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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鸿照影 ...

  •   01
      梁王登基了,朝野都傻了。
      也是难怪,先帝在皇室繁衍这一门功课上还算是交了一份及格的卷子,皇子排序就排到了皇十二子,不能说说个个出类拔萃吧,那也都是人中龙凤。除开这后三位还没成年,再除开前头有三个短命鬼,在世的皇子里头掰着指头算也还有六位。
      在这六位里头,“德智体美劳”各挨着一个,惟独这五皇子梁王殿下,那真的就是“四六不着”的主,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没有靠谱过。
      梁王的性子,说好听点叫仁弱,说直白点那就叫软弱。梁王这辈子唯一的硬气,大概就是不管不顾的把一个戏子给娶了,娶了还不算,还是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为了这桩事,当年梁王差点就被劈死在先帝的宝剑下,好在那会儿先帝身体不咋地,宝剑还没劈下,先帝就吐血晕了过去。虽然后来这事儿稀里糊涂的就翻篇了,但梁王这个桃花梗还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谁又能想得到,就这么一个靠绯闻出道的软脚虾,成了夺嫡大战的胜利者。不过朝野的震惊是短暂的,脑子清楚的人很快就意识到了梁王登基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梁王的亲娘可是死在皇后任上的,虽然这个皇后当的吧是有点虚,那会儿梁王他娘缠绵病榻,先帝就赏了个皇后的头衔说是冲冲喜,哪儿想第二天就眼睛一闭两腿一蹬的升了天。但不管怎么样,皇后就是皇后,一天的皇后那也是皇后。这么着一来,朝野也是很郁闷,那五个斗的如火如荼的皇子就更是哑巴吃黄连,折腾这么多年到头来就是场竹篮打水,有能耐又怎么样,名不正呀。
      不过老天爷总归还是公平的,梁王占了个名正言顺的大便宜,梁王妃可就没这运道了。这位戏子王妃,虽说是八抬大轿抬进的王府,可到底也只是个形式上的明媒正娶,先帝压根就没答应过这事儿,没行过册封礼,宗室的档案里自然也不敢乱添笔画,没留下档案,那就不算什么正妃。本来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梁王是皇子的时候,作不了这个主,可如今问鼎了宝座,真要冒天下大不韪的册了皇后,那旁人也无可奈何。
      但偏偏,这个大不韪还真冒不得。
      十一年前,先帝的皇叔造反,郑国公勤王保驾,捡了个大功,先帝一时激动万分,可郑国公已经是国公了,再赏也没得什么可以赏了,于是思来想去的,就许了郑国公府一个皇后之位。但彼时郑国公府男丁旺盛,唯一的孙女才刚刚落地,先帝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连个婴儿都要娶,所以这一诺就落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为了这个郑国公府的“准皇后”,梁王殿下那几位兄弟可是争的头破血流,成天的往郑国公府套近乎,以至于哥几个都老大不小了,至今连个正妃都没有。如今倒好,巴巴求着的没得到,不想要的还不得不收了。
      不过这位准皇后,如今还未到金钗之龄,要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可毕竟还是太过幼齿了点,梁王本想借着这由头拖上个几年再说,但朝上那些言官、礼官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怕夜长梦多,回头新君掌权,当真枉顾人伦的把那戏子扶上正宫之位,徒给史官留了口诛笔伐的由头。
      于是,在各方压力之下,新君登基后的次年春天,郑国公府的欧阳氏被迎进了燕宁殿,入主中宫。

      02
      皇后进宫,最是恼怒的自然是兰芳殿里的贵妃。
      贵妃王氏,闺名不知道,小字馥馥。不过这个小字只有皇帝敢叫,贵妃当初做梁王妃时,觉着王馥馥这个名字太过娇软,便抹去了一个字,改叫了王馥
