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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杯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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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境亦是繁华,都城更不见大漠的荒凉,只是不及汴梁的烟柳之色,花街柳巷不多寻,铺肆林立,身袭窄领短衫的契丹人似乎并不关注边疆时时踏来的战事,一贯平常之气。马车行过四宽街道,尘土略略溅起,但是瞬间被重重的阳光吞没,车势平稳,想芸轻掀紫绒绸帐帘,跋涉近两宿,胸口稍许发闷。
“姑娘可要来杯茶?”络慈熟练的将身侧的银质景兰花壶端起,浅绿色的茶水从壶嘴缓缓流出,夹杂着中原芳草的青涩气息,想芸抿唇,咂了一口,这茶涩味中淡,甘甜可口,入口清香噙齿,流转舌尖,喉中更添一脉凉意。
“络慈,这茶可产自江南?”想芸端详着银器中泛着青光的茶水。
“姑娘好眼力,此乃奴婢家乡的松萝叶,入口即香溢唇齿。”络慈抿嘴一笑,面带羞涩,“上回随皇子途径中原,见有这种茶叶,便偷带了些许......”
这茶味想芸在相府里尝过,应是贵重之物,想络慈年纪轻轻,便失双亲,背井离乡,辗转成辽国的婢奴,却不见她面含忧色,只一贯衔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情。
“姑娘此番见大汗,可是要......”络慈稍顿了顿,眼神有些慌乱,她捋起立案帐,“到了,姑娘,咱们进宫吧。”想芸也不愿追问,遂罢。几日颠簸令他有些许困乏,爹爹那里,不知表哥如何交代,念晨,下落何方,她内心忽然纠结了一番,这个名字始终缠绕在她耳际。陆念晨,却如她生命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带她看过最美的风景后便急于离开。
一排花容月貌的侍女引她们进宫,虽是辽国,汉化的气息亦处处可见。朱门一转,便走进一座略小的寝宫,木格棕制镂花窗,伸进一支尚未开盛的杏花。桃红的细长花瓣软软地搭着,略显无神,宫内点一檀香,烟若游丝,绕梁袅袅,壁上悬一幅《秋睡图》一架彩绘侍女屏风前横一古琴,宛然一派中原风韵。
“姑娘不必拘谨,七皇子吩咐过,这间汉房专给姑娘用,这几日姑娘不妨在此养身。”
想芸哑然失笑,她本无病痛,何来养身,七皇子这番招待一位宋女,岂止招待。分明有几分囚禁之意罢了。想必有其他意图,只是想芸无心揣测,至于那句“七皇妃”更是荒诞至极。
“你便是七皇子口中的那名大宋奇女吗?”循声望去,是以为二十上下的女子,高发束起,只一青线交缠,缀一白玉兽骨,双目虽不大,却顾盼神飞。朱唇衔一丝浅笑,分明隐着些许敌意,“不过如此。”她细细打量了想芸一番,方才不屑的眼神又转化为一股犀利,“若大宋 指望你这么个小女子来攀结,不亡国道也怪了。”
想芸心底一惊,此女子岁出言不逊,却分明将立场挑清,看来七皇子的确跟寮国皇帝提起过她,而她的出现更是宫内一方话题想芸内心一阵冷笑,“姑娘说笑了,若大辽也都如姑娘一般,恐怕也长久不了.......”
“你......”女子显然被想芸的话激怒,面目通红,双眼更透露着一股逼人的锐气。
“契丹女子想必都是这番易怒呵...不过我们中原有种说法,怒动肝火,最伤身。我看姑娘这般光景,恐怕得多开几方药才是......”想芸睥睨地瞥了一眼女子涨红的脸,她双唇紧闭,方才的犀利之态早已被此刻的羞辱所替代。不过这女子的一番讽刺也着实刺痛了想芸。辽国步步紧逼,宋帝却苟且求和,安居一隅,江湖上的抗辽兵亦连连不断,念晨的碧血庄不正是其一,她了解陆念晨绝不会通辽卖国,只是这一潭污水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你以为就凭这张嘴想成为七皇妃?少痴人说梦了!”女子上前一闪,动作竟快的出奇,一个耳光砸在想芸的脸侧,火灼般的疼痛。未等她反应,只见女子反手又欲朝她脸上打来,本以为这一击定够凶狠,想芸却发现,女子的手被拦截在半空中。耶律倍依旧一脸英气,锐利的眼神有些可怕,令人内心一悸。
他换上了皇子的装束,显得富丽堂皇,此刻他浑然一尊怒容的雕像:“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峻,仿佛能够冻结住空气,想芸无言,只死死盯住女子慌乱的眼神,闪着一丝倔强的委屈。
“傅姑娘是本皇子请来的客人,你怎这般无礼!”七皇子的声音有种不加修饰的傲气,一贯冷峻的怒容飞过丝怒色。想芸本不该走神,她却无端想起了念晨,没见过念晨愤怒,不知此时他是否恨她,想芸内心刮过一阵风,钻骨的疼痛。
女子显然被这番冷冰冰的话刺伤,玲珑的凤眼噙着泪花:“你 ........我不理你了!”女子一个倩影冲出门外,吱呀的门轴声扰乱了红杏碎碎的姿态,在风中熠熠生辉。
“是珊儿太无礼.......”耶律倍的眼神竟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她从小任性,你自不必惊慌。”七皇子吩咐了络慈极具,便转身离开,未多言。
想芸细细与络慈交谈,方知那女子是七皇子的嫡妹,九公主耶律珊,刁蛮任性,自由丧母,也是耶律倍最疼爱的妹妹。“九公主下手颇狠了!”络慈取一方毛巾,浸了浸热水,又折好,轻轻焐在想芸隐隐透着红的脸颊,几缕青丝垂垂挂下,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唉,想芸心底叹了口气,她自幼在相府易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扶琴,学画,作诗,品茶,免不了生出些许闺阁情意。
“姑娘想必是出生于书香门第,气质与众不同呢。”络慈抿嘴一笑。
想芸捋了捋垂下的青丝,便坐在古琴前,拨弄起来,一曲琴音从指尖流淌,她内心翻滚着念晨吹箫的身影,风姿卓越,陆念晨,她心底浅浅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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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想芸醒的甚早,估摸一下或许天边貌似还可以隐约看见几颗星子闪动,鱼肚苍茫,红光暗暗,辽国宫殿里很难听得到喧闹的打更声,想芸侧耳,又瞬间黯然,内心戚戚,在指望着什么呢,熟悉的箫声吗?不过是徒劳罢了,她寻思一番,已是许久没有听过念晨吹箫,自己虽也出声名门,名箫著曲亦不在少数,譬如《落地笙箫》《辗转词》《春江月》云云。却很少有入得了耳,倒是念晨的一曲,至今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姑娘醒的真早呢。“洛慈已趋步入内,手上端着一镶金面盂,“昨日可是吵得很,不知姑娘睡得如何?”
