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霜雪不知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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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从小就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幸运。
这不是什么广义的说法，而是楚秋切切实实体会到的感想。
没有抽奖必中、天天捡钱这种逆天的运气，也没有心想事成、操控他人这种奇奇怪怪的能力。她所指的幸运，是指小时的她不论想要什么，最后总会阴差阳错的得到。
路上看中的布娃娃变成了她的生日礼物；
班里少数喜欢的同学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讨厌的人总会自觉地远离她而未有欺凌；
连长大以后，她想要的游戏道具也只需花时间就能得到。
而那场天灾，不也是她“幸运”地被母亲护在怀里，才等到了救援吗？
虽然住进孤儿院后她识人不清，错误地做了一个令人后悔的决定，但总的来说，她回首过去，还是幸运的事情居多。
或许正因如此，楚秋对自己的运气无比信任，甚至听系统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抽过了身世时，自信地觉得不可能是一般的路人甲。
事实的确如此。
她拿到的身份，是当之无愧的好运。
也正因为这个身份，她有了能够实现自己野望的资本。
唐玄宗的女儿，正统的皇女。
多么便利的身份啊，不论她现在做了什么让人疑惑、警惕、无法信赖的举动，都可以在揭发身份后变成刷好感的利器。
为什么隐瞒身份？
不是另有所图欺君瞒上，而是本该谨遵母亲的遗嘱远离京城的她，在看到自己亲生父亲时违背了遗愿，只为这份仅剩的亲情来到了他的身边，甚至明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心甘情愿在暗处看着他。
为什么送丹药？
不是为了权力，而是身为女儿不忍父皇变得苍老。
为什么与官员勾结？
不是她与官员勾结，而是在替父皇看清这朝堂的官员，以帮他分忧。
……哈。
楚秋忍不住露出笑容。
如果不是时机未到，她真想看看唐玄宗、乃至朝中官员，知道她就是“死去的”三公主会露出什么表情。
「为什么不让他说出去？」系统见玄隐离开，耐不住性子地问她，「现在的宿主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让皇帝知道宿主是他的女儿，应该能减少他不少的警惕心。」
「不对，恰恰相反。」楚秋看得清楚明白，「如果现在就被人知道我是三公主，只会被剥夺权力，重新当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最后以和亲的名义扔到皇城外……特别是李林甫，如果我现在暴露了身份，简直是白送他一个让我交权的理由。」
「其实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是这样的发展。」楚秋伸手扶正被他们打翻的桌椅，百无聊赖地坐下，对着窗外露出思考的表情，「过去、现在、未来，不论什么时候暴露我的身份，都会被皇帝警惕……谁会愿意把到手的权力让出去呢？更何况还只是个皇女。」
「那不就糟糕了吗！」
「糟糕？算不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偏要设计那些江湖门派，甚至不惜主动寻求皇帝的支持？」楚秋毫无紧张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我需要成为皇帝能选择的‘唯一’啊！」
让各大门派出山的是她。
手握门派把柄的也是她。
甚至门派弟子与皇权有交集的人还是她。
当全朝上下，唯有她能使唤江湖门派、唯有她能左右江湖与朝堂……
「皇子到底也只是普通的皇权继承人，就是手里有凌雪阁这张王牌，面对整个江湖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是保持如今的盛世，还是参与打造一个、足以令自己留名青史的新世界？」
只有到了那时，她的性别才不会成为被他人攻歼的弱点。
「说到凌雪阁，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觉得楚秋想起来的事情肯定很重要的系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那个凌雪阁……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就这？！
要不是楚秋是它的宿主，系统一定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完全不在意玄隐到底叫什么的楚秋，一下子就把对方抛在了脑后，宛如一个利用完就甩了对方的渣女。
「不如我们讨论一下怎么把霸刀的那批武器截了。」
「其实除了给皇帝的那部分，我想留些品质最高的给小雁、或者说是苍云那边……毕竟真打起来，还是他们最先被集火。兵器这种消耗性的东西，刚转化成江湖门派没多久的苍云肯定也是缺的。然后还有……」
系统听楚秋在那里和它念叨，有一种诡异的欣慰。
看吧，原来是念叨着完成任务获得新生，现在是念叨未来准备夺帝……她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有任何其它想法！和以往系统见到的那些只想着女票帅哥的“妖艳贱货”完全不同！这位把帅哥怼她脸上了，还只想着怎么压榨别人的价值！
但是等一下——
系统的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这样的宿主到底是怎么完成它原来交代的任务还没有翻车的？！