      虽然退一万步讲,梁王这个皇帝大位都是白捡的,王馥这个贵妃就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金盆了。再退一百万步讲,王馥今年不过是桃李年华,但已然完成了从一个贱籍到梁王妃再到一品皇妃的华丽转身,上下五百年大概也是翻不出一个比她还励志的故事,王贵妃怕是积了十辈子的善德才有这辈子的咸鱼大翻身。
      道理都是懂的,可架不住人心总是贪的。王馥已经当了五年的王妃,贵妃虽然名头更大,但平白从正妻降成了贱妾,贵妃自然心中愤愤难平。
      愤愤难平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帝后大婚那一日,贵妃说她头昏胃疼心肌梗塞,请了病假不去观礼不发红包,兰芳殿殿门一关,就听见里头传来叮呤咣啷的响声。反正贵妃病的头一日,皇帝的家当里就少了一整套北宋汝窑出产的天青釉瓷器。
      也不知道皇帝是心疼瓷器还是心疼贵妃,大婚当晚的洞房花烛夜,皇帝丢下了正宫娘娘,跑去兰芳殿探了一晚上的病。这事儿吧,当然是不合祖宗礼法了,要按着往时的情形,怕是第二天天还没亮干净,就该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官跪在殿外闹腾了。但这一茬,快三十的皇帝和十二岁的皇后,皇帝当晚要是留宿了燕宁殿,好像就更骇人听闻了。
      于是这大婚第二日,自然就是海清河晏一片祥和。就是苦了贵妃,病来如山倒的,皇帝探完了病,她就从带薪病假转成了长病假,皇帝还派了自个儿的总管大太监去燕宁殿告假,大概内容就是贵妃身体不好啦吹不了风啦下不了床啦,所以贵妃每天的晨昏定省啥的就算了吧,也免得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啦之类的。皇后倒是个好脾气的,你们说啥就是啥,反正她就跟历史上那种没亲政的小皇帝一样,除了腹诽这个功能以外,哪儿有什么反抗剥削者的权力。
      许是因着这位皇后娘娘是个安分不搞事情的,贵妃这小日子倒是过得自在了起来,虽然心里头总归有根刺时不时的扎两下,但燕宁殿和兰芳殿活成两个平行空间,谁也别给谁碍眼,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可惜这种自欺欺人的表面太平,并不能维持太久的时间。皇后不搞事情,贵妃不找事情,架不住底下人惹事情。
      无处不势利。原本小皇后沾着先帝遗诏和郑国公府的光环,妥妥拿着的是女主角的剧本,但她进宫的这大半个月,燕宁殿就跟钻进了次元洞一般无人问津,手上就是有再好的牌,没有陪打牌的搭子,还有个什么意趣。
      宫里头的活人,就没有不是人精的,欺软怕硬,恃强凌弱那都是基础属性,圣母白莲花什么的那是娘娘们不得不维护的人设,他们这些食物链最低层的小奴才可没有这种道德觉悟。所以当他们盘了几天的风向,确定以及肯定这位小皇后的开挂人生基本已经到了头,距离凉凉那只是时间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落井下石的作妖了。
      作妖的第一阶段,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懒”字。懒得干活,懒得伺候,懒得搭理。比方说贵妃娘娘渴了想喝茶,眼皮子还没抬起来茶碗就已经送到了嘴巴边,还一定是当季最好的新茶,可轮到皇后娘娘,那等上个大半时辰也是稀松平常的很,喝到嘴里的指不定是哪一年留下来的陈茶。
      作妖的第二阶段,顺手牵羊,袖里乾坤。贵妃娘娘的锦缎早中晚变着法的换都可以穿上一年半载不重样的,皇后娘娘这三五天的都换不上一整套的,倒是这燕宁殿的大姑姑,一日比一日的会打扮,好在是大姑姑年纪都够给皇帝当娘了,不然怕是早被贵妃打发出宫去了。
      到了作妖的第三阶段,那就是翻到明面上的使绊子了。说到底,这位小皇后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没见识过什么叫人心叵测、世态炎凉,虎落平阳尚且还被犬欺呢,何况这么一个小姑娘。可老话说得好,一入宫门深似海,深宫大院的,即便是受了欺负吃了亏,也没有爹疼娘爱的,除了偷偷的躲起来哭个鼻子,还又能怎样呢?

