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皇女（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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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这次宴会当之无愧的主角，楚秋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在她站起来的同时，官位低的人已经利落地跪好，官位高一些的也保持着行礼的动作，没有犹豫地弯腰低头，面向院门、皇帝即将走来的方向。
唯有身为宴会主办人的楚秋，既没有跪下，也没有惶恐地行礼，而是装出一副喜悦激动的模样，连忙走到了刚进院门的唐玄宗面前。
“恭迎陛下。”楚秋到了他面前，才矜持地行了拜礼，“您能来，是微臣的荣幸。”
“朕之前便说过，”唐玄宗也笑吟吟地看着她，他和楚秋一样装成关系不错的样子，抬手将她的手拖住，示意她不需要行礼，“你是朕的皇女，该称朕为‘父皇’才是。”
也不管跪在地上和那些低头的官员心里如何骇然，唐玄宗和楚秋开始了他们心知肚明的飙戏，把父女情深四个字演得比真金还真。
他们从生日宴聊到了日常，又从日常聊到了天气，接着又相互奉承，相视一笑……总算在几分钟后，给了旁人插嘴的时机。
“陛下。”有人被推出来，战战兢兢地行了大礼，这才被迫问道，“方才，您与左、左相大人说的话，到底是……”
“你们没听错。”唐玄宗朗声笑道，“她是朕失散多年的女儿，是大唐的三公主。之前朕不知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相认……朕自然得将她原本的身份告诉诸位，再选吉日列入宗祠。”
——所以，左相是女子的传闻是真的？！而且还是公主？！
有人在愕然中注意到楚秋腰间的玉佩，认出那是多年前皇帝给最受宠的三公主打造的。
他心下一惊，却又不敢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只能暗中在心里嘀咕，觉得唐玄宗确实深深喜爱着这位三公主，甚至得知她是女子、犯了欺君之罪，依旧让她坐在丞相的位置，不予处置。
“关于她的身份，朕明日便会正式介绍。”
唐玄宗回去后查了卷宗，这才知道了他当初给楚秋取了个什么名。
他假装慈爱地拍了拍楚秋的肩膀，这才望向因为看到楚秋女子打扮、知道楚秋皇女身份，所以震惊到甚至忘记他们还在行礼、径直望过来的官员们。
“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要宣布——”
“——报！”
左相府的护卫突然跑了进来，无意打断了唐玄宗的话。
这使他有些不悦，想要治护卫不敬之罪，但看出他想法的楚秋连忙过去一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楚秋先训斥了他一句，而后才问，“发生什么了？”
“回大人，门外有个女人自称红衣教的教徒，说……说想为大人献上贺礼！”
楚秋一时没有回答。
一旁的唐玄宗则眯起了眼，心下觉得红衣教来的时机太过巧妙。
不等两人说什么，同样觉得惊讶的各位官员，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开始了交谈。
顾及皇帝还在面前，他们谈论的声音很小，但仔细听也不难听到。
“红衣教？那个在民间声望逐渐赶超各大门派的女子势力？”
“她们不是一向不屑与朝廷官员为伍，甚至还让不少昏官入狱了吗？怎么今天突然说要给左相送礼？难道……红衣教有什么把柄，想在今天拉左相下水？”
“谁知道呢。”
“本官看未必是找事的，虽然红衣教行事神秘、甚至有时无视法令，但本官却听说，不少地方官盼着她们去自己管辖的地方！”
“……嗤，那不是因为他们想让红衣教给他们做嫁衣、以她们找来的罪证定案，再求得京中赏赐吗？”
“不过是些女子瞎捣鼓的东西！上不得台面！怎能让诸位这么郑重其事地思量！”
“——这位大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有官员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陛下一向与七秀坊交好，虽说是‘楚秀’与皇族有私人来往的原因才保持的关系，但这也能说明陛下对秀坊的态度。”
“这又如何？”
“如何？那七秀坊也是女子做主的，有人说七秀之首正准备向红衣教递请柬……想来这两个势力，日后的关系不同寻常。”
而被皇帝暗中支持的势力，再怎么讨厌轻视，也不该明着说出来。
那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恹恹地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觉得诧异，就连皇帝也在暗自思考红衣教的真实来意，唯有楚秋恢复了微笑，让人将“谢礼”带了上来。
她自然知道，唐玄宗准备借着她今天的生日宴夺了她的权，但她难道是什么也不做、干等着别人朝她动手的人吗？
当然不是。
让红衣教的人送礼，是为了彰显她在红衣教的地位不菲。送来的“礼物”，更是她给唐玄宗预备的“回礼”。
——那是一卷横幅。
上书“黜幽陟明，敬贤下士[1]”，常规的落款处没有名字。
