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霜雪不知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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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对听雨说，自己是因为“神刀”的事情才来找皇帝的。
她没有说谎。
虽然见许临舒是她的私心，但她会来得这么直接，还是为了在皇帝这里“表明忠心”。
看许临舒和她一样，默契地当做和对方是第一次见面，楚秋内心平静极了。
她下意识思考对方在这个时间点来皇宫的目的，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管他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刻的他们，毫无关系。
“爱卿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唐玄宗免了楚秋的礼，直接问道，“你府上的那位江朝议才升了朝散大夫，这突然要见朕，可是有什么别的人想要提拔？”
楚秋忍住了想看一眼许临舒此刻表情的想法。
唐玄宗说的随意，楚秋却不敢这么随意的听。
他这话看着像是因为楚秋的青睐，这才松口升了江城子的官。甚至他还亲切地问她，还有没有其他看得上的人，也一并给升了——可实际上呢？
这是他在给许临舒营造一个左相“用人随意、借着盛宠害人误国”的印象，也是在提醒她，身为皇帝的他可以随便让她的人升官，自然也能轻易给夺了。
——这是在警告，不要得寸进尺。
这要是朝中忠臣，听到唐玄宗放纵她插手官员安排的举动，指不定要在心里怎么骂她谗佞专权，再痛惜唐玄宗糊涂地听信小人了。
“江大夫贤良方正，那位子是他该得的。至于微臣……近来倒是没认识什么值得向陛下引荐的能人。”
“哦？”唐玄宗露出适当的好奇，“那倒是叫朕好奇，爱卿此番前来的目的了。”
楚秋每次私下找他，都能向他提出值得推敲的谏言。
最近的一次，便是谋划万花谷的江湖计划。而在关中之行以前，唐玄宗突然宣布要广求天下贤能之士，也概因被楚秋巧舌如簧所说服。
无怪李林甫盯着楚秋不放，实在是她在唐玄宗那里的信用超标到令他眼馋了。
“今日微臣想说的……与‘神刀’有关。”
唐玄宗神色一动。
楚秋来之前还以为他不知道她要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现在见了他的反应，她对这一认知产生了疑问。
因为……
“许道长。”唐玄宗在她这么说以后，原本无所谓许临舒是否在场的态度有了转变，“朕突然想到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是雪山之上难得见到的风景。”
唐玄宗这么一开口，许临舒便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微微颔首，也不挑明唐玄宗赶人的意图，而是适时地露出一丝被说动的笑，也不去看楚秋，就这么回答道，“陛下所言，倒真让弟子心生向往了。”
“若是许道长想，朕便差人带道长前去。”
“如此，有劳了。”
许临舒行了大礼，这才主动离开了大殿。
在他离开时，楚秋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再将视线落到楚秋身上哪怕一秒。
随着他的脚步渐远，唐玄宗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
而等到无关人员走得干净，大殿内才重新响起他的声音。
“楚相如何得知‘神刀’的消息？”
“不过是无意得知。”
楚秋没说是狄飞霜告诉她的。
虽然她知道如果皇帝想查一定能查到狄飞霜头上，但她作为左相，在皇帝面前是万万不能表达她一心为皇帝，且知无不言的。
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也不能轻易将这些消息白白告诉了别人。
因为没人会信有谁能手持秘辛却毫无所求。
皇帝也是一样。
“臣知道此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告诉陛下。”
“哦？为何？”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吗？”
——她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既能让左相得利，又不损害皇帝的利益、甚至帮助他得利的理由。
“楚相倒是说说，会有什么机会？”
唐玄宗早就因为凌雪阁知道了狄飞霜所知道的消息。
他知道狄飞霜在窃笔一案是受了左相的帮助，也知道那次事件后，狄飞霜彻底成了左相的人，更知道狄飞霜用神刀的消息换了左相的暗卫，以帮助自己心悦女子的事情。
但他唯独没想到，楚秋会将这个消息轻易地告诉自己。
那么随之而来的想法，是左相将这件事告诉“不知道”的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霸刀山庄退得太过蹊跷，而铸造神刀不免让人猜想……他们的目的，是否是打败同以铸造出名的藏剑山庄，以此重回武林巅峰。”
唐玄宗颔首，显然在知道神刀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霸刀山庄的动静，与朕无关。”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不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曾经名盛的霸刀山庄，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铸造兵器，甚至诸多“废品”去向不明。
“那陛下可知，是谁出资帮助霸刀山庄铸就神刀？”楚秋不等唐玄宗回答，便将答案说出了口，“是平卢兵马使——史思明。”