吵得很?想芸坐到镂花铜镜前,拿起一枚木梳。昨日确是隐约听到几丝喊声,但只因心乏得很,没多久也便入眠,并不知事出何因,想芸也暗自思忖着或许是辽国皇帝临时召见大臣或是后宫某位宫妃有恙,如此之类。“昨日睡得倒也安稳,不知出了何事?”
洛慈拿起靠椅边垂挂的一件纱袄,轻披在想芸的肩头,道:“具体的事宜我也不知晓,但听说七皇子昨日抓了名女刺客……”
“女刺客?辽国也闯进女刺客?”想芸内心一惊,倒是微微有些愕然。
“还是个宋女呢,听说武艺高强,像是一些大宋民间的抗辽人士…….”洛慈顿了顿,撩起半低的木窗。
想芸低头,一股不祥之感顿时袭来,武艺高强的宋女,还是抗辽人士,这民间的抗辽人士不在少数,武艺高强的亦不可胜数,但若两者合一,莫非与碧血庄有关?她顺手接过外袄,匆匆打理了一下略显散乱的青丝,便和门而出。
若没有记错,耶律倍的寝宫应就是附近的天陵宫。想芸一阵快跑,心中的疑惑已升腾成浓浓的忧虑和恐惧,碧血庄早已在那场大火之中烟消云散,留下的女子无非是红影和月清风,今日敢闯大辽皇宫,论胆识才情恐怕也只有她俩可胜。只是她们此刻出现在辽国,莫非真和念晨的通辽叛国有瓜葛?想芸不禁将衣襟扣紧,耳畔寒风瑟瑟。
天陵宫已灯火初明,宫门却也敞开,想芸顺势进入,她在辽几日,不过也只听宫女谈论过七皇子宫殿种种华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汉风依旧,看来七皇子对大宋民俗倒是情有独钟。屋内点一炉檀香,壁挂若干幅《天子猎遇图》《月下赏梅图》《墨竹八怪》都是民间赫赫有名之作。
“怎么想起到本皇子宫里一游?”只见七皇子一身合体华衣,剑眉星目,脚穿一双墨棕色路皮靴,幽幽瞳仁闪着如往常一般的寒光。他嘴角衔一丝略带惊讶的微笑。
“小女子冒昧,只是听说七皇子昨夜掳获一名女刺客,可确有此事?”
“确实,怎么,你有兴趣?”七皇子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想芸扶了扶身子,面颊一抹绯红,该如何开口呢?若真是虹影或者清风,见面又该如何解释?她内心仄仄,只低头不语,片刻,她微微抬了抬头,道:“还请七皇子能让民女一见。”
七皇子面带惊异,但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他微叹了口气,眼神却含着一丝温柔:“我早已料到你会想见她,虽然不知她的身份,但若不是我在场,她恐怕活不到天亮。”七皇子凝视着想芸还晕着睡痕的面颊,默默伸出手,正欲触碰,想芸只微微一侧身,闪过一丝恐惧,她揖身:“七皇子,请自重….”
“哼,还真是警惕心得很呢,”他转身冲向门外,“来人,将女刺客带上!你们自便吧。”于是他走出门去,寒冷的眸子如同天边星辰。
再见月清风,想芸只觉陌生,但那却是清风没错,她双鬓散乱,眼神涣散在看见想芸的刹那又凝聚往日的锐利和坚毅,胸前血迹斑斑,显是受了重伤。
“清风师妹……”芸欲上前却又止步,她缓了缓神:“你为何在这里?”
清风之抿唇不语,似欲言又止。她冷笑了一声,“堂堂相府千金怎么也在辽国的皇宫,比起我,你的出现不适更可疑吗?”
“说来话长…..”想芸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她如惊醒一般握住清风的手:“清风,念晨在哪里?他也在辽国吗?”
“他在哪里与你何干?”
想芸只觉泪水模糊双眼,内心一阵刺痛陆念晨一定在辽国,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辽国,还是真如他们说的,念晨与辽国有联系?“清风,求你告诉我…….我想知道念晨的情况!真的…..”
清风不语,红烛照的她面色微红,血迹亦是显然。她叹了口气,语色缓和了些许:“他在天风楼,皇城外的一家客店……他不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