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红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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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国宴，皇帝特许第二天晚一个时辰上朝。
楚秋虽然并未真的喝多少，但还是装作一副宿醉的样子让听雨帮她收拾了一番，这才穿戴好准备出门。
楚秋出行路上看到江城子正在庭院里抚琴，特意停下听了半曲。
虽然对音律不算精通，但楚秋依旧能听出今日的琴音较前些日子少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繁杂感，觉得自己顺利解决了江城子心理问题的楚秋，总算放下心上了马车。
她走得太干脆，倒是没注意江城子看到她后手指一抖，差一点儿弹错了音，也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看过来的目光。
昨日的和平到底只是节日衬托出的假象，朝中人谁都知道那是假象，但谁都乐意在皇帝面前维持这样的假象。
节日的喜庆并未给朝中的局势带来变化，楚秋和李林甫二人也依旧在微笑中暗藏锋机。
来来回回那么些事儿，楚秋就当现代上班打卡，没怎么放在心上。
下了朝，楚秋和属下交谈一番，确认了几个早就知道的消息，又稍微巩固了一下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这才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其它官员的宴会邀请。
等回了府中，该批的奏折已经被小厮妥帖地放在了书房的桌上。
楚秋为自己忙碌且枯燥的批奏折生涯叹气，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到了桌前坐下，拿起了奏折一一看了下去。
投入进去后，时间便过得很快。
听雨在半个时辰前就提醒楚秋该用午膳，但楚秋当时挥了挥手，说要把剩下的奏折批完再吃。
谁知道半个时辰后的现在，楚秋还没完全解决这些奏折。
“……嗯？”
拿起，批改，再放到一边。
略显无趣且公式化的动作一顿，她看到了有些在意的东西。
伺候在身侧的听雨见她的动作停住，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询问。
因为朝中事务不是其它，未曾涉猎这些的听雨不想因为自己的举动影响到楚秋的判断和思绪。
她的视线没有放在奏折上，更没有试图知道奏折里的内容，而是从容地捧起泡好的茶，尽量无声地为她添满，再静悄悄地退回一边，甘心一直站在楚秋身侧，当个随时被需要的背景。
要是往日，楚秋会在听雨做这些的时候道一声辛苦，但现在她的注意全被奏折吸引。
“……救济粮啊。”
虽说关中之行收到了那些烫手山芋，但楚秋并未忘记向皇帝汇报正事。
现在她手中的折子，便是她汇报后，唐玄宗让官员想出的灾情解决方案。
说是灾情的解决方案，实际的主角却是因为灾情产生的流民。
“听雨，帮我联系户部的杨侍郎。”
说起杨慎矜杨侍郎，楚秋还是因为李林甫和杨钊想用谶书害她，才有了交集。
楚秋得杨贵妃提醒，自然没有让谶书进到左相府。甚至趁李林甫的人没有察觉，反其道而行之地将谶书藏起，并在李林甫一行一无所获后，转头卖了人情给杨慎矜。
这杨慎矜虽说是个廉官，却也显几分古板。
本来面对楚秋，他是怎么也不会同流合污的，只是楚秋恰好知道他的某些小毛病——这人对鬼神一事十分敬畏，不仅因此与一个江湖骗子混在一起，更是有一套十分讲究的祭拜鬼神的仪式。
装神弄鬼。
这可是楚秋的强项了。
不提以她的武功能做到什么常人难想到的事情，便是她知道的不少现代知识，都比那些江湖骗子更能唬住杨慎矜。
几次短暂的交集，楚秋便让杨慎矜误以为自己是什么神鬼的代言者，态度也从冷淡变成尊敬，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了，既然是敬畏，杨慎矜自然是不敢将这事说出去的。
楚秋也不怕他乱说。
遍布长安城的红衣教众，可不是摆着看的。
“让杨侍郎替本相找几个黑市商人。”
“是……”
听雨听她自称本相，知道这是要走官方的路子。
不过楚秋也从她的表情明白，听雨对她的话有些疑惑。
——与其托户部的人找黑市商人，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人脉更广的圣女大人去做呢？
楚秋突然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却隐而不发，“陛下拨了一笔救济粮，让本相知会户部，发给前些年灾情最重的几个县。”
“那大人找商人是要……？”楚秋主动解释，听雨虽然不解其深意，却在这些日子的伺候中明白，这是允许她、或者说让她提出疑问的意思。