“史思明？”唐玄宗记得这个人，因为这人的名字还是他赏赐的，“他怎敢？！私铸兵器是大罪，他难不成想要谋反？”
“是否有谋反之心臣尚且不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臣知道，他们是如何从风雷刀谷，将‘废弃的兵器’运送出去的。”楚秋不停歇地继续道，“臣甚至知道，他们层层伪装的运送路线。”
大殿一时安静极了。
片刻后，楚秋听到唐玄宗突然的大笑。
“哈哈哈——好，不愧是朕钦点的左相！”他似乎隐约猜到了楚秋的打算，原本因为得知史思明与江湖门派勾结产生的怒火，顿时转为畅快，“楚相既然来找朕，想必已有想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陛下何不做这‘黄雀’，在‘神刀’尚未出世前，先将这些‘废铁’收入囊中？”
她向皇帝提议的，是截取本该送到史思明手里的兵器！
唐玄宗听到她的话，难得没有立刻答应。
他沉思了片刻，只是反问了楚秋一句，“可有万全的把握？”
——他怕她的行动出了岔子，惹来江湖的恩怨。
“臣既然敢向陛下进言，自然是有的。”楚秋笑着回答，像是知道他的顾虑，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臣甚至不会让霸刀山庄的人知道，截了他们兵器的，会是陛下。”
“——好！”唐玄宗拍椅，虽然心中激动，却很快忍耐下来，“爱卿若是事成，便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行兵打仗缺的便是兵器。
即便有藏剑山庄偶尔的支援，也都是有严格用量的。
对于今年又起战事的大唐来说，远远不够。
而宫中打造的武器，到底缺了江湖门派铸造的锋利劲。
“此事若成，爱卿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向朕提！”
“这……若是陛下准许，臣想要陛下手中一样东西。”
“……哦？”
楚秋抬眸，与唐玄宗对上了视线，但又很快垂头，恭敬地道，“臣要的，是免死铁券。”
唐玄宗没有回话，楚秋也没有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唐玄宗才轻笑一声。
“朕准了。”
“——谢陛下。”
楚秋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让对方看到她嘴边的笑意。
从皇宫回左相府的路上，楚秋的心情还算不错。
知道自己和过去了结，她轻松还来不急，又哪有时间在那悲春伤秋。
加上战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在皇宫的日子无异于高空走钢丝，又哪能将为数不多的时间用在处理这些感情上。
回了左相府，楚秋才算真的松了口气。
她想，自己的计划可以再往下一步走了。
正想着，她听到了府里人的声音。
“大人回了？可是去书房？”
是决明的声音。
楚秋抬眸，看到了隔了一个走廊的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见到她的决明露出隐秘的欣喜，似乎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份心情（当然她看出这是故意的），他又敛平唇角，矜持而平静地问道，“既如此……草民正要去药房，若是大人不嫌弃，可否同行？”
这倒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按理她应该主动和决明保持一段距离，以免让人觉得她是在吊着人家的感情。但楚秋仔细想来，她又没做什么惹人误会的事情，为什么要主动躲避。
再说了，身为左相的她突然躲着自己的医师，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其中有猫腻吗？
她没犹豫多久，便要点头答应。
原本楚秋想着，趁着同行的机会，可以试探一下他门派现在的状况。没想到她刚要松口答应决明的同行请求，书房外守着的红衣教徒突然给她传了音。
「秋瑶大人，大事不好了！」
让楚秋有些奇怪的是，这声音本该是慌张的，但传到她耳里，愣是听出一种激动的奇怪感情。
——激动什么？
「发生什么了？」
「书房有人潜入，陆公子正与那人缠斗。」
有人能和陆昭打得不相上下？
楚秋有些意外，自陆昭成为暗卫，她的附近便再无闲杂人等出现。
“左相大人？”
“无事。”楚秋站在原地，来不及思考书房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随便想个借口稳住决明。至于同行的事情，现在倒是不便答应了。
“本相突然想到，有件事未同江公子吩咐。”
“江公子此刻就在府中，大人何必着急去找他？”
决明见她和自己相处却还是提到江城子，心里不免轻啧一声，但说出的话还是平淡如常，话尾甚至不加掩饰地透出些许担忧，“若是急事，不如派人知会江公子一声，让他来大人书房……大人，您贵为丞相，可没有亲自找他的道理。”
“或者，草民代大人亲自跑一趟？”
楚秋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但见他真准备亲自喊江城子过来，楚秋还是连忙阻止。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紧张得不行，但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平稳非常，“待有空闲，再派人通知他吧。”
不然决明真要带着江城子来了书房，更是麻烦。
楚秋放弃了把人甩开的想法。
决明也不是真心想叫江城子来，楚秋既然叫停，他也见好就收。
他们散步一般走过大道。
哪怕楚秋再不情愿，他们还是走到了书房的地界。
“——等等。”还没等楚秋想好怎么先走一步，身怀武功的决明终于察觉到了书房内的动静，下意识拦在了楚秋面前，“左相大人，书房有异。”
“或许是潜入府中的探子，被本相的人发现了。”楚秋扮演着合格的普通人，态度随意地猜测着书房内的情况。
