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零一分》灵罗

5、第 5 章

　　宋戈的朋友圈里时常会有一位IG总部HR活跃的身影。除了发一些自己业余时间参观博物馆、美术馆，观看话剧的照片，大部分时候，这位HR会分享关于总部的员工活动，令宋戈这类分部的同事羡慕不已。偶尔看一看她的动态，倒是有陶冶性情的功效。

　　有一天，一张微信群聊截图成功引起了宋戈的注意，看样子应该是各大公司的HR联盟。群聊里，HR们纷纷抱怨起女员工怀孕给她们带来的困扰，许多人甚至表示为了减少女性怀孕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他们在招聘时会优先选择男性。如果是不适合男性的岗位，他们则优先选择单身女性，或是已婚已育且无二胎计划的女性候选人。诸如此类不成文的规定，宋戈已经不是第一天听说，可心中难免唏嘘，要知道，这些HR大部分自身也是女性。

　　仔细想想，宋戈发现自己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倒是某种程度上沾了这类潜规则的光。四年前，她之所以有机会进入IG，便是因为有一位销售助理需要休产假，等她休完产假回来，已经完全被宋戈所取代，于是没多久，那位同事便被刘建东推荐到了素来有“产妇集中营”之称的部门。听说不久后，那位同事就申请了离职。两年前，宋戈又通过内部转岗，成为公司为数不多的女销售之一，后来才知道，之前的那位同事休病假是因为做了流产手术。

　　曾经的宋戈觉得那种不幸的遭遇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甚至当自己在工作中如鱼得水时，还埋怨过部门已育的新同事既不够聪明，又不肯多花心思在工作上。那时候的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面对这样一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员工，张立明与刘建东自然是十分看好。可这又如何？到头来，照样克扣了她的年终奖。

　　“他们是笃定你到了婚育年龄，不那么好找工作，这才欺负你的。谁承想到，你竟然敢真的硬碰硬。”吴念萍说。

　　总部的女高管说：“这便是职场，残酷又现实。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存的友谊，只有永久的利益。一旦存在利益冲突，势力弱的一方注定会被放弃，甚至被毁灭。你要做的，是化解冲突，学会找到与公司共同的利益，从中谋求好处。像这样与公司为敌，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她拍了拍宋戈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

　　这位女高管算得上是公司的传奇，高中毕业，从一线工人做起，二十多年来，一直做到总部VP（副总监），比名校毕业的刘建东还要高几个级别。宋戈一直十分敬佩她，张立明知道后说：“你还太嫩，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话题渐渐扯到了女高管的私密绯闻上。宋戈才知道，原来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可怕。

　　那段时间，宋戈的车子送去修理，为了方便上下班，住在了周瑾俊那里。当晚周瑾俊下班回来，开灯后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蜷在沙发上，下巴抵着膝盖，仿佛有什么心事。他放下公文包，从后面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吐纳着热气：“怎么了？”她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因为他的突然亲密，浑身僵硬起来，她躲开他的吻，态度十分冷淡。他好脾气地绕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揉她的脸颊，语气带着讨好，“谁惹你不开心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露出迷茫，他极少见她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不禁有些担心，索性搂着她在沙发上躺下。沙发很宽，足够容纳他们两个人，他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时将脸贴着她的头顶，嗅着她独有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睡了过去，他这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看起来也仍旧有些惆怅，秀气的眉头微蹙，似乎藏着无限的心事。不过到了第二天，她像是重生了一般，说话时依旧是神采飞扬，整个人格外耀眼夺目，可毕竟认识她这么久，周瑾俊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讲道理”，开心时笑得恣意，生气时剑拔弩张、巧舌如簧，如同一只充满了战斗力的小兽，可原先清澈纯粹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有些彷徨，有些无助，还有令人无法理解的失望。

　　那以后，她时常从睡梦中惊醒，又经常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发呆。未等周瑾俊弄清缘由，她很快又搬回了自己家中。周瑾俊想，让她单独静一静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没料到的是，从那以后，这个女人变得愈加令他觉得陌生。

　　转眼到了周四，宋戈提前两个小时到达公司。周一与大老板们开了一整天会，紧接着又休了两天病假，这三天下来光是未读邮件就有两百多封。等她看完所有的邮件，并按照轻重缓急做好分类，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分部没有员工食堂，除了少数同事会自己带饭，其他人不是自己点外卖，就是拼车出去吃。

　　宋戈撑着雨伞出去拿外卖，保安室的安保看见她立即打开窗户说：“这里有一份你的快递。”见她腾不出手来拿，又说道，“待会儿我给你送进去吧。”

　　印象中她最近并没有在网上买东西，可能是客户寄来的文件吧。冬季的下雨天，寒气与湿气交加，一直沁到人骨子里。她身体刚恢复，对此尤为敏感，只想赶紧回到暖气充足的办公室，于是一边缩瑟着向前小跑，一边回头对安保说：“谢谢你了。”

