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女教师》路蓬蓬

4、第 4 章

　　12月9日，星期六，早
　　昨天晚上的家长会到了后面，罗筱筱的耳朵就像是被拎起来然后塞进了几根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什么都听不太清楚了。只是恩恩啊啊还好吧的回答着所有问题，不想也没法去在乎家长们的表情。等到终于肯放她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了。迷迷糊糊的回家，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再一次拿起手机，打开对话框想和杨晗说点什么，却都打到一半就删掉了。为什么就不是他先给我发东西呢？还没确认关系的时候他可是主动多了。
　　终于罗筱筱倔强的没有向他搭话，然而第二天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着一闪一闪的手机绿色提示灯激动的搜寻着有没有他发来的消息，结果却唯独没有他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就这样不理我了？没道理啊！难道说是开完家长会后被家长骂了！？应该不会吧？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杨晗发了一个“帅的人已经醒了”的表情，说自己昨天看书看睡着了，罗筱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乱想些什么。
　　两人瞎聊了一会后，罗筱筱问昨天来得人真的是你舅舅吗？自己之前提到的咨询师就是他。
　　“对啊对啊，他就是我舅舅（笑脸）”
　　“啊！这么巧！”
　　“哈哈哈，他人看起来还可以吧~”
　　“还行吧，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你那天不是和我说你找过一个心理咨询师嘛，我后来二维码一扫，发现我有他好友，原来他就是我舅舅（得意）。”
　　“这也太巧了咩~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尴尬）你刚和我说他之前被你用美少女战士的照片调戏了，我怎么和你开口啊！一说你不是又要乱想（瘪嘴）”
　　“哼~我不管（傲慢）”
　　“啊啊啊啊啊！（摔）”
　　“神经！乱摔东西”
　　“你才是女神 经~”
　　“切！硬撩！”………..
　　恋爱的感觉是如此美妙，让罗筱筱几乎一扫之前的阴霾，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向男朋友的舅舅去道个歉，然后以老师的身份和家长聊一聊杨晗同学的事情。

　　“林医生你好~我是杨晗的英语老师。之前真是不好意思啦”罗筱筱略表歉意的对林陆羽笑着，半鞠了个躬，显然是指上一次访谈最后自己的所作所为。
　　“啊啊，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先请坐吧”这样一来反而林陆羽不太好意思了。“如果那样对你有所帮助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有点游戏心其实挺好的。要喝点什么吗？热水，果汁还是咖啡？”
　　罗筱筱还是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开口道“都不用。话说，之前和你说的，我觉得杨晗他在学校里有点孤僻，朋友不太多，虽然他还是英语课代表，但是平常和作为任课老师的我也不是有很多话的”
　　“哦哦，是这样的情况啊，这家伙好像是有点孤僻，平时不叫他基本不会主动来理你的。所以我其实也有点担心他”
　　“他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吗？不怎么说话？”
　　“嗯，他平时在家都是一个人搞定所有事情，生活很独立，而且和同龄人喜欢玩游戏有点不一样，他倒是不怎么玩。”
　　“不爱玩游戏倒是和我说过，他是属于比较喜欢看书的，特别是医学类的书籍，应该和他有个当医生的爸爸有很大关系吧。”
　　“哦哦，那到算是个好习惯，不过他倒是没和我说过以后想当个医生之类的话”
　　“那肯定啊，他和我说过他以后绝对不会去做医生的”罗筱筱理所当然的说到，“这也有可能是受他爸爸的影响吧，好像他对他爸爸很不满，虽然没有明说。”
　　“不满？罗老师是从哪里感觉到的啊？”
　　从林陆羽口中听到罗老师这三个字，罗筱筱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老师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而且从这位舅舅的眼神中好像表露出他也明白了一些东西，只是没有，明说。“嗯。。。他爸爸不是一直不管他吗，从小到大什么事都顾不上，都是说太忙了，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独立，所以肯定会有不满的。我觉得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性格这么孤僻，不爱说话。”
　　“老师是想说，因为他爸爸一直太忙了没时间去管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在很小的年纪就生活独立让自己强大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过于早熟的他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造成性格孤僻。”林陆羽认真的回复
　　“嗯，可以这么说。我看一些心理学的公众号里有提到，如果在小时候不好好陪自己的孩子，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就会对孩子造成一辈子的影响，而且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基本上是不可逆的”
　　“所以罗老师认为杨晗在他小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被爱，而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并且因为这种影响，杨晗可能这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性格，没法改变。”
　　“是的，所以我很担心他，是特地来找你谈谈的，看有没有办法去改变他的性格，让他的生活能好起来”
　　“罗老师特别有责任心啊，我读书时候要是能遇到这么关心我的老师就好了，我那时候的老师只知道抓成绩，好像成绩不好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林陆羽打趣道