楚秋的书房原本是红衣教的人暗中监管，但自从陆昭来了，这里便成了他的管辖范围。
原本他是更为亲密的贴身暗卫，但楚秋今天临时起意见许临舒，想到皇宫内遍布的凌雪阁人，她便下意识让陆昭留守在书房，没有跟她一起去。
哪曾想，她那边没出什么事，自家突然起火了。
决明心知自己武功在这左相府并非最好，但他还是选择护在不会武功的楚秋身前，谨防书房未知的“敌人”。
相比他平静下的警惕，楚秋便显得无畏多了。
且不提她早就被人传音、隐约猜到了书房内的事情，就是她本身的实力，也足够让她无视这世间大多数危险。
但她注意到决明正在保护自己，还是没多说什么，神色自然地与他平行，甚至在他略带犹豫的时候，率先一步伸手，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书房内对峙的两人分开。
一个退到了书案旁的木窗，一个则回到了楚秋的身后。
“……抱歉，是属下失职。”
回到楚秋身后的陆昭率先开口，可能是脸上的面具导致他的语调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压制什么负面情绪，不让自己的心绪影响到楚秋。
这样的反应，让原本护着楚秋的决明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他心下产生的奇怪预感，甚至下意识觉得这个白发护卫不同寻常，至少他和左相其他未露面的暗卫颇为不同。
可基于现在不算安全的现状，决明还是没有深入思考，只是收回了护着楚秋的手，没有后退地压低了声音，“左相大人，小心。”
楚秋微微颔首，并未回答。
她因为陆昭的自称微微一顿，可碍于还有旁人在，她将错就错地默认了他过于恭敬的称呼。
她扫了眼明明被陆昭发现却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窗边的白衣人，脸上似笑非笑，好似完全没将书房内的混乱当回事，可心下却是升起了警惕。
在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打算前，楚秋不准备率先露出破绽。
于是面对陆昭和决明的话，她刻意淡了语气，一同回了句，“无事。”
陆昭低着头，她没法看清他现在的表情，一时也无暇探究他的想法。
不过很快，楚秋也没空管这两人在想什么了。
她看向了这次的闯入者。
站在窗边的男性一身白衣，唯有脖间围着飘逸非常的红白围巾。
他的服饰整体干净利落，但和寻常杀手刻意往泯然众人方向打扮不同，他一身白衣以黑为底，皮革与布是主要材质，在上随处可见银色装饰及甲刺，甚至多处带有尖刺突出。配上那鲜艳的红白，可以说只要他站在人前，没人第一眼能忽略他。
可和装扮高调不同的是，这人的样貌是符合杀手印象的普通。
当然他并不丑，甚至有种不同于年龄的稚嫩感。
但在明艳的决明和冷酷的陆昭两人对比下，他便过于平凡了。
明显来自凌雪阁的男性微微一动，腰侧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那大概是为了方便攀爬陡壁才佩戴的。
她的视线上移，果不其然看到了他耳上伪装成装饰的、应对高峰环境的护耳。
“左相大人。”他沉静地开口，毫无被发现的慌张，“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昭的武功给他带来了危机感，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指尖微动，头不自觉向窗边偏离了一点。
这似乎是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下意识的动作，楚秋能看到随着他的动作，他发尾佩戴的红绳也微微一晃，十分惹人眼。
“给本相一个答应的理由？”
楚秋听到他的请求只是神色冷淡地反问，既不表现出自己地盘潜入外人的不满，也无普通人面对刺客该有的紧张。
倒是她身后的二人神色微变，明显是不同意这个提议的。只是碍于左相府主事的只有一个楚秋，以他们的身份不便这时候插嘴反驳，以显得他们不给楚秋这个主人面子，只能心中暗自焦虑，不想让她答应。
然而楚秋却是在这话问出前，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
因为知道这人身后的势力不会在这种时候谋害她，所以她问得坦坦荡荡。
这凌雪阁的刺客，显然就是当初关中之行潜入她队伍里、假扮成听雨被她识破，又先她一步回京将她的情况汇报给唐玄宗的那个。
“徐昭容……”
“——出去。”
这个名称刚被他说出口，楚秋便冷声打断。
她没有指名道姓要谁出去，但见这凌雪阁人神情冷淡不为所动的模样，决明和陆昭就知道，楚秋说的“出去”，是让他们俩出去。
陆昭的头微微一点，虽然心里百般不情愿，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照楚秋的命令消失于房间，默默地上了屋顶，替她守在外面。
而决明在短暂的惊愕后，也微微抿唇，知道他们接下来说的大抵是皇家秘闻。
——但那徐昭容，却是他不得不关注的人。
决明的思绪难得有些迟钝，但不过几秒，他还是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微微低头退出了房间。
这下，房间内便只剩楚秋和凌雪阁两人。
“如今房内只剩你我二人。”
楚秋感觉到他们离开了能够探听房间内事物的范围，这才褪去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看向了单独面对她，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的凌雪阁人。
明明在大多数人眼里，该感到紧张的，应该是处于“弱势”的她才对。
片刻的失常后，她又理智地收敛了心里一闪而过的杀意，重新露出了微笑。
“现在……你该告诉本相，你是从何处得知她的名讳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霜雪不知年（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