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行一善》叶将

5、 筹银两

　　走出当铺，日头正悬中天，洒下道道金色光环，落在街巷房屋黝黑的瓦楞上，迸射成七彩的光线。

　　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在眼底铺开一大片的白，街上喧闹的叫嚷声也在这时化作了阵阵忙音。

　　萧碧楚只觉心脏跳动没来由地失了速，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冷汗，手捏着钱袋，倏地不受控地颤起。

　　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她无力地倚在当铺的门边，停靠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重新得以视物。

　　好饿，低头摸了摸瘪下的肚子，她已然没了生气的力气，只剩下满肚子委屈。

　　没想到，她萧碧楚还有被饿晕的一天。

　　掂了掂钱袋子里少的可怜的二十文钱，鼻尖又开始泛酸，可现在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回村里寻亲戚邻居们借一借，凑一凑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萧碧楚提起灌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循着来时的路沿着街边往回走。

　　街边还是如来时般喧闹，可她已然无了看光景的心思。

　　“姑娘方才莫不是去当铺了？”路过卖包子的小贩时，小贩噙着笑出声，“还吃包子么？”

　　萧碧楚闻声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又换了副面孔，正噙着笑，盯着她手中的钱袋子一个劲儿看个不停。

　　下意识地捏紧了仅有的二十文钱，萧碧楚想要转身离开，可目光还是不自觉地又落到他身前装包子的簸箕里。

　　先前那刚刚出炉的一笼子包子，现下已卖的差不多了，看来生意还不错。

　　“不吃。”她冷着脸出声如是说，可肚子却不满地“咕噜”起来。

　　听到这动静，萧碧楚脸上涌上一股子燥热，阵阵热气冲到头顶，她只觉尴尬，抬腿就想快步离开。

　　“哎，别急着走啊。”小贩再次出声。

　　她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作甚！

　　“做什么？”不耐烦地转过身，萧碧楚刚一开口，就见小贩递了个包子过来。

　　包子又白又胖，活像个肥娃娃。

　　稍稍抬头，萧碧楚将目光从白胖的包子上移到小贩的脸上。

　　他这是何意？

　　眼前的小贩眉眼平平无奇，满脸髭须，双颊微胖，嘿嘿一笑，两腮直颤。头上带着粗麻巾帻，身上穿着的也是最廉价的粗布衣裳，腰间还系着一块白巾，上面沾了些许油渍。

　　他扬了扬手中的包子，说道：“这个包子你拿着吧。”

　　萧碧楚皱眉，心中陡然升起警惕，无端献殷勤，莫不是包子里面下了毒？

　　“瞧着你面色发虚，嘴唇苍白，许是食厥了。知道姑娘家的脸皮薄，赶紧拿着吧，当是佘给你的，日后再还就是了 。”

　　见萧碧楚不动作，小贩干脆走出摊子，将包子塞进了她的手中，又回去收拾摊子，一边吆喝着，“散集了，散集了，打道回府……”

　　一旁的摊贩瞧见，纷纷打趣他：“生意不错呀卢老二。”

　　“一般一般，今日卖的快些。”

　　“卢老二是着急回家瞧他媳妇儿哩。”

　　“哈哈哈……”

　　萧碧楚站在一边捧着包子，看着他们互相打趣，笑得春风满面，忽然觉得，哪怕手中没有至高的皇权，像他们这般自在潇洒地活着，好像也不差。

　　咬了一口包子，软薄的皮裂开，鲜香的肉汁瞬时流入口中，香气四溢的肉馅灌满唇齿间。一只包子下肚，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明朗起来。

　　风云既变，该回家了。

　　回到杏花村时，已是金乌西斜时候。村口一条清浅的小溪蜿蜒向西流，溪边的垂杨柳才生出绿意，一排排的杏树已长出不少新芽，一眼望去，似一片绿云。

　　橘色的锦霞映在涓涓的溪上，波光粼粼，像是在铺了一大片飘摇的烫金锦缎。溪上横跨一座石拱桥，桥面上的青石板路被足履磨平了沟壑，添了满满的岁月痕迹。

　　萧碧楚自桥上走过，向杏花村深处行去。

　　清风抚过，吹起她鬓间细碎的长发落在唇角，她抬手将碎发重新勾到耳后，一边行着，一边盘算着。

　　陈家只给了三日时间，要她凑齐三百两白银。眼下一日将过，她手中却只有二十文钱。

　　如何能凑得齐这三百两银子？现下唯一的办法，只有借。

　　揉了揉眉心，萧碧楚有些头痛。

　　记忆中，云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也没有要好的街邻，孤零零一家坐落在杏花村深处的山脚下。