但反转过来却能看到，横幅的背面签满了姓名，就是随便扫一眼，都能看到不少熟悉的、且不该再出现的名字。
有官员离得近，看清了那些签名，认出了不少字迹。
“这、这、还有这些……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早就——”
——早就被两位丞相的明争暗斗波及，深陷各种案件，最终被处死才对。
然而现在，他们的落款整整齐齐地写在了卷轴的背面。
“父皇，此事是儿臣之过。”楚秋收敛了演出的亲密，恭恭敬敬地向唐玄宗行了礼，“这些人……其实都被儿臣暗中保下了。”
“哦？”
唐玄宗听到她这么说，倒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毕竟他也看出来了，那些签名有不少都是他在人处死后觉得不妥、甚至有些后悔的良臣。
要不是保下人的是楚秋，而且这件事确实违抗了他的命令，唐玄宗其实还想夸上几句。
“即便你是朕的皇女，违抗圣命也是死罪。”
“请父皇息怒。”楚秋十分迅速地掏出了怀中的免死铁券，“那些人都是父皇可以重用的清廉之人，以他们的能力若是被冤枉处死，实在太过可惜……于是儿臣便擅自主张将人救了出来，隐姓埋名等待机会，以供父皇驱使。”
“若父皇真要定罪……儿臣愿意一人承担。”
说着，却是将免死铁券在手里晃了晃，确保唐玄宗在内的其他人都看清楚。
唐玄宗当然看见了。
他才送这玩意没多久，怎么可能忘记她手里还有这种东西。
“——你当真要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使用金牌？”
“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父皇，那是大唐未来可能的栋梁，是您的臂膀。”
楚秋这么一说，唐玄宗有那么一瞬真的动摇了。
他一时还真的分不清，她是为他、为江山社稷着想才主动使用免死铁券，不顾自己安危，还是留了后手，另有私心。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不能定那些“已死之人”的罪。
唐玄宗没忘记收了她手里的金牌。
“也罢，既然如此，朕便不予追究。”
“谢父皇！”
楚秋任由他拿走，抬起头时是纯然的信任与欣喜。
顶着这样的目光，唐玄宗还真犹豫了不到一秒。但也就这么点时间，他便轻咳一声，再度找回了主题，“诸位爱卿，关于左相——”
“——报！”
可惜，唐玄宗的话再度被打断。
而这次，面对相似的场景，他却不能随意发脾气了。
因为——
“报！浩气盟开阳坛坛主可人，少侠穆玄英送来贺礼！”
——这次前来送礼的，是唐玄宗也不好轻易得罪、甚至难以染指的势力。
浩气盟的人。
宴席里炸开了锅。
被送礼的楚秋也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没想到第一个是他们。
楚秋记得之前她和毛毛说自己生日快到了，让他有空直接来左相府庆祝。
那孩子还单纯的以为她因为工作和左相关系好，才将地点定在那里，完全没想过她就是左相……不过他人没来，反倒是送了礼物来。
至于可人，大概是听毛毛提到她的事情，所以跟着一并把礼物送来了。
有一，自然有二。
继浩气盟的礼物送到，又有别的势力送来礼物。
“报！恶人谷谷主王遗风送来贺礼！”
——嗯？居然不是小雨？
楚秋略感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送礼的人是莫雨，就是告诉有心人她和恶人谷有交情。但如果送礼的人是王遗风，别人就更容易当成这是恶人谷和浩气盟的又一次呛声，不会直接将左相楚秋和恶人谷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是王遗风因为她给的萧沙地址，向她回馈的善意。
送礼的风波不停，宴会的官员只能愣愣地听着送礼的通报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接二连三的贺礼送到门口，一时除了汇报礼物的声音，宴会内异常的安静。
“报！五毒教……”
“报！长歌门……”
“报！万花谷……”
“报！隐元会……[2]”
唐玄宗想要收权的举动接连失利，等看到给楚秋送礼的人背景越来越复杂后，他更是心头一梗，无法再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众。
在勉强维持了好父皇的人设后，唐玄宗以公事繁忙为由，带着人快步离开了左相府。
楚秋想要送他，却被他假装温和、实际恼怒地拒绝了。
成功打乱了皇帝计划的楚秋，好心情地让人将礼物放进府中，她见其他官员因为这一连串的变故失去了言语，便“好心的”找了个借口先离了席，以让他们缓过神、趁着她这个正主不在，赶紧讨论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才好在明天早朝前闹得人尽皆知。
楚秋原本打算先去偏殿休息一会，然后再回到宴会上。
谁知道她刚离开宴会，便看到原本告诉她要晚点到场的柳一枫迎面走来。
楚秋和他对上视线，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开口。
“我曾收到消息，知晓他一个月前突然开始暗中培养一个人。虽然朝中人人都觉得那是他对太子的试探，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当作皇族秘闻在暗地里讨论……可我心知肚明，那是在培养下一个左相，以便我‘退位’后有人接任。”
