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租客》青丝无用

1、原罪

　　“今日特价，蛇果:8块8一斤，富硒小米:8元／袋，猪蹄……”

　　一个精瘦的小伙子在超市门口的特价板前驻足观察，旁边的大扩音器循环地播放着相同的内容。

　　看了两眼特价板，小伙子顿觉毫无挑战，嘴角勾了一下，笑得短暂。将下巴上的防花粉口罩扯到鼻梁上盖住大部分五官。他露出来的一双明眸很漂亮，可惜左眼上一条长疤斜穿眼角，眼皮被疤痕折短了一分。

　　小伙子好像并不十分在意被疤痕破坏的美感，正了正防花粉口罩，一低头，随人流走进了超市入口。

　　同样在特价板前观察的还有两位打扮入时的精英，左看右看，也不像赶着会员日跟老头老太太抢菜的人。

　　“怎么给我排第二了！”精英男嚷嚷不休，“上个特价板花的是广告的钱，这字也太小了……”

　　旁边的精英男乙注意力都在前边的小伙身上。美人在骨，只一个背影他就远远的注意到了。看小伙进了超市，精英男乙不想多停留，拽上甲的胳膊也进了超市。

　　这一会的的功夫，那小伙子已经没影了，好像刚才的背影只是幻觉。精英乙抿了抿嘴，坚信自己的眼力。

　　甲的吐槽被生生打断也不恼，从善如流地在门口取了个购物车，自来熟的拍着乙的肩膀说:“方律师你就是太端着了，得多到这市井的地方沾点烟火气。”

　　甲说完没指望方律师认同，还准备扯些有的没的，没想到换来方律师的首肯。

　　方律师点点头:“好。”说完对精英甲莞尔一笑，“张总，贵公司花大价钱聘我为法律顾问，就为陪您逛个超市，我与有荣焉。”

　　张硒挠头，这有学问的就是不一样，话说的又恭维又挖苦，只好实话道:“我们公司自己的专卖店客流太小，现在主打的就是超市的专柜。销量是上去了，超市方老让我们签不平等条约，我们也不能干吃亏啊。……就当熟悉下环境嘛。”

　　张硒家的公司属于闷声大发财的，一家卖小米的，利润比肩房地产。方律师并没有轻视之意，只是从律所被点名聘到企业，种种条款限制他日后只能跟合同打交到，收入虽然相对稳定，但照比方律师之前的还是低了许多。

　　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方律师都不够自立门户，只能听从安排，说没情绪是假的。精明的商人善于观色，说的话又诚诚恳恳，方律师管理了一下表情，摆出同样诚恳的态度说:“我很容幸。”

　　张硒满意地点点头，推着空购物车开路，带着方律师穿行于人群，七拐八拐到了粮食区。

　　张硒家的专柜主打小米，其实什么杂粮都有。包装上都印了现下最值钱的有机食品标志，摆了满满一货柜。有地方企业保护的便利，位置还算显眼。

　　张硒和促销员说话的功夫，一个身影走进了方律师的视线内，是刚才的那个小伙……或者姑娘？

　　刚才只是个背影，这会儿正面迎上，方律师没被眼上的疤惊到，倒是看到另一对惊掉下巴的装备，怎么是有胸的？！围度还蔚为可观！

　　帅气的外形，莫非是个T？

　　这可真是个雌雄难辨的世界。

　　知晓自己取向的方律师在心里苦笑，默默遗憾了三秒。

　　这位姑娘……小伙，从方律师身边走过，头顶刚到方律师耳朵尖儿，身高最少也得180。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飘进方律师鼻子里，没掺一点化妆品的脂粉味儿。纤腰窄臀大长腿，怎么看也不像女人的身形。

　　小伙在贴了黄笺的专柜前拿了张硒家打特价的一袋小米就走。方律师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跟上去干什么？

　　方律师自己也不清楚。

　　小伙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又钻进一排货架，再出来的时候小米没了，多了个小肚子。