“本相要将这些细粮低于市价卖给这些商人，再用这笔银两买粗粮当做救济粮。”
“大人这是为何？”听雨不由觉得迷茫，“若是陛下知道大人这样做……”
“本相若不这么做，这么多细粮到了县里，又能剩多少呢？”这个问题并不是楚秋自己想到的，而是突然记起曾经看过的某部剧，有讲过相同的事情，“连陛下的圣旨都能故意忽视，这切实的利益，这些官员又怎会放过？”
与其让这些粮食变成地方官员的囊中物，不若由她作为领头人，率先扣下。
至少这样，交易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对了。”想起什么般，楚秋又出声道，“不必与杨侍郎解释，只需让他找到商人联系本相。”
“是。”
“还有，”她手中还捏着那本折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从听雨那儿再度移回手中的奏折，“本相造访关中的时候到过这几个地方，陛下拨来的斤两怕是不够，买的时候再多些，也多找些店家……别叫人发现数额不对。分发的时候，那些多出的数量，也别过官员的手——让‘府中的人’去。”
府中的人，说的当然不是左相府普通的小厮，而是顶替了某些身份的红衣教弟子。
听雨没有直言反对，只是面有难色地提醒，“可若是多买些，以大人低价卖出的价格怕是……”
“不够在府中取。”楚秋毫不犹豫道，“隐蔽些便是。”
听雨对楚秋主动送钱的举动不太赞同，但想到若非教主大人性格如此，红衣教中的女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
她心里又复杂又感动，最终没有反对。
“是，听雨这就……”
咚咚。
有人敲门，楚秋停下来吩咐的话，听雨也立刻安静下来。
“……大人，是我。”
“决明姑娘？进来吧。”
楚秋让听雨给他开了门。
两人碰面，都是友好却不算亲近地相互.点头示意。
很快，听雨主动侧身，让站在门外的决明进屋。
决明进门时适时地露出一些疑惑，但很快趋于平静。
他看到了一旁放凉的菜，又转眼看到了桌上仅剩的几落折子，再出声时便多了几分了然，“大人还未用膳？恕草民僭越，依大人的身体，还是按时用膳得好。”
“事出有因。”
楚秋接过他过分谨慎的话，心里想着他听到她刚才和听雨的对话，又会对她改变多少想法，“不过决明姑娘身为医师，这样的嘱咐，怎能算得上僭越。”
是的，决明并非因为例行公事刚巧撞上。
而是明明早就到了，却在听到她和听雨之间的对话时，选择暗中旁听。
听雨虽是圣务门的三把手，却并非因为武功。
虽说听雨不是不会武，但比起更多有天分的其他人，还是显得弱了些。
是以楚秋虽然察觉，听雨却是完全没发现——决明早在楚秋和她解释灾粮的处理方式时，便已经走到了门口，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未出声。
“也罢。”楚秋随手放下奏折，“先让决明姑娘看了病，再吃也不迟。”
“大人自己有数便好。”不似其他医师，决明对楚秋的话没什么反应，也没有生气地说要按照一般医师的要求调整健康的作息。
看诊过后，决明开了新的方子。
楚秋看了眼，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一副不是因为她看得懂才看，而是无意瞥到的模样。
新方子填了几味安神滋养的药材，想来是决明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按时休息，这才加上的。
“那草民便不打扰大人了。”
检查完，他一如往常没有过多停留。
“决明姑娘可是要去药室？”
“正是如此。”
“本相同姑娘一同前去吧。”
决明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
楚秋面对这份惊讶，淡笑着解释了一句，“贵妃娘娘近日染了风寒。虽宫中不缺治病之药，可有味药材只有本府品相最好，本相便准备取了，给娘娘送过去。”
“原来如此。”决明对皇宫的事情兴趣不大，是以礼貌地回了一句后便再未开口。
楚秋自认和决明关系也没有好到崩掉人设主动开口，于是她也保持了沉默，只是和听雨嘱咐了几句，说自己很快便回来。
他们踏出房门，决明以慢楚秋一步的速度跟在她的身后。
果真一路无话。
但这份沉默没有保持太久。
可能是不喜欢与楚秋同路，又或者单纯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决明在即将走过走廊拐角的时候，突然谈起他从未在楚秋面前正面讨论的话题，“江公子最近似乎不大高兴。”
“你也察觉出来了？”既然决明开口，楚秋自认无视女士的话不妥，于是也顺着话道，“他的状态不会维持太久。”
至少她想到今早的事情，觉得江城子的状态恢复得不错。
楚秋自认进行了充足的交流。
她都借着醉酒挑明了他的身份，这下总不会担心她会突然治他的罪，好好给她工作了吧？
想到下朝时，身在吏部的下属最新转述的消息，楚秋觉得有些欣慰。
——她终于可以不用批吏部那些鸡毛蒜皮又令人头大的琐碎奏折了！