　　云家有三人，一个又老又盲，一个年纪太小，还有一个无恶不作，全村上下无人待见，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大概只有村里的高大娘。

　　想到这里，萧碧楚顿住脚步，扭头朝西边看去，这里正是去往高大娘家的岔路口，高大娘家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

　　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萧碧楚最终还是决定去借一借试试。

　　高家宅子青砖黑瓦，是一间不大的四合院，这院子虽不比别处富庶人家，但在这杏花村却是数一数二好过的了。

　　在门外站了半响，萧碧楚上前敲响了高家大门。

　　“谁呀？”院子中传来女人不耐的声音，“大虎、二虎赶紧去瞧瞧，谁这么不长眼，专挑人用晚膳时上门。”

　　女人话落，门里很快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从门内探出两颗扎着总角髻的脑袋来。

　　“上门叨扰，多有冒犯……”第一次寻人借钱，萧碧楚有些仓皇，双手紧紧绞着袖口，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好不容易开口。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目光倏地落在开门的两个少年脸上，剩下的话又全吞回了肚子里。

　　眼前的这两个少年，不正是她初醒来时，拿石子丢她的那俩么。

　　大虎二虎二人也是愣了愣，瞧见敲门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确认，“云，云家的那位？”

　　“怎，怎忽然变好看了。”

　　“好看了也是小贱人！喂，丑八怪，你来我家作甚？”年长一些的大虎率先摆出气势，横跨一步出门挡在门前。

　　“……”萧碧楚咬牙。

　　她要沉住气，现在不能同这臭小子一般计较。

　　深吸一口气，萧碧楚咬着牙尽力放缓语气开口：“你娘亲可在家？我想寻你娘亲……借些银子。”

　　“你不是把云烨卖了么，这么快就花完了？哈哈哈，那就再把你自己也卖了好了，村里婶娘们不都说了么，你去做青楼的妓子正合适！”

　　萧碧楚给足了面子，可大虎却不配合，他话音落下，站在身后的二虎也捧腹大笑起来。

　　两个少年此起彼伏的笑声，惹得萧碧楚额上突突地跳。

　　她本就忍了许久，听他这么说，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另一手高高抡起，一双秋水美眸迸出火焰，“臭小子，你再说句试试！”

　　“娘亲，云家的小贱人大人了，救命！”高大虎见形势不对，拼命挣扎喊起人来。

　　院内的女人听到门口处的声响，抓起一旁竖着的擀面杖冲出门，“是谁，是谁敢欺负我儿子？”

　　“我……”萧碧楚抡起的手捏成拳，在大虎脸上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下去手。

　　眼见院子里的女人就要冲出来，她一把将人推开，恨恨地指着做鬼脸的少年，“你且等着！”

　　说罢，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女人骂骂咧咧和少年嬉笑的声音。

　　萧碧楚只觉刺耳，加快了步子。

　　西山吞了骄阳，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坠入漆黑的山里。

　　萧碧楚踱着步子朝云家的方向走去，哪怕天色暗下，她还是不紧不慢。

　　她有些不想回去，又无人盼她回去。

　　不知溜达了多久，云家的小茅屋总算纳入了她的视野。

　　远远地，萧碧楚就瞧见，篱笆门前有一抹亮光，行的近了些，她才看清，是云阿婆正提着灯站在那处。

　　她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处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好奇怪，一个眼盲的老妇人，缘何要在晚上提灯？

　　萧碧楚有些纳闷，走上前去，出声问道：“阿婆，你提灯在这做什么？”

　　“初儿回来啦？”云阿婆听到声音，站在原处有些局促，换了只提灯的手，“你今日迟迟未归，阿婆算着时辰，天色应当晚下来了，怕你回家时害怕，所以才在这里等着你。”

　　等她？

　　萧碧楚闻言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时，眼中已升起浓浓的雾气。

　　眼前的灯火被眼里的水渍晕染成一圈圈光晕，彻底模糊了视线。

　　原来，盲人提灯，必是有所守望。

　　“对了，今日有位公子寻上门，说是你阿爹派给你的侍卫，现下正在屋中候着，初儿你快去见见。兴许过不了多长时间，你阿爹就要接你回京了。”云阿婆说着，提灯引萧碧楚进门。

　　“阿爹派来的侍卫？”萧碧楚黛眉微拧。

　　沈巍怎么会为他遣送乡下的女儿派选侍卫？

　　正疑惑着，萧碧楚抬头，一眼就瞧见前方不远处云家茅草屋正间前，立着青衫皎皎一人。

　　壁上灯火微茫，为他罩一层薄纱，飘飘渺渺，令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却只觉他身姿萧朗，列松如翠，不知在几重梦境中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