　　小偷？！

　　方律师眼神闪烁了一下，信息量有点大，无数个念头从脑袋里飞过，不知抓住哪个好。

　　等不及他细想，眼见着小伙揣着那袋小米就要从无购物通道出去，也不知哪根筋搭短路，方律师上前就抓住小伙的胳膊，把人拽过来，跟他一起站到了排队交费的队伍里。

　　方律师低头看向他，指尖的触觉是男子硬朗的骨感，皮肤很白，却不是女子的滑嫩。是个男的没错。

　　小伙子也不声张，一双无惧的眼睛迎上，抬着胳膊被扯住的胳膊示意给方律师，口罩挡了他大部分表情，会说话的眼睛似在问：有事么？没事松手。

　　方律师暗讨，这小孩还挺有理？

　　他大概扫了一眼，看见大部分人都在抢购，没人注意到两个人。方律师躲着摄像头，没回头，一只手摸索着扯开小伙的上衣，把粘在肚子上的小米拿在手里。

　　可谓人赃并获。

　　“呀。”小伙故作惊讶的道。

　　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眼跟着弯了起来，并没有丁点羞愧，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轮到方律师不自在起来，方才因为扯人衣服现在还咚咚咚跳的心脏，不知为什么，方律师气势突的短了半截。好像他才是想偷东西的那个人。

　　队伍还很长，两个人不知从哪生出的默契，都不说话，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走。

　　小伙打量起这个多管闲事的精英份子。快到俩人交费时，收费的大姐问方律师有会员卡么？

　　小伙还故意贴近，下巴从后抵在方律师肩膀上，显出亲密的样子说：“没有，从来不用。”

　　方律师：“……”

　　收费的大姐理解不了小伙突然的骚气。两男人牵手买一袋小米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抬着眼皮机械的说:“8块，谢谢。要袋么？”

　　方律师摇摇头，从裤子里掏出手机调出付款码付款。

　　“小票。”小伙嬉笑着冲大姐伸手要票。

　　大姐面无表情的撕给他。

　　方律师看着这小孩理所当然的把小票揣在了自己兜里，不解其意。

　　小伙子感受到方律师的目光，笑着解释，“没见过，当留个纪念了。”

　　方律师：“……”

　　这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生活基本靠偷么。

　　周围的人还是很多，两人走出商场门口，方律师放开小伙的胳膊，把小米递过去说:“你走吧。”

　　小伙没接那袋小米，他看了方律师一眼，未作任何表示，头也不回的闪进人群中，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一个没有挽留，一个没有不舍。

　　话说多了也腻，路是人走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方律师看着小伙消失的方向，还是激起思绪，心里明白再见一次很难。完全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就算以后碰上了，那小孩也会躲着他吧。就像两条相交线，自相交的一点，往后便是越来越远，再也遇不到了。

　　他返回商场，给张硒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先出去了，在超市门口的水吧等。方律师看着手里东西，不知道一会儿张硒看到这袋小米会是什么表情。

　　余光看到对面坐下一个人，方律师抬头刚想问：这么快就找到了？话未出口，便看到刚刚还觉得再也遇不上的那个小偷。

　　而且，没胸了。

　　对了，胸。

　　“恩人，请你吃个苹果。”小伙在方律师面前放了一个蛇果，自己手里还拿了一个。他摘了口罩，对着诱人的红果子咬了一口，“嗯~挺甜。”

　　“你自己吃吧。”方律师摇摇头，把苹果推了回去。

　　这孩子是真的帅，脸上有疤也依然掩盖不了他的光彩。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

　　方律师不大接受这种掺有玻璃碴子的缘分。

　　他自讨智商够高，刚刚也栽了。小孩那对胸，还以为是有特殊癖好隆出来的。难怪付款的时候小孩一直藏在自己身后，原来身上还有货。自以为帮了人家一把，反倒成了共犯。

　　唯一欣慰的是两个苹果价值不足300，性质停留在道德的范畴，不用立案。方律师心里默道。

　　小伙子没理方律师，在他的注视下从容的把手里的蛇果吃完，歪着头打量着精英分子，见他没准备吃的意思，解释道：“吃吧，是干净的，……洗过了。”

　　方律师没拿苹果，他抓住小伙子的胳膊，还是想劝一句，“你得学会把握住自己。要是留下案底，这一辈子就完了。”

　　“一辈子很长么？如果明天我就死了呢？”

　　“那今天你也得好好活着。”

　　“知道了。”小伙子垂目，单手戴上口罩，转身离开，出了水吧还把手里剩下的果核扔在门口的果皮箱里。小伙回头看了眼方律师，见他也起身要走。转回头正了正口罩，又融进了熙攘的人群。

　　雁过无声，独留桌上红到诱人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