      03
      哭鼻子,改变不了世界,但说不好可以改变人生轨迹。贵妃和皇后的次元壁就是因为这哭鼻子被打破的,而且是破的稀巴烂那种。
      倘若有时光机,贵妃一定会让自己回到靖远二年的五月初五傍晚,然后一整天蜷在兰芳殿里睡大觉,而绝对不心血来潮的抽人来疯,去御苑里看什么千年长一株的祥瑞金莲。
      且说初五这一日是端午,皇帝一大早就被绑去皇陵慰问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宫里头也没什么安生的,到处都是菖蒲、艾叶、白芷、雄黄杂在一块儿的怪味。贵妃对过节一向没什么兴致,更何况五毒恶日,日头还特别的毒辣,炎炎之感闹的贵妃整个人也是恹恹的。贵妃从午后就开始歪在贵妃榻上,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了夕阳西下。就在贵妃打定主意要继续这么歪着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兰芳殿的首席大丫鬟扶香颠颠的凑到贵妃耳朵边上,说什么御苑的荷花池里开了一株金色的莲花,有多神奇多好看多新鲜多刺激之类的。
      金莲哎,那还真是挺稀罕见的,就是蔫了吧唧的贵妃听了也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于是贵妃就去了,去的路上就撞见了蹲在墙角嘤嘤嘤哭鼻子的小皇后。
      不过贵妃并没有认出来那就是鸠占了她鹊巢的欧阳氏,她一没去观过礼,二没去请过安,三来这小皇后穿着如此朴素,四来这天又闷用热的贵妃连脑子都懒得动,她自然是想不到的。
      彼时贵妃只当那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宫女,加上欧阳氏的身量娇小,比寻常人家同龄的女孩儿还要小上那么一两圈,配上这一脸的鼻涕眼泪的,同情分那是噌噌地往上涨。其实贵妃本也不是什么恶人,她惯来只会对那些觊觎她男人的情敌摆脸色下狠手,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贵妃娘娘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丢个白眼都嫌费事儿。可有一类人的待遇会特殊点,就是那些身在食物链最底层的弱势群体,贵妃向来是对他们极好极好的。倒也不是贵妃热衷慈善,纯粹是因为贵妃的心底里头多少有那么点阶级共鸣,她自己就出身苦寒,就算后来飞上了枝头成了假凤凰,可心里头哪能没点逼数,一瞅见那些人她就莫名的有种保护欲。
      当下这么狭路相逢的,贵妃就是想当作没看见都不太行,她那强烈的保护欲这就支配了贵妃的身体。于是贵妃迈出了脚,纡尊降贵的俯下腰,向哭唧唧没完没了的小皇后递出了她价值连城的苏绣锦帕。
      但是贵妃的脸色并不好,因为她不喜欢人哭。
      夕阳是从西边照过来的,贵妃的面却朝着东边,小皇后瞅见那帕子,顺势就仰起了湿哒哒的面庞,恰好就看见了背着光的贵妃。
      贵妃没好气的说,“哭什么哭,有本事哭大点儿声,老天爷打盹呢,你这蚊子叫的声,老天爷听不见。”
      小皇后呆了呆,这逻辑很是清奇,明知道她这是胡说八道,但是竟好像也无力反驳。
      贵妃见她发呆,伸手把帕子胡乱的在她脸上乱擦了一通,最后塞进了小皇后的齐胸襦裙的裙头里。
      贵妃又说,“唷,不哭了啊?还挺快的,唔,你哪个宫的?”
      小皇后吸了吸鼻子,嗡着声道,“燕、燕宁……”
      那个“殿”字还没讲出来,贵妃就利落的打断了,“嗬,那地方还能给人委屈了?挺能耐啊。”
      小皇后不答,贵妃亲自把人给扶了起来。
      贵妃又道,“荷花池开了一株金莲,金莲啊,在佛祖跟前当过值的莲花转世才能是金色的,天降的大祥瑞,你随本宫过去,对着金莲许个愿,保准灵验的。”
      荷花池开了金莲,这事儿小皇后还不知道,但她敢保证贵妃说的金莲传说一定不是真的。可是她却信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塞的帕子,再瞧瞧夕阳照下来时二人倾斜的影子叠在了一块儿。
      贵妃说完就执起了小皇后的手腕,转身迎着西边的日头往荷花池那边去。
      这一日对于贵妃来说,还只是稀松又平常的一日。她去看金莲,遇上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宫女,为了哄她便把她带去了荷花池,让她对金莲许愿。然后,她便回了她的兰芳殿,她甚至记不太清楚那个小宫女长得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手腕很细,身量很小。
      可这一日对于小皇后来说,却是极其的不寻常。她受了委屈,然后上天给她派来了一个神仙姐姐,一个满口跑火车可又平白让人觉得心里暖融融的神仙姐姐。她记得神仙姐姐的耳坠子很好看,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神仙姐姐长得也好看,惊鸿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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