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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凌波微步 ...

  •   01
      贵妃是称病,皇帝是真病,一个称病的人伺候一个真病的人,太医院的大夫们倒也没有觉得哪里有什么违和的。
      不过皇帝这一病也是病的稀奇,几副汤药灌下去就是不见好,把大越朝这帮特级大夫们都给急的团团转。眼见科学不管用,不科学的就登场了。司天监的头号神棍说什么“玉衡变色”是陛下太沉迷声色,尤其是那种没啥营养的非主流音乐,所以老天爷伐开心啦这病当然好不了啦。神棍说得隐晦,可谁都晓得他这是在恶心贵妃呢,这皇帝身边的声啊色啊的,可不就是指贵妃呢么?
      但后宫里,没人能支使得了贵妃,唯一支使得了的人也就是那个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皇帝陛下。可贵妃也不是金钟罩铁布衫,宫里没人支使得动,宫外却不是一团和气的。自打神棍掐了这么一个指,御史台的纪检委员们先跳出来逼逼贵妃这个小猪蹄子就不配做wuli天子巨巨的女人,成群抱团的拉横幅要求贵妃滚粗贵妇圈。紧随其后的是礼部的学院派大佬,把贵妃从当王妃到当贵妃这一溜串职场简历都扒拉了一遍,什么这儿行为浪荡啦那儿口出秽语啦,总之就是礼崩乐坏的始作俑者。再然后登场的是户部的会计们,这帮人就简单多了,也不打什么口水仗,账本一摊,这几年贵妃花了多少钱大家心里有点逼数,每天干活加班这么苦,连点奖金都毛有,还不是因为进账速度跟不上贵妃的出账速度。这就跟个蝴蝶效应似的,三省六部接二连三的跳狼,一时之间物议沸然。
      这些还都是群演和配角,主角在皇帝病重后的第七天现身了。主角出场的时候特别的低调,他是先皇第九个儿砸,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贵妃的小叔子——福王殿下。
      这天福王进了宫,去探望蔫不拉几时醒时昏的皇帝哥哥,“顺便”跟嫂子聊聊天。且不说福王与贵妃究竟说了些什么,反正那日福王是亲自把贵妃“送”回了兰芳殿,还在兰芳殿殿门前站了许久,确定贵妃没有去而复返的意思才离开皇宫。

      02
      贵妃侍疾侍了七天,开封城就下了七天的雪。兰芳殿的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的。
      贵妃一脚踏进正殿,雨夜和扶香就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围上来,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就在贵妃被围的水泄不通时,一个小人儿成功的引起了贵妃的注意。
      贵妃拨开人群,眯起眼对着小人儿看了又看,“你怎么在这儿?”
      小人儿不是旁人,正是小白兔。
      小白兔的肩头落着几颗白白的雪粒子,面上红彤彤是,看来应该是从院子里跑进来的。
      小白兔有些手足无措,怯生生道,“您那日走得匆忙,没说让我回去呀。”
      贵妃无语,但显然贵妃这会儿心情不咋地,连着七天伺候病人也消磨了她不少精神头,所以此刻脸上也是一脸疲态。贵妃挥挥手,“回吧,回吧。”
      贵妃被扶香搀去了寝殿睡觉,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这一觉贵妃一个梦都没有做,但无梦不见得就是个好觉。贵妃一觉醒来,就觉着浑身软趴趴的没什么劲,外头初雪刚霁,明明是天清气朗,却凭白觉着压抑。
      贵妃唤了几声扶香,寝殿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外头推开,进来的却是小白兔。贵妃是个有第六感的女人,所以此时她见到小白兔,第一反应并不是“她怎么还在这儿”,而是“出事儿了”。
      贵妃扶着床沿,落下一双玉足,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白兔是典型的三好学生,老师问什么就答什么,于是小白兔就把贵妃睡去的这一日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昨日贵妃刚刚眯上眼睛,就来了两个队的侍卫把兰芳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也就只是围一围,谁成想到了傍晚,外头的侍卫就闯了进来,传来一道御旨,也没说明白是个什么由头,反正就是打今日起贵妃一步也不能踏出兰芳殿,兰芳殿上上下下除了贵妃也都一股脑的被带了走,至今既没回来,也没个说法。
      小白兔讲完,小心翼翼的瞧着贵妃,生怕她讲得不太明白似的。但贵妃是听明白了的,就是觉着小白兔没有讲故事的天分,这背书似的语调还不如传旨的太监来得生动。
      贵妃觉着玉足赤着有点冷,摸了半天找出一双白袜穿上,“都被带走了,怎的把你漏了?难不成捉人还按个子来的?”