“大人难道不觉着，江公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人与草民走得太近了吗？”
楚秋停下脚步，站定两道走廊的交界处。光打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暗一明两道光影。而跟在她身后的决明，也因为楚秋的动作停住。
“医者与病人，也算走得近？”楚秋侧过脸反问，而后微微眯起眼，似是无意又或者存心探究般说道，“这可真不像决明姑娘会问的问题。”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转过身面对他，抬起了手。
楚秋的动作不大，力道也不重，却还是瞬息之间将他困在了墙角。随即这位左相大人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顺势栖身向前。
她不带颜色地用另一只手勾起他的黑发，心里虽然煞风景地想着这长发保养得比她都好，脸上却保持了故作的兴味。
“姑娘似乎，对本相与他的关系十分关心？”
决明被她居然的举动惊讶到，下意识向后倾斜。但想起楚秋不会武功还是个病号，便没有出手还击，而是带着些许好奇，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也是和她距离不过一尺后，决明才发现她那双远看是黑褐色的眸子，实际为暗红。
这红色并不显眼，只是他们此刻的角度太好，才叫决明看清这双难见的眼。
这双暗红的眼没有画本中描绘得那么妖异。
虽说这红色给她添了分从未被他人感知到的邪气，却因为楚秋本身的气质，越发凸显她虽入局中，又显得置身事外的矛盾感。
是的，矛盾。
决明并非没有观察过楚秋，只是越是观察，他越是觉得楚秋这位左相如传闻所言捉摸不透。
决明所知的一切，都无法完全套用在楚秋身上。
也正因如此，决明在左相府呆了这么久，且从未提出离开。
——因为这实在是太有趣了，不是吗？
明明是身处高位的左相，却不被身份禁锢地来往朝堂与民间；
明明这一身权利大于天，却无视朝堂中的弊病选择顺势而为；
明明做着奸臣做的事情，却在其它难以叫人发现的地方为善。
原本决明以为自己清楚楚秋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突然不懂了。
你不知道她到底称得上忠还是奸，你也无法断定这个人到底是善还是恶，她的所有行动就像被迷雾包裹，让人难得其意。
就像某种相互吸引，他对楚秋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好奇。
因为他们都是“异类”，都无法被世俗理解。
他不拘俗礼，于是女装示人；
她身为男子，却无畏自己的取向公之于众。
他厌恶循规蹈矩，于是挑战前人留下的规则；
她位高权重，却待人平等。
他兴奋于未知，于是常年游离在各地，乐于寻求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她手握众多秘辛，却没有泄露，甚至不主动为己方牟利。
他想知道她的想法，他想探究她行动中的真意。
就像现在被她逼到墙角，决明也没有觉得被挑衅，相反他心里涌现出一丝期待，期待她所作所为，再一次超乎他的预料。
——若有朝一日能看透这样复杂的人，该是多么有成就感？
“只是一时兴起。”
“本相却觉着，这不是一时兴起。”
决明看到对方眼中毫无动摇的沉着，无意识地回应对方，“左相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着。
“本相也不觉得，姑娘对本相、亦或者他，有超乎寻常的好感。”
她在左相府的眼线众多，即便住在左相府的江城子和决明都知道左相府的暗卫不少，也绝对想不到楚秋将左相府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决明，你曾问本相想从江城子身上索求什么。”
“如今本相问你同样的问题。”
因为事出突然，决明背靠在墙上，略微倾斜的身子让原本比他矮上一丝的楚秋，现在较他还要高上些许。
现在楚秋手指微动，将手中的长发松开，任由它们垂落在他的胸前。而后下一瞬间，楚秋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颚，微微往她的方向扬起。
原本决明因为楚秋的动作，是下意识看向她放在身侧的手的，而现在楚秋的举动，则让他避无可避地对上了她的双眼。
“决明。”
楚秋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保持着这个姿势，又俯身凑在他耳边问道。
“你留在本相府中，又想向本相索求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红妆（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