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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爱恨两难消 ...

  •   茫茫的大雪中,有曲折悠扬的琴声远远的传开,高扬处似九霄放歌,慷慨激昂,低回处如杜鹃啼血,酒入愁肠。
      忽然间琴声一变,天地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月下的行人衣锦夜行,归乡的白发童子不识。
      孤雁南飞,幼鹿失母。连理枝折,比翼相离。
      这世间原来是如此的孤独。
      红尘本意,竟是分离。

      萧廷就这样独坐屋中不停地弹着古琴。从午后的金光流溢到夕阳的晚霞溢彩,从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错间,似乎交错了他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郁郁独行于苍茫天地。
      突然,他吐出了一大口血,他却浑然不顾,手上依然固执地弹奏着。
      “教主,月灵求你不要弹了,你内伤未愈要赶快治疗。”黑月灵一直守候在屋外,此时见萧廷吐血,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下跪哀求道。
      “滚!”萧廷怒喝道,眸光冰冷如剑,夹杂着痛恨、狂燥与残酷。
      “教主……”黑月灵只是不依,固执地跪在地下。
      屋外大雪仍未停歇,纷纷扬扬的雪花凌乱了梅花的颜色,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黑月灵有些恍惚地凝望着眼前的人。看他高挑的眼眉,淡薄的唇线,和银白的长发。眉目飞扬冷峭,与……那眼中挥之不去的为情所困。
      眼前的人就算是在如此清冷的环境下,他身上的光芒依旧宛如太阳一般夺目,吸取容纳了周围的一切。
      只是他的眼神却是如此遥远。
      他掌控天地间的一切,他并不给予,而是肆无忌惮地掠夺,用他的目光,他的笑容,不断地掠夺你的心,你的爱,你的眼泪,你的一切。
      哪怕最不经意的一顾,便能让你轻易地抛开所有矜持,为他奉献上所有繁华。
      哪怕最淡然的微笑,也让你真切地感到卑微,感到仰望,感到焚灭的疯狂。
      他让你心甘情愿做扑火的飞蛾,哪怕知道会受伤,会流泪,也要不顾一切地留在他的身旁。
      于是她经过了最严酷的训练,经过了暗夜幽冥总总非人的折磨,成为黑堂堂主,成为他最得力的手下,来到他的身边,她被那焚灭一切的烈焰点燃,她的生命在剧烈的痛楚与快乐中战栗,化为一团灿烂的烟花。
      只是,这烟花并不属于她,却点缀了他的辉煌。
      “滚!”萧廷忽然狠狠地捶了一下那张古琴,眼神冷酷地吓人,也痛苦地吓人。
      他只觉体内仿佛燃了一篝熊熊的火,把一切都摧枯拉朽的焚烧起来,烤的他五内俱焚。他不能动弹,连呼吸都不能。一片乌黑深寂中,这种痛苦将他沉入水底,窒息欲死。
      许多年来,他始终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有许多人可以依靠,他有的只有自己。他一直都知道,他必须坚强,他必须不择手段,必须断情绝爱,因为他有着太多的事还未完成。然而,现在的他却无法坚强,只盼痛苦快快过去。他还记得那久远的以前,是她抱住他的,她的手火热,她一缕发辫顺着她俯下来的肩颈垂下,落到了他的唇角,那样的碰触好似春日里第一场轻软的细雨,人不知不觉地就醉了……
      他也记得那把剑刺入她的身体时,她婉转缠绵的呼唤,一声一声在他脑中回响,是那么的感心动耳,是那么的荡气回肠。
      萧廷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懊悔,还有自责。他的心被这样的痛苦折磨着,一时之间,沸腾而起,五脏六腑,皆似被毒药侵蚀了一般,连寸寸骨节都隐隐生痛。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进行的。可是唐若萱,就像手上的清风,感觉的到,却抓不到,更无法事先谋划。萧廷几乎支撑不住,即使明知那种情况下他不得不为,可他怎么能够忍受,他怎么能够忍受亲手用剑再次刺入她的身体。他更无法忍受自己的一颗心,明知道应该放下,可是他此生唯一的一点念想啊,他忘不了,也放不下。
      此时此刻,这种纠缠不休的痛苦已经将他强大的意志里击的粉碎! 他突然拿起剑冲出了房间,黑色身影在院中回旋腾挪,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动似光影,宛如旭日喷发,又似电闪雷鸣,龙吟不绝。
      萧廷,萧廷!你的心志和信仰不能因任何人有所改变。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经历过世间最严峻的磨练,不然,你走不到今天,你早就成为乱岗里的一撮黄土了。可是那道声音却总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无论怎么样都抛不开甩不掉,“廷哥——廷哥——”那声音越来越响,直要刺穿他的一颗心!
      萧廷内心掀起一阵阵的惊涛骇浪,一剑一剑往地上刺去。飞沙走石,扬起厚厚一阵积雪,遮天蔽日。眼前一片迷茫,既看不清这漫天雪雾后的景致,也看不清这从没见识过的人生歧路。雪花慢慢落满他的银发黑衣,他跪于雪地之中,剧烈颤抖。
      蓦地,他忽然大叫了一声,叫声在雪野中远远的传开去,如同一匹孤独而行的野狼,呼啸于苍茫大地。他抛下剑,一个纵身向远处狂奔而去。
      黑月灵呼喊不急,只看到那道身影,倔强孤傲,孑孑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之中。
      她无力的跪倒在地,只遥望着模糊的远处,过了良久,缓缓地合上眼睛,极细的一滴泪自眼角留下,滴到雪地上,极小的一点,仿佛没有……