      这是在嘲讽她个子矮。
      小白兔噘起嘴,“我躲在您的寝殿,他们不敢进来。更何况,他们要赶的是兰芳殿的宫人,总管李公公数着人呢,数齐了,人也对上了,自然更没有理由进您的寝殿来搜了。”
      贵妃挑挑眉,“唷,还挺聪明的。”
      小白兔不语。
      贵妃穿好袜子穿好鞋,白衣飘飘的走到她跟前,低头抬手在小白兔脑袋上揉了揉,“昨儿个本宫问你为什么在这儿,你说因为本宫走得匆忙没叫你回去。于是本宫让你回了,可今儿个你还在这儿,又是为什么?”
      小白兔抬起肉嘟嘟的小脸,“昨日您看起来不大好,担心您,想照顾您,想陪着您。”
      贵妃的瞳孔缩了缩,大抵是觉着小白兔突然说这话有点扎心。贵妃的手顺势落到小白兔的脸上,掐着她脸颊的婴儿肥捏了两把,最后笑出了声,“丫头,你怕是真的傻。”
      小白兔不明所以,但她喜欢贵妃的这种口吻和语调,大概是宠溺的味道。
      小白兔问,“我不明白,您不是去侍疾了吗?为什么要锁了兰芳殿呢?是发生了什么吗?”
      贵妃敛起笑,手指头还在小白兔的脸上捏着,她端倪了半天,最后选择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语气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太多,不好。”
      贵妃挪开步子,走到门前。不过她还没有穿上大氅,所以她并没有开门让风雪进屋。
      贵妃望着外头寂静无声的院子,道,“若是本宫一生都走不出这兰芳殿,你当如何?”
      “那就陪着您一辈子。”

      03
      兰芳殿上了钥,愁坏了的是底下办事的人。这也难怪,谁叫御旨上说得不明不白的,只说了贵妃人不能出来,可又没说贵妃不是贵妃了。这大到行礼问安,小到衣食住行,底下人可真不知道按什么规格来对待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台下十年功的苦功了,贵妃也实在无甚大好,就是下人缘不错。所以当下,底下人一琢磨,既然上头没说要怎么干,那就该怎么干怎么干,什么时候上头说要怎么干浪,再怎么干也不迟。所以贵妃这个“软禁”待遇,比起旁的人来说可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不仅碳炉温酒照常供给,连贵妃惯常的八菜一汤也一顿不落的送。
      按着往常呢,贵妃这八菜一汤都是自己吃那么一小点,剩下一大半都是赏给了兰芳殿底下的人,所以兰芳殿的八菜一汤从来都是满盘子进、空盘子出。这不合体统,可流程没错,还应了节约粮食的传统美德。
      但现在,兰芳殿上下三十多张嘴巴骤然缩减到两张,这八菜一汤就显得有点奢华了。
      贵妃的食量,从来应心情而来。心情到位了就吃得多,心情不到位时就随便夹两口菜。大多时候,贵妃为了保持身材,通常都是修仙式吃法——不饿不吃,饿了随便吃。
      所以呢,这八菜一汤就基本上都是小白兔长身体的饲料。
      八仙桌前,小白兔又夹起了一颗玉白玉白的鱼丸子,一口塞进嘴里,砸吧砸吧说道:“这味道好淡哦~~~~”
      贵妃支着头,喝着酒,向小白兔投去了一眼:“你都吃了八个丸子了,现在才说不好吃?”
