子日夜不休守着，看着这些魂灯灯芯上的盈盈火光，觉得事情并不会坏到我们想象中的地步。

　　然后有一天，这些魂灯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