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满空江》李克用程敬思

11、廷哥儿

　　郡王爷的礼总是要还的，凌小姐提笔绘一幅山水。
　　画作呈进宗人府，正百无聊赖的信郡王于书案上徐徐展开，堂下歪坐的梁肃戎斜眼瞧他：“你这神情倒是怪异，活见鬼了不成？”
　　半晌，秦允商开怀笑了：“正愁日子无聊，索性陪她胡闹一场”。
　　梁少卿放下茶碗，近前端详画作：山头白云缭绕，滴翠浮清，几缕霞光闪现，或明或暗。画作并无题字，少卿犹豫道：“全真教祖庭烟霞洞……”
　　“想去三清观就直说么…”
　　少卿闻之点点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打哑谜有意思么？”
　　信王亦点点头，陶醉道：“当然有意思”。
　　少卿没头就走：“内阁还有公事，下官告辞，王爷自求多福”。
　　女子无才便是德，信王妃的才情未免多了些，唯有秦允商这等奇人方觉得有趣。
　　“内阁如今吵成一锅粥，连陛下都头疼，你回去不怕殃及池鱼？”信王笑得不怀好意。
　　梁肃戎脚步迟疑，终而瘫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他来宗人府正是躲清静的，哪里还愿回去？“比不得王爷人品贵重，躲在宗人府里谁也打扰不得”。
　　起因是五日前的一桩案子。
　　成国公刘家的家奴于街头乱棍打死两个乞儿，又被一群乞儿生生咬死。顺天府尹深知内情复杂，就顺水推舟推给了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将军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廷禹。
　　魏将军一番探查，将案情报与内阁：乞儿并非乞儿，而是死里逃生的农户。成国公刘家往日为少缴人丁税款，隐匿人口达千人之多。今上推行“摊丁入亩”之法，刘家将这些人转为佃农，横加盘剥，以至逃亡。
　　新帝登基之初便曾言之凿凿：若坐实违反“摊丁入亩”之法，有官罢官、有爵夺爵，这下子就难办了。宫里的刘淑妃连生两子，来年正月更要晋为贵妃，这个节骨眼上母家出事，淑妃就闹到御前，话里话外多指摘魏皇后与魏家不公不义欺压同僚。
　　后宫连着前朝，内阁中亦不乏为成国公辩白求情的。显谟阁大学士并刑部林尚书奏达天听，连魏廷禹与次辅贺为之一道参了。
　　成国公刘世安也上折，哭诉自家遭人陷害，恳求三法司会审。次日，国公爷再上一道奏折，参次辅贺为之公报私仇，两家结怨皆因土地买卖。
　　本是成国公的一桩官司如今演变为刘家、贺家与魏家的三国演义。
　　今上未做决断，底下就吵成一团。说来说去，都是土地的事儿。

　　中宫魏后近来诸事烦扰，清早去长寿殿请安，太皇太后虽不曾说什么重话，到底面露不悦。
　　返回清思殿，宫人来报金吾将军魏廷禹侯在殿外多时。
　　二人于正堂相见。高高在上的魏皇后望着堂下跪着的同族兄弟，道了声：“廷哥儿，倒是难请”。
　　虽跪着，魏将军仍腰身挺拔，行伍十多年来日日板着身躯，读书人的那番驼背佝偻全然不见踪迹。“臣来迟，请娘娘恕罪”。
　　“如今廷哥儿发达了，可还认本宫这个同族姐妹？”
　　“娘娘如此讲就是臣的大不是，臣，罪该万死”。
　　满朝文武并不知，□□第一悍将魏廷禹从前是个结巴，虽是靖国公魏家正派玄孙，却穷得一日只得一餐果腹。
　　“老祖宗一直惦记着你，惦记着你的终身大事”，皇后略动大袖，露出熠熠生辉的赤金珐琅护甲，“廷哥儿若得了空，回府里给老祖宗请个安”。
　　“臣，遵旨”，魏廷禹俯身再拜。
　　皇后缓缓起身，走下高台亲自相搀：“本宫与将军同出一源，无论将军如何想，外人都道你我是魏家的人。将军封爵在即，陛下于公侯之间犹豫不定，将军行事更要慎重”。
　　魏廷禹微微躬身，眼前只得明黄黄的裙角：“臣行伍多年，侥幸得来的军功并不敢独享，几次面圣都恳请陛下嘉奖抚恤他人”。
　　“廷哥儿自谦了。我□□非军功不得封爵，既立下彪炳千秋的战功，自然该赏。本宫也替廷哥儿高兴，他日立了府邸再娶几房娇妻美妾，也不负这一世功名利禄”。
　　将军叹息：“不瞒娘娘，臣当初远走他乡入伍从军也有个不得已的缘由，三清观的成云道长断了臣的八字，为天煞孤星，注定此生为寂寞之命。婚姻之事，臣不敢想”。
　　“世间万事总有转机之法，廷哥儿亦无须悲观。信郡王为七杀命格，与凌首辅家的嫡亲孙小姐却是般配，这不尚未成亲已是琴瑟和鸣、颇为恩爱。想来，郡王的命格已然改了”。
　　天煞孤星与杀破狼堪称两大绝命。魏将军垂首，恭谨道：“臣也盼着不必孤老一生。昨日去三清观请教，成云道长提点待明年己未火羊，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甚好”，皇后温笑道：“本宫定亲自去求陛下给廷哥儿指一门好婚事”。
　　“臣，遵旨”，将军拱手行礼。

　　出皇宫，侍从佘四牵来将军坐骑惊帆，魏廷禹方展露笑颜，拍拍老伙计的头：“委屈你了，日日困在京城不得驰骋”。
　　惊帆顽皮，忽喷了个低低的鼻鸣，似在附和主人所言。
　　“可回京城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你看你，如今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是捡来的媳妇，连个聘礼都不用”。
　　惊帆竟扭过头，仰望蓝天，似是自鸣得意。
　　“你俩一赤一白，也不知生下的娃要随了谁”，魏廷禹挽起缰绳：“今儿什么也不干，咱去逛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