      “唔,也、也不是不好吃嘛。”小白兔咽下丸子,又把筷子伸向了肥而不腻的猪颈肉。
      从前小白兔也不是没有在兰芳殿用过膳,但那会儿贵妃吃不了多少口就会把一桌菜都赏出去,所以她下嘴的机会也并不太多。至于她在燕宁殿的待遇,自然不会比兰芳殿的规格低,却也不知为何,她觉着燕宁殿的膳食,再好吃也是食之无味,兰芳殿的膳食,再难吃也是珍馐美馔。
      大抵,是应了爱屋及乌的道理吧。
      小白兔吃完猪颈肉,贵妃还在喝酒。小白兔就问了,“您每天都吃这么少,就不饿的吗?”
      “饿啊。”
      小白兔哽了一下。
      “但是吃成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小白兔伸向下一片猪颈肉的手停顿了那么一秒钟,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夹回了肉,塞进嘴里。
      起初小白兔向贵妃拜师,她觉得贵妃是神仙姐姐,神仙姐姐自然是高冷范儿的。后来来往多了,她觉着神仙姐姐其实很有人情味、很有亲和力。再到现在同一屋檐下,只有你和我,她渐渐发觉到了贵妃的另外很多面——比方说,毒舌。
      那是真的很毒啊。
      小白兔一度也是很抑郁的,抑郁到发起反抗。可是贵妃却施施然回答她:“本宫说得难道不对?”
      后来小白兔想明白了,其实不是贵妃人设坍塌,而是贵妃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她从前站的太远,所以理解的并不透彻。贵妃并不是毒舌,她只是从不说假话。
      再到很后来的未来,小白兔还会有更深刻的理解——贵妃从不说假话,却也不见得将真话都说出来。

      04
      贵妃的凌波微步,是真的好看。
      衬着满院子的雪,那就更是好看。
      小白兔抱着暖手炉坐在兰芳殿正殿的门槛上,瞧着雪光里起舞的贵妃,小眼珠子都看直了。小白兔心里想着,当年曹子建在洛水畔看见的甄宓,想来也不过就是这般光景。
      贵妃一曲舞罢,发髻有些散乱,但她踏雪而来的样子仍然夺目璀璨。
      贵妃说,“丫头,你有几日没练功了?还说要同本宫学艺,学艺是看看就能会的?”
      小白兔嘟了嘟嘴,“怎么学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都及不上您万一,不若就这般坐着看看,赏心悦目。”
      贵妃哂笑,一个转身也坐到了门槛上。
      “万事万物有万事万物的美,你总这样看看便好么?你来人间一趟,便只是为了做一个看客的?你倒是神仙心态。”
      小白兔“嘻嘻”一笑,抱起贵妃的手臂撒娇,“我是神仙心态,您是神仙姐姐,那我们就是神仙眷侣啦。”
      贵妃扯了两下手臂,未能从小白兔的心窝子里挣脱,只好任由她这么没规没矩的抱着。
      贵妃道,“你有见过被区区一亩三分地困住的神仙么?”
      小白兔歪着头,“您很想出去吗?”
      贵妃也歪过头,反问,“你不想出去么?”
      小白兔望天,思考了老半天说了一句,“嗯……其实待在这儿也挺好的。”
      小白兔隐下了半句话,她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贵妃露出了一个“呵呵”的表情,然后顺利的将自己的胳臂从小白兔的“魔爪”里解救了出来。贵妃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顺手摸了一把小白兔的头,“小小年纪,思考什么人生呢。进来吧,坐在这儿你不觉着冷啊?”
      小白兔答,“还好呀。”
      贵妃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暖手炉,很不给面子的说,“本宫冷。”
      贵妃说完,便只身钻进了屋子里头。又过不久,屋子里头传来一声一声的琴音。以小白兔的音乐素养,她听得出来那是嵇康的《长清曲》。这首曲子她也会弹,但是她自知她的琴艺也是不及贵妃万一的。可她始终不知道,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到底是差在了什么地方。她穷尽一生去追寻的影子,她的舞,她的曲,她的琴,她的笛,她的清丽,她的明眸,她的性情……
      却不知——
      崇拜,是距离理解最远的一种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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