地铁老人手机.jpg
看来它还是不够了解人类。
面对一众整齐的100%、至今还没往下掉，甚至隐约觉得高到破表了的（前情缘）好感度数值，系统觉得自己的学习之路任重道远。
没有系统的回应，楚秋也没停下规划。
「……总而言之，目前最优先的就是霸刀山庄给史思明的那批武器。他们下一批货以原材料为掩护，委托了万通镖局，就在十天后。依霸刀山庄的财大气粗，这趟镖，他们定会叫总镖头亲自护送……可惜这趟镖从头到尾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万通镖局这趟十死无生……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劫镖的时候顺便护一护，丢了货总比丢了命强！」
「宿主英明！」
她自顾自地做出了总结，显然在说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系统给出什么意见。而系统虽然开了小差，但强大的运算能力还是记住了她说的所有话，甚至最后没忘补上一句支持。
——叩叩。
这头刚确认了未来的规划，那头就有人敲了她书房的门。
不是陆昭。
他一直老实地呆在房顶，没她的命令甚至在玄隐走后都没打算回书房里。
那也就是说……
“左相大人，可还好？”
……是察觉玄隐离开，这才过来敲门确认楚秋安危的决明。
“还好。”楚秋出声，“可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刚刚的情况在外人眼里十分惊险，但陆昭还在外面守着，就说明书房的情况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决明会在玄隐离开后敲门，肯定是有具体的事情。
“……是，有关徐昭容的事情。”
“进来吧。”
楚秋有些纳闷，怎么这些人个个都认识她那没见过面的妈。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但不过两秒还是开了门，走进了书房。
决明先是瞥了眼楚秋，确认她确实没有因为那个闯入者受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楚秋面前不过三人的距离。
他抬手，似要行礼。
“这时候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楚秋见他如此，直接开口打断。
她下意识想要取过桌上的茶壶，但手伸到一半发现茶壶早就被战斗波及，倒在了一边，只好放弃地收回手，“你说徐昭容……怎么，你也是她的旧识？”
她故意用了一个“也”字，想将自己定位在徐昭容旧识的身份上。
“并非如此。”但决明一时并未注意，他斟酌了一下，这才叹息一声，坦白道，“只是传闻那徐昭容曾为三公主寻来一件宝贝，名为‘清风白玉扣’……据说，这白玉扣只需佩戴在身便百毒不侵，若是中毒者佩戴，也可解除百毒。”
“实不相瞒，草民的祖母……身负顽疾，乃早年行医试药所致。故而草民知晓此事，才想找到此物，为祖母分忧。”
——噗！！
楚秋突然庆幸茶壶被打翻，让她没喝上水。
不然听到决明这话，她怕不是要把茶直接喷出去。
不怪她反应大。
主要是这清风白玉扣，恰恰是她过去送给孙飞亮的临别礼——而按系统曾经告诉她的话，这“能解百毒的白玉扣”是完全不存在的杜撰之物。
“决明你……”楚秋想问他怎么知道的这种传闻，但转念一想，能解毒的宝贝自然有人惦记，甚至特意去查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她咳嗽一声，换了个问题，“哦？这种传闻，本相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朝中自然无人敢提。”决明对楚秋的问题并无怀疑，“不论是徐昭容还是三公主，都已经死在了十四年前那场行刺夜[1]，朝中诸位又怎会在圣上面前，频繁提及一个死去的妃子和皇女呢？”
这倒是实话。
曾经对外与徐昭容琴瑟和鸣的唐玄宗，在徐昭容死后没几天就下令将她及皇女的消息淡化，最终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甚至现在宫里不少新人，完全不知道母女两的存在。
皇帝的爱，就是这么靠不住。
先有王皇后，后有徐昭容，而现在的杨贵妃……她倒是个聪明的，在唐玄宗面前恩恩爱爱，实际心里将爱情与荣华富贵分开，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后者。原本她还要担心红颜老去，但现在她站队楚秋，有了楚秋在背后支持，她到死都能被唐玄宗宠在掌心。
话扯远了。
楚秋见他神色，知道他对这传闻的信任度不低，便继续问道，“即便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这白玉扣的功效是真的？”
“三公主曾遭遇一场毒杀，下手的是与徐昭容同为九嫔的妃子……这位妃子下的毒极为罕见、且发作迅速。不过在三公主解毒后，她谋害皇女的证据确凿，被打入了冷宫。原本此事到此为止，只是中途又生变故……她毒害皇女未成，后竟想故技重施再毒害徐昭容[2]，最终被陛下下令处以极刑。”
“据说这妃子死前还不忘咒徐昭容几句，念叨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决明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知道的比楚秋这个原主还要多。不过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讲故事过于顺嘴，偏离了主题，便将话题又拉了回去。
“这些不提……主要还是三公主中的毒。原本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但最终三公主还是活了下来——大人可知为何？”
还能为什么，因为三公主是个会驱散技能的BUG啊！
楚秋在心里接话，但嘴里却正经地回答，“因为她身上带了清风白玉扣？”