　　“哈哈哈，”罗筱筱深有同感的笑了“我是认为相比成绩，能够健康的成长才是最最重要的，否则就算成绩好，每天也都是活在地狱里。”
　　“罗老师认为杨晗现在就是身处地狱吗？会不会太吓人了，他只是性格上内向了一点”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啦，不过我觉得他现在就是在慢慢的往那个方向走，他可能觉得身边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我认为我应该帮他”
　　“嗯，我也一定会帮他的，罗老师请放心好了，无论何时，我都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林陆羽微笑地看着罗筱筱的眼睛。
　　两人互相注视了一会，罗筱筱的眼神先开始躲闪，几乎是同时，林陆羽的视线放在了桌子上的纸巾盒上。
　　“那我就先走了”罗筱筱起身准备离开
　　“好的，罗小姐有事随时找我”林陆羽也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后，罗筱筱眼神再次逃开，看到了墙上那副铺洒着粉紫色阳光的画，嘴角微微的动了一下，现实中这种让人慵懒舒适的阳光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无福消受了。“这幅画真好看”随即开始走向门口。
　　“嗯，是很柔和的一幅画，多看两眼会很想躺在这木船上舒舒服服的睡一大觉，特别是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还挺写实的”林陆羽也转过头看着画。
　　舒舒服服的睡一大觉吗？罗筱筱回过头又看了下画，我好像已经没资格去想这种事情了。就像丘吉尔说的，“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心被一点一点往外揪的痛楚让自己无法安静独处。转过头去，脚步却无法移动，一点也不想抬起来。“先别走、先别走”耳边像是有个幽灵在私语。他能履行他的承诺吗？尽力帮助杨晗？不行！我要先试试！随即狠下心回过头去，却发现林陆羽原来一直在注视着她，“额，”心中的狠劲似乎被他的眼神驱散，嘴中慢慢吐出“我可以，我可以，和你聊聊吗？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当然可以，请坐”林陆羽眼睛一亮，自觉一直盖在胸口以上部位的灰锅盖被掀开了。经过了一夜的反省，这次会开个好头：

　　“之前和你说过，我有抑郁症的，也参加过治疗，但是效果不好。”罗筱筱问道。
　　“嗯，罗小姐确实说过和之前的咨询师无法沟通，所以你能再一次来和我对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很高兴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谈我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要耽误你多少时间，我要告诉你什么事情吗？还是说我可以只是坐在这里，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罗筱筱眼神一直在四处飘忽，偶尔瞄一下林陆羽的脸，又马上转移视线。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你并不清楚和我做这些对话会不会对自己有好处。”
　　“是啊，嗯，就比如关于杨同学的事情，你对我说你一定会帮他的，请放心，让我回家好了。如果同样是我遇到了一些问题，这些话我随便找个朋友，他们都会这样和我说，完全不需要付费来找你。其实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谈，已经让我觉得我有一点高估心理咨询的作用了”
　　“你是不是对这个问题有点疑惑，就是说，和一个咨询师谈论，让他给出建议，和让朋友给出建议难道会有所不同吗？两者说出的话其实都差不多吧？而这好像并不能治好我的抑郁症。”
　　“嗯，我确实比较容易担心，而且虽然知道在国外看心理咨询师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可是在有他们之前，我们人类不都这样过来了嘛。”
　　“所以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即使你认为很有可能没有用，但你还是来了。”
　　“有可能是我自己太希望得到帮助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在煎熬？所以才无法忍受了？”
　　“是吧，”罗筱筱顿了一下，“是啊，感觉自己稀里糊涂的过着每一天，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
　　“对你来说，是不是会觉得分清楚梦境和现实会更加残酷？”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我只是不想去面对。”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在你看来，分不分得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好像并不是那么有优先权的，而是相对的让自己舒服一些更加重要一点？”
　　“额。。。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嗯？”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我挺了解自己的处境的，我是个病人，但是。。。”
　　“但是？”
　　“嗯…我不太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而且认知好像也有一点问题吧？很多时候真的不太明白别人在想些什么。”罗筱筱的眼睛一直低着。
　　“对你来说，问题在于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也没有余力去搞清楚别人是不是真诚的对你，对吗？”
　　“是啊，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常常会梦见自己在上课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是不会讲课了，呆住了，学生们就会开始笑话我，说着‘瞧这个老师啊，连上课都不会上还有脸来做老师？’然后我想开口辩解说不是这样的，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嘴巴啊啊啊的用力张开，好不容易才发出怪叫一样的声音，但我就已经醒过来了，没法和他们解释了，醒来后还会觉得一阵阵恶心，却也吐不出东西。再想睡就很难睡着了。”
