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花》令予

1、回家

　　这一天的天气极好，天空碧蓝，微风轻拂，虽是早晨，但略微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还是显得有些燥意。贴着额头挡住光线的苍白手掌，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愈发显眼，也衬得那只手和那个人看起来更加苍白瘦弱。

　　封铃放下手，微眯着眼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眼前瞬间一黑，低下头缓了一会儿，才又看清楚旁的景象来。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身旁的男子也并未催促。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步，走进阳光里去。

　　封铃的左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这是她到来和离开，属于她的唯一个人物品。仿佛还是来时的模样，却是一切，都不同了。

　　行至巨大的铁门前，封铃又停了脚步，似有些愣神地看着铁门上已经打开了的一扇小门，小门外的光似乎要更亮一些。

　　她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许是久未开口说过话，声音里带着一些艰涩和沙哑。

　　身后一直陪同的男子并未应这话，只是说道：“去吧，别回头。好好生活。”

　　封铃左手紧了紧旅行袋的带子，抬脚跨过小门。门里门外，一墙之隔，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听着身后门关上的声音，封铃前行几步，终还是回头看去。

　　“封铃。”

　　一个略微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她走到封铃身边便去接那个旅行袋。封铃的左手捏紧了带子，想要避开，却最终顿了顿，松开手让来人接了过去。

　　“陈律师今天上庭走不开，托我来接你。”江晓鱼笑得欢喜，她单手环住封铃瘦削的肩用力抱了抱，“欢迎回家，封铃。”

　　封铃全身僵硬，等江晓鱼放开才扯了扯嘴角，道：“谢谢。”

　　“走吧，咱们先回家。”江晓鱼边引路，边指了指不远处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封铃想要拒绝，张了张嘴，却还是道：“谢谢。”

　　江晓鱼无声一笑，率先走到车子旁边，将旅行袋放进后备箱，又过去拉开了副驾的门看向封铃。

　　封铃垂下眼眸坐进车里。

　　车子不断略过道路两旁的树木，封铃僵硬着身体一直侧头看着窗外，却听得一段舒缓的旋律在车厢内响起。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回过头来看着前方，依旧沉默。

　　自三年前那件事以后，她的话便是少之又少。

　　江晓鱼打开音乐之后，顺势看了一眼封铃，见她略微放松便暗自舒了一口气，温声说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回家，你可以先洗漱休息一下。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大吃一顿，为你接风洗尘。跟你说啊，我今天可是沾你的光，平时工作忙起来的时候，除了盒饭就是泡面，都好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谢谢你，江警官，可以请你……直接送我回家吗？”封铃的坐姿极是端正，目视前方，双手习惯地放在两腿上，但想要伸直的手指却被她刻意地蜷着，指尖克制地抵在掌心里。

　　江晓鱼还想继续的话语一顿，沉默两秒说道：“你家……你姑姑一家还一直住在你家里，你不在，我们也不好作为。再者说，就是现在要他们搬走，估计你今晚也没法住家里。”

　　说着又软了语气故作轻松地道，“我现在就一个人住，虽然房子小了点，但也是两居室，拎包入住很方便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请你有空的时候帮我整理一下房间啊。你知道的，我的工作性质就是一忙起来连家都没时间回，家里难免会乱一些。还有啊，你要有什么打算，也需要先安顿下来不是？”

　　封铃又侧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这三年，你已经照顾我……照顾我们很多了，也谢谢你时常去看我，也去看她。她一定不会希望再给你添麻烦。她那个人，从来都最怕给别人添麻烦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声音极低，像是在喃喃自语，但江晓鱼隐隐约约还是听进了耳。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滞，江晓鱼的双手紧紧地在方向盘上反复握紧又反复松开。三年以来，她只要有空，大多时候都会去看封铃，但去十次，有九次封铃都是不会见的，尤其是最初那一年。

　　江晓鱼靠边停了车子，看向封铃的时候，她左侧脖子上的一道疤痕便清晰地映入眼帘，状似蚯蚓，扭曲丑陋，齐脖的短发并不能完全将它遮挡住。江晓鱼知道，在封铃的左手小臂上还有一道类似的。