“正是如此。”决明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向“不懂江湖事”的楚秋解释，“当年柳公子单身独入皇宫，窃走新罗贡品雪芙蓉。不仅如此，得知清风白玉扣救了三公主一命，他还潜入徐昭容宫中，将三公主的随身玉佩盗走——此人盗物有个怪癖，除了他的目标，其余宝贝都会被他砸毁，还会在现场留下他的公子扇，以表身份。[3]”
“正因这怪癖，他不仅将各方贡品打碎烧毁，更是把三公主殿里的首饰尽数碾成粉末[4]。只可惜他逃离时遭人暗算，一时不查被宫里的守卫发现。虽然最后他还是带着盗物飘然而去，可实际上……”
“实际上？”
“实际上，他拿走的却并非真正的清风白玉扣。”他顿了顿，这才补充道，“当然，这件事是日后柳公子加入恶人谷、被仇家暗算中毒，却只能等同为恶人的肖药儿搭救，才被人知晓，发出了消息。”
然而那时，徐昭容母女已经死了，真正的玉佩却不知下落何处。
“……原来如此。”
总算理清了前后关系，楚秋顿时放下了心。
系统告诉她身世的时候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像决明说的这种算作历史节点的大事，系统还是略微提了几句。
虽然没有他说得那么详细，只停留于外界传闻的版本，但对楚秋来说也足够了。
——她以为决明也是被自己妈骗过感情的人（虽然这么说也没错），还好不是，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决明了。
“如果你入本相府中，为的是三公主留下的玉佩……”既然决明对她坦诚布公，楚秋觉得自己也应该真诚一点，“放弃吧，且不提是否真有这玉佩的存在，便是传闻里的那些功效……本相觉得，不过是为了掩盖别的东西，故意传出去的幌子。若真有这样的奇物，也不会落到三公主的身上。”
本来也只是乌灵儿为了隐瞒她“体质特殊可解百毒”，才故意杜撰出来的东西。
虽说她阴差阳错真弄出了一个白玉扣送给了孙飞亮，但那玉佩也要个好些年才能解除毒素，达不到传闻里那么显著的神奇效果。
“……”决明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黯淡了不少，但说是因为失望，也不尽然。
本来也只是个传闻，连正主都已经死去好些年的现在，决明也做好了传闻只是夸大其词的准备。他本来也只是正好得了个证实传闻的机会，才替忧虑的师父前来为左相解毒……至于玉佩，找到了正好，若是找不到，他也权当没有这个打算。
左相身上的奇毒，本就是吸引他留下的原因之一。
虽然和祖母身上冗杂导致的毒素不同，但同样是多种毒混合保持的虚假健康……是他可以参考、再着手准备为祖母解毒的例子。
“虽说玉佩的功效是假，但是……”
“……但是？”
还在思考的决明，下意识随着楚秋的问话重复着。
“若是为你祖母身上的毒担忧，本相倒是有一个法子。”
楚秋当然不会就这么告诉他，自己会驱散这个BUG技能。
但比起医师和病人这种不稳定的关系，她更想要决明坚定保持和她一致的立场。为了这个结果，帮决明解决他祖母的病，并因此留有他的人情……就是必须的了。
如果不能亲自出面……那就找个人代替她，成为这个“医师”好了。
“本相认识一个人，或许能解决你的问题。”
决明虽然陷入自己的思考，但脑子还算清明，他下意识对楚秋的话提出怀疑，“倘若如此，左相大人又怎会……”又怎么会一直不知道自己深中数种毒素，直到他检查了才发现？
“你真以为本相不知自己的‘病’？”
面对他的质疑，楚秋只是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决明迟疑了。
如果是为了某些原因，故意隐瞒自己的“病情”，再借助他万花谷的名号顺势根治，避免他人怀疑左相手下还有其它惹人眼红的势力……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越是不心虚，决明越觉得之前她的表现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若是权势滔天的左相，不仅身边跟着武力高强的护卫，暗处还有妙手回春的医师……那确实有必要保持低调，和故意维持病弱的现状，以免朝中重臣过于关注她。
决明轻易地补全了楚秋想让他想岔的真相，又因为想到楚秋自己有一个信赖的医师，他心里奇怪的感觉到一丝不满……等下，他在不满什么？
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微微一变，就是因为过于了解自己，他现在才会觉得荒谬。
——他对她有好感，这是肯定的。
不论是作为患者十分听话，亦或者阶级不同却对他十分尊重，决明都难以讨厌楚秋。
只是决明原以为自己会对楚相求情缘，是他故意给江城子添堵，又或者出于某种观察的兴趣，才主动陷入局中……可如果是那样，他不会在知道楚秋有一个更为信任、熟识的医师后有这种心情。
就好像他很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
……好吧。
决明可不是江城子，他在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后，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他就是在意这一点，他就是不高兴楚相有比他更信任的医师，甚至他乐意被楚相利用，哪怕知道她目的不纯、也情愿留在左相府给她解毒。
“左相大人说的人……真有办法？”
“自然。”
她说得自信，仿佛十分信赖那个“认识的人”，但正是这种自信，让决明一时沉默，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地答应。
好吧，决明承认了。
——他就是在意楚秋，可能喜欢上的那种在意。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霜雪不知年（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