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我曾见过一个天策》南静书

6、第五章 蜉蝣·明日

　　时光漫漫，人生短暂，当我再次踏上稻香村的土地时，恍惚已是数十年——或者说，我原也未曾想过我还会回来。
　　不知当年故人如今还能再见几个。
　　“是……小孙大夫？”王叔如今已是四世同堂，我回来时，他正坐在亭子里用半个鸡蛋逗弄自己最小的重孙，看见我过去还用力揉了揉眼，才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声。
　　我忍不住笑了，喊了一声王叔。也是有趣，我十六七岁来时被他们叫做小孙大夫，到如今近乎知天命的年纪，徒弟都比我来时要大了，随便放在哪处都能被人喊一声阿翁老丈，可在他们嘴里，我仍是当年那个长得挺俊俏却总是板着脸不爱理人的小孙大夫，想来即便是我也活过八十岁，他们也还是不会改称呼的吧？
　　我走过去，习惯性的给小孩把了把脉，确认健康后给了块糖让他慢慢磨，又把燕芳关让出来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徒弟，大名叫燕芳关，小名叫燕康，也是个大夫，可惜被我带出来太早，现在武功不行，只有医术还不错。”
　　小徒弟红了脸，嘀咕着“我都十八了不要再叫我小名啦”，一边还是乖乖出来见礼，喊了声阿翁早安。
　　王柱子哈哈大笑。
　　他脚边，那小孩被他笑得好奇，哒哒哒跑过来，想也没想伸手就抱住了燕芳关，含糊不清地仰着头喊他阿兄。
　　王柱子笑得更开心了。
　　笑过闹过，小徒弟抱着小重孙，王叔带我去见了现任村长，给我划了块地，顺便找了人来帮我起房子。
　　三间土屋，半片小院，养着鸡鸭花草，也有树木成荫，王家的大小娃娃们时常过来玩，或者带着小伙伴一起，偶有村民身体不适过来问诊，我这小院竟自建成起就没闲下来过。
　　直到有天下午，我躺在摇椅上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却突然明悟，原来师父当年让我来稻香村竟是这样的原因啊……
　　“芳关。”我招手叫小徒弟过来，“来，坐，师父给你讲一位故人。”
　　“是那位陈郎君吗？”芳关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藤萝挂饰，问。
　　“是啊。”想起那小子以前调皮的模样，我忍不住也笑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他从小就闹腾得很，又聪明又闹腾。那年……”
　　“师父？”芳关将我从回忆里唤醒，似乎有些担忧。
　　我摆摆手：“没事，人老了，有些事，怎么都想不起来啦。”
　　满树藤萝花下，稻香村的孙大夫同小徒弟说起了曾经：“我那位故人年纪不大，是个天策。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时，我比你还要小几岁，也是在这稻香村，他骑着竹马，说自己要做举世无双的大将军……”
　　“……最后，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已经不记得他死时的模样了，我只记得，他的血滚烫，山谷里的风刺骨寒凉。其实他本可以不用死的，但你也知道，为师功夫不行，自然躲不开那些箭，他为了救我，便将自己当了盾，护住了我。”
　　“人生前三十年，我以为世上人都如此，活就活着，死就死了，谁能不死？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只能救可救之人。直到他死去，我第一次起了和阎王抢人的念头。”
　　“当然，为师功夫不行，医术也不太行，否则我就不会在这，而是进了天策做军医去了。我没救活他，他看着我，咽了气。而我看着天地山川，天地山川无言，我忽然就懂了，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我躺在摇椅上，望着头顶花云，想起了更久远之前的事。当年批命，道长说我命中欠一枚暗星，那星，当是名叫陈端吧。

　　时开元十八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