　　她心中涌起一股涩意，带着密密的疼，说不清的滋味。

　　“封铃……”许是一时缺氧，江晓鱼只觉得身子发软，似耗费了全身的气力，道，“对不起，当年是我没看好她。”

　　封铃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左手无名指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江晓鱼摇了摇头。她很认真地看着江晓鱼，眼睛里也仿佛不再是那么空洞，“我们都很感激你，一直都是。”

　　江晓鱼扯着嘴角想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中涩意更甚，眼角也有些发酸了。

　　她终究没再继续提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姑姑那边，我会去……我已经请片区的同事帮忙注意了。晚上……你若是没地方去，我家里方便。”

　　她没说家里已经将封铃需要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都备好了。

　　封铃点点头，又道了声谢。

　　江晓鱼探手从后座上拿了自己的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封铃，“这是两千块钱，你先应急，等你安顿好再还我就好。”

　　封铃摇头推拒。她不需要。

　　江晓鱼却是直接将信封放在封铃手上，还用了点力道压着，不等封铃再拒绝便抢先说道：“里面还有一张字条，是她的地址。”

　　封铃捏着信封的手指猛然收紧，喉头上下滚动了几次，才沙哑着声音郑重说道：“谢谢你，江警官。”

　　江晓鱼嘴角动了动，垂下眼眸轻微摇了摇头，重新启动车子，轻声道：“替我向她问好。”

　　封铃没再说话，只把信封齐整地平放在自己腿上，双手珍而又珍的将信封上不存在的皱痕抚了一次又一次，然后一双手掌似重又似轻地压在了上面，像是能感受到里面的温度一般。

　　但她，却始终都没有马上打开看一眼的打算。她的眸子深邃得隐秘，蕴着无尽的黑暗和疼痛。她的手，在隐隐地颤抖着。

　　．

　　“小凡！小凡！”在抽油烟机和炒菜的交杂声音中，女人尖利的声音喊起，“别打游戏了，赶紧把你那顶遮阳帽找出来，我顺便给你爸拿过去，你爸还等着我送饭呢。听见没有？小凡！”

　　女人喊了几句也没听见有人应声，顾不及她口中的小凡到底有没有听见，左手抬起炒锅颠了两下，利落地把菜刮了一大半到饭盒里，余下的则是拿盘子盛了起来。

　　关了火和油烟机，女人撩起围裙擦着手，边走出厨房边喊道：“小凡！听见我说的话没有？你赶紧把帽子找出来！”

　　没有了驳杂的声音，一个房间内传出的明显打游戏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听得女人更是火起，快走几步猛地推开那间房门，嘴上也愈发喋喋不休。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二十多的人了还在家混着，张口闭口就要一套新房，打游戏你还能打出房子来不成？让你把帽子找出来。”

　　“知道了——”孙驭凡手上不停，懒洋洋地应道，“我正忙着呢，衣柜里你自己找。”

　　每天都能听到的唠叨，听了二十多年了，孙驭凡连反驳几声的兴趣都没有，一贯的左耳进右耳出。

　　女人去打开衣柜，嘴上依旧说个不停，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孙驭凡问道：“李丹丹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

　　孙驭凡听着他妈不停地唠叨，看游戏里的人物又死了，不耐烦地重重摔了一下键盘，“结婚结婚，就知道催，这年头连套房都没有怎么结婚？她爸妈说了，必须一套新房，写我们俩名字。”

　　“房房房，咱家这不是房？现在城里房子多贵，哪有那么多钱买新房？就是这城里，你看看还有那么多人家没房没车的，咱家可是车房都不缺。再说了，她家住的是三室一厅，咱家这也是三室一厅，还是学区房呢！怎么就不能住了？那省下的钱还能再给你买辆车呢不是？”

　　女人找到帽子顺手就着自己的腿“扑扑”拍了几下，阳光下一阵灰尘扬起。

　　孙驭凡听到买车顿时一阵心热，不过想着女朋友家又是悻悻然，又是嫌弃地道：“人丹丹家住的三室一厅是高档楼房，也是学区房，他爸开的是几十万的好车。就咱家这破房子，都不知道建了几年了，估计连产权都快到期了吧？连个电梯都没有，还不如卖了买新房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一转眼就是一年，感谢还在的朋友们，也感谢新朋友们的支持。努力！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