话里的他，自然指的是唐玄宗。
一个月前，楚秋刚与唐玄宗坦白身份。没几天她便收到了唐玄宗暗中寻觅人才、试图替代她的消息。
楚秋原想将这人是谁给找出来，但还没派人去，便听身边和她商讨后续对策的柳一枫说，不要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注定失败的替身身上。
她觉得有点道理，便搁置了这个打算。
“你告诉我有事要处理，所以今天的宴席会晚点到……不对，不是因为这个。”不等柳一枫反应，楚秋继续说出了她方才观察到的事实，“你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所以要等他离开才能露面。因为……”
“你就是那个被他看中，暗中培养的人。”
柳一枫拍了拍手，十分配合地鼓掌，“没错，说得分毫不差。”
楚秋倒不怀疑他有异心，而是她觉得这种说一句就能通气的事，没必要特意瞒着她。
她又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芥蒂。
“这件事你瞒着我做什么？”
“只有你不知道他选的人是谁，才会更严谨地思考对策。”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因为不知道培养的人到底是谁，她才会更加细致地考虑今天对唐玄宗的施压，“况且……正是你的防备举动，他才能孤注一掷地信任我，将我培养成下一个宰相。而当他有了这个目的，很多事情便不会再避开我。”
还有一点他没有坦白。
他是故意引导唐玄宗选中自己，其目的么……他只是想看看，她这些年拼尽全力学习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罢了。
但这个想法他不想让她知道。
明白楚秋有时候特别敏锐的柳一枫，微笑着转移了话题，“不提我，你不也有未同我商量、便暗中决定的事情吗？”
楚秋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也因为被他的话吸引，她没再纠结刚刚的问题。
“我原以为，你会把那些人活着的消息，留到更重要的时候再揭露。”
听到他说的是这个，楚秋不为所动地反问，“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更重要？”
——自然是争夺储位、以女身登基的时候，才更重要。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不过做主的一直是楚秋，所以即便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柳一枫也没有说出类似责怪的话。更不提，他刚刚还被她揪出来自己隐瞒了事情。
于是面对楚秋的反问，柳一枫只能主动解围。
“我还当你真的不在意那些风声。”
他其实猜到了她现在就让那些旧官“重见天日”的原因，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有些好笑，为她突然的小孩子脾气。
“他们（朝中官员）不止一次污蔑你、中伤你、诋毁你，甚至在私底下唾弃你、咒你不得好死……然而这些年你从未表现出在乎的样子，更没有因此报复、亦或是难过。”
所以时间一长便真叫人忘了，这些不好的名声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多大的压力。
“你错了。”
楚秋从他微变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当即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任他们污蔑、中伤、诋毁，咒骂而别无作为，只是因为我的确不在乎。”楚秋的态度平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毕竟，我问心无愧。”
她弯起眉眼，完全不似一般女子的娇羞，反倒显出指点江山的气魄。
“而让他们（旧官）现在便正名，仅仅只是因为我答应要帮他们。”楚秋微微偏头，发间装饰的发钗传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又或者是因为我——有些不愉快。”
“有的人跪久了，就不知道怎么站着了。”
“可我跪久了，却总想着……有朝一日，我要叫别人向我下跪。”
“所以啊——”
她回眸，向因为她的反应怔住的男人道，“被人误解初衷这种小事，不至于让我特意去做些什么。比起这，我更想看到那群官员露出的蠢相。”
“在以为我与他们是一丘之貉而洋洋自喜、捧高踩低时，却突然发现，我这位公认的奸臣居然是这样的忠良面目……他们那副惊愕、慌乱的表情，真是如我所料的有趣呀。”
透露内心所想的少女，注意到男人专注的目光，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抿唇微笑。
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带着天真的残忍。
——而这，亦是他一直喜欢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皇女（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