　　“所以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梦中梦见的这一切，其实是在现实生活中也确确实实存在的，就是你觉得自己并不怎么会上课，同学们因此嘲笑你，而且你好像也失去了解释的权利，这是你所说的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一个例子，对吗？”
　　“嗯，差不多吧。”
　　2-3分钟短暂的沉默后
　　“可是他们不会明白的，我之前为了治病每天要吃多少药。”罗筱筱低声呢喃着。
　　“你想尽力的让自己正常一些，是吗？”
　　“对啊，”罗筱筱开始看着林陆羽的眼睛。“我每天吃药吃的要吐，我之前是个那么爱吃美食的人，后来变得根本就没有食欲。吃药好像给我带来了太多副作用了，我有一次坐地铁回家，突然莫名其妙的失禁了，还好当时穿着的是透明的丝袜，不容易被看到，但肯定也有人看见了吧，最后我只能夹着腿慢慢挪步，我根本不敢想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从那次以后我几乎就不再吃那么多药了，自己断了，也不想再去看精神科医生，不想听他们说那么多的废话，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诊断，反正都是治不好我的，我不想管他们了，我不管，我不要吃药，我就是不要再吃药了！”罗筱筱始终盯着林陆羽的双眼。林陆羽感觉到头皮有点发麻，脸部有点一抽一抽的，但没有去管这些反应，眉心舒展的微笑着回复道，
　　“所以根据你的亲身经历，你是不是觉得给你开药的那些医生不能再相信了，自从相信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糟，而和他们断了联系，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后，好像生活适当的开始好转？”
　　“是啊，当然是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信任有任何被尊重的感觉，他们拿着一些测试表给我做，拿着一些仪器给我检查，然后给我开药让我回家，当我是什么？当我是去考试的嘛？考出什么成绩给我什么奖励？然后给我检查是把我当成机器吗？开药修一修身体上损坏的零件？都没有怎么好好的问过我有什么感受！”
　　罗筱筱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说话的同时，双手配合的做着一些动作，眼睛依然始终盯着林陆羽。
　　听着这些话林陆羽内心有些发毛，脑海中快速的运转着，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医生确实不够尽责，也许在初期她并没有那么严重的疾病？也有可能是她的认知有所错误？但这些到了现在再去判断是非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关注她目前的所感所想。由此依然用舒缓的眼神回看着罗筱筱的双眼
　　“对你来说，在医院就诊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被贬低了，可能被当成了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可能被当成了什么机器，但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感觉自己被视为一个人，对吗？”
　　“对，确实是这样的，上次不是还有医生在我胸口乱按吗，和你说过的。”
　　“嗯，我还记得的。我们刚刚谈到的梦中的学生，到现实中的医生，梦中的学生是不是也是让你感觉自己没有被尊重呢？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想法，即使自己不会上课，也不想被他们嘲笑，因为这真的真的是有原因的”
　　“嗯，是的，我真的很不想再被别人看低了。我和你说，他们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我初恋，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我觉得他很早开始就根本没在喜欢我了。”
　　“愿意的话能请你详细说说吗？”
　　罗筱筱双拳用力握紧，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诉说着，可能是在奢望这样做能挽回一些，“他是我初恋啊，我什么都给了他，是我的一个学长，刚谈了几个月他就要出国了，去的美国。”
　　“嗯，所以你们后来是异国恋吗？”
　　“有过一段时间吧，也可能没有，说不定后来都只是我的单相思而已。从他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估计他就想和我分手了。”
　　“怎么说？”
　　“他上飞机后，好几天都没和我联系，我当时担心的发抖，想了很多坏结果，还好都没发生。后来和我联系了，说是蹭的网，我和他说我想死你了，要和他视频，他说网络太差没法视频。我又问他，你房子租好了吗？他说租好了啊。我说那房子里没有无线吗？他说还没弄。后来过了2个星期，我问他有网了吗，他还是说没有。我等不及了，订了飞机票去见他，到了他家门口，紧紧的抱住他，再给他礼物，他没让我进房间，在附近的公园里兜了一会，半天的时间，我就又要走了，要赶回去的飞机。后来我从他朋友的口中知道，他一到美国就有新的女朋友了，只是没和我说，他的朋友们是都知道了。我当时还在傻傻的准备托福，也考到那里去，他却这样骗我，他从头到尾一直在骗我！”
　　“那你当时订的飞机票是当地时间当天到当天晚上回的吗？为什么这么急？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我，我当时还在读大学，逃了三天课，周末是要回家的。也有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我觉得到了他那里会没地方住，他不会让我住在他家里的，他应该和新女友已经同居了。”
　　“那你知道真相后，立刻就和他断了联系吗？”
　　“他是我初恋啊，就算我知道他渣，也一直在求他和我复合，他就一直不回复我，然后回国后才理我。”
　　“有说什么吗？”
　　“说要和我约，问我喜不喜欢和他约。我气得把他拉黑了。”
　　“那么对你来说，在所有经历中，他对你人格的侮辱才是最严重的不尊重，可以这样理解吗？”
　　“是吧。”
　　“那，早在他出国之前，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他不喜欢你了？不然不会那么焦躁吧这可能不单单是没有安全感的问题。或者说，你其实一直有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嗯？”罗筱筱觉得自己听错了，林陆羽又复述了一遍。
　　罗筱筱不再侧身盯着林陆羽，茫然的看着前方，手指松开。好像自己之前是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啊，不然怎么会撒那么多这么明显的谎。心中慌了神，眼睛和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