　　结果那位安保直接将快递盒送到了休息室。安全员江华刚用完午餐，正坐在宋戈对面玩着手机，见安保将快递盒放到桌上，一脸激动地问宋戈：“小戈子又买了什么宝贝？”宋戈说，不知道，可能是别人送的吧。江华又道：“要不要我帮你打开呀？”

　　江华是出了名的快递狂魔，极其喜欢帮别人拆快递，宋戈倒是没有这个癖好，故而乐得成人之美，大方地说道：“好呀，那你拆吧。”话音一落，便见对面的清秀男子“大刀阔斧”地撕起了胶带，要多夸张有多夸张，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此时赵倩倩刚丢完外卖盒回来倒咖啡，看到江华手里的动作连忙凑过去，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这是什么呀？”紧接着她又尖叫起来，食指指向江华手中的黑色烫金礼盒，“天呐，谁这么土豪？这块手表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资了！”说罢一把推开江华，动作轻柔地捧起礼盒，一脸虔诚，“哇靠，是真品。是谁，是谁，是谁这么土豪，快站出来让我膜拜膜拜？”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戈，当事人怔忪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在江华刚说完“咦，这里还有个信封”时，一把将东西全塞到快递盒里，抱起来往外走：“我刚想起来，这是朋友帮别人代购的，托我带给人家。”

　　她回到办公室，将东西一股脑全丢到抽屉里，然后拿出手机给周瑾俊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对方似乎心情不错：“东西收到了？喜欢吗？”

　　她锁好抽屉，拔了钥匙往外走：“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也在走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前两天是我太冲动。宋戈，我向你道歉。”许是鲜少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宋戈有些愣神，又听到他的声音隔着电话低低地传来，“晚上有空一起用餐吗？我们当面谈。”应该想起了什么，继而又说道，“对，你今晚已经有约了。什么时候结束？我带你去吃宵夜。”

　　冬雨打在窗户上，留下晶莹剔透的水滴，像是镶嵌着一颗颗细碎的钻石。宋戈按了按太阳穴，放缓了语调，说：“周瑾俊，你真的失忆了吗？”不想再与他起争执，“不过是将我赶下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受你的口头道歉。礼物就不必了，待会儿我会找快递寄还给你。”

　　“我要女士手表有何用？”他说。

　　宋戈忍不住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送人或是退货，随便你。”

　　闹了这么一出，晚上的饭局宋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这位客户与宋戈素来要好，倒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开了个玩笑，说：“看来宋小姐的单子越做越大，烦恼也跟着多起来了，连吃顿饭都频频走神。”见宋戈抿唇扬了个怨怼又不失娇俏的笑，复又说道，“或者是看上了什么青年才俊，为情所困？”

　　宋戈与他碰了个杯，寻了个借口，说：“方总就不要取笑我了。不过是前两天生了场小病，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

　　“抱歉，是我唐突了，昨天给你发邮件，确实收到了out of office的自动回复。怎么样，今天好多了吗？”方源说道。

　　宋戈笑了笑，说：“还年轻，扛得住。”

　　方源点点头，说：“上次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可以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颊与眉眼都泛着霞红，嘴唇更甚，不过这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倒显得越发清明，不禁让方源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当时，她还是一个小助理，跟着张立明一起去远征负荆请罪，会议上，她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会帮张立明补充一些细节，逻辑思维很清晰。道歉的时候极有诚意，面对采购总监的刁难又不卑不亢。后来去生产车间前需要换安全服，作为现场唯一的女性，她丝毫不觉得害羞，拿起防护裤就往身上套。她似乎对现场的仪器颇感兴趣，不时向生产主管提一些问题，两个人分明隔着三十来岁，却交谈甚欢。

　　两年前，方源被告知，以后远征的商务工作由她全权负责，起初他有所质疑，毕竟对方还是个小姑娘。偏偏公司与她接触的同事，对她评价都很高，负责任、态度好，偶尔请她帮忙，也是有求必应。再见面是为了续签合同，面对远征强制要求的保密合同，她据理力争，确实是全心全意为了东家着想，不肯让自家公司吃亏。其实，与他接触过的很多销售相比，宋戈并不算资深，甚至为人处事还略显青涩，可她给人的感觉是最好的。她身上囊括了他们这代人的优点，刻苦、真诚，方源最看重这些，以至于一度忽略了她出挑的容貌。

　　方源晃了晃红酒杯，道：“当然。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们远征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至于待遇和职位，一定会比IG给你的要好很多。”他将杯中的红酒饮尽，“看得出来你今晚状态不佳，赶紧回去休息吧。”

　　大约又坐了十分钟，方源叫的代驾便到了。宋戈将他送至电梯口，又重新折回去开□□。

　　前台打好了抬头与税号将手机还给宋戈：“小姐，这是您的手机，请收好。”

　　屏幕陡然亮起，是赵轻言发了个微信过来：“邵阳说前两天在医院遇见你了。”

　　“宋戈，你是不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