      我的意识慢慢地沉到极深极深的海底,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四下混沌未开,模糊的一片天和地。害怕的飘浮在黑暗寒冷的最深处,全身没有一点着力的地方,四不靠边的茫然和无助。身体轻得似乎没有重量,眼睛却重的怎么也打不开。手脚冰凉,一寸一寸的侵入到骨髓里去,最后连心好像也是冷的。我慌乱,恐惧,似乎就这样永远地被遗弃在这个用不见天日的地方,拼命挣扎,想要冲出这个森冷恐惧的地方,却被缠绕的海草拉扯的脱不了身。我抬起头,睁大眼睛,仍然是黑暗,永无止尽的黑和冷。
      “若萱,若萱——”有谁在呼喊我,一丝暖意传到我的手上,舒服的温度。
      我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吃惊地看见一点一滴隐隐透射进来的光束,蓦然睁开了双眼。
      “若萱,你终于醒了。”欣喜若狂的声音。我转头看去,一双晶亮的黑眸,闪烁着担心和忧虑。
      我吃力的朝他一笑,“风大哥——”只喃喃说了几个字,再开不得口。
      风倾尘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也是即悲又喜,良久他才轻拍着我的手说:“你只是失血过多,这一剑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但是剑气毕竟太强还是伤了肺,恐怕,恐怕会洛下病根。”
      我闻言,勾起心底的痛,立刻就红了眼睛。
      风倾尘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心:“若萱,萧廷他毕竟还是不忍心的,这一剑他避开了你的要害,他手下留情……”
      “不要说了,”我摇摇头,心如刀割。又怎么会不明白呢,那样的情况下,萧廷他只有这样做啊。如果他下不了手,就等于昭告了天下人,她,唐若萱是阿卑罗王的软肋,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有弱点存在。他若不狠心绝情,他若不刺了她这一剑,只怕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挟持着她去威胁萧廷。可是,虽然早就明白,虽然早就想过将来不论是生,是死,是苦,是怨,要怪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可是真正地到了这一天,心里面原来是这样的痛,说不出来的痛,层层堆叠起来,连呼吸都带着血与泪。
      风倾尘看着我,也只是忧伤地摇头:“若萱,何必为了他那种人……如今,如今一刀两断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只心想倘若真的能一刀两断,倘若自己就这样地死在萧廷的手上也就好了。可是心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呢,原来是这么的痛,一阵又一阵的心悸,痉挛起来就疼,就痛,就苦。自己的将来又该怎么办,死都没有死成,总是要活下来。可是活下来干什么呢?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耳边的发丝淌下来,浸湿了枕头。
      “若萱,若萱……”风倾尘只是难过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黄湘姑娘她一直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动,她……若萱,你身体好了帮着去劝劝她吧。”
      我一听,立即从床上挣扎地坐了起来,“黄湘,黄湘她……”我响起无回谷的那一幕惨剧,心中疼痛难抑,可怜的黄湘该怎么办,古汉阳死了她该怎么办阿。“我身体没事了,我这就过去看她。”说着我就从下了床。
      “若萱,你的身子还很虚弱……”风倾尘拦住我。
      我回头看他,眼神坚决而认真,“风大哥,我是一定要去看黄湘的,我怎么能够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种痛苦。”
      风倾尘看着我,终是长叹了口气,带着我去了黄湘的房间。
      我一进屋,就看见黄湘面如死灰的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我心痛的拉着她的手说:“湘儿,湘儿,你现在该怎么办呢!你现在该怎么办呢!”黄湘只木然地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只想哭,为什么每一个人的命都这么苦呢,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幸福快乐地给自己看呢,也好让自己相信这个乱世还有一些值得继续生存下去的东西呀。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快乐的,幸福的,轻松的,自在的。这叫自己怎么有这种信念继续追寻下去呢!怎么还能有呢,满眼都是悲剧!
      我看着眼前毫无生念的黄湘,浑身像是已经是掉在地上的死灰,沾惹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哽咽的说:“湘儿,你要振作起来才是。你不能这样折磨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黄湘连泪水也用尽了,捂住心口,凄凉,绝望,浑身是入水的冰寒,是浮在水面上的等待淹没的水草,没有一点反抗之力。“若萱,若萱,大木头他离开我了,他们都离开我了,血姐姐,小珠儿,现在是汉阳,我不想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呢?”
      声音之凄惨,听在我的耳里,只觉赤裸裸裸的一片,鲜血淋淋。
      我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大声说:“湘儿,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样的世道,活一天是一天,既然还有幸活着,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你怎么能这样想呢,生不如死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况且,况且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吴堵,有大丸子,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都会陪着你。就算天要塌下来了,我们都会帮你顶着!湘儿,湘儿,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人若死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湘儿,你一定要想清楚这个道理呀。”
      黄湘丝毫没有被打动,只是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说:“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早就没有了。我的心已经进了坟墓了,若萱,你说进了坟墓的人,还能爬的出来么。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绝望了,逃都逃不开。”
      我看着眼前的黄湘,心如死水,激不起一点波澜。不是死水,是死了的冰,大块大块的石头投上去,也砸不出半个洞,只是在原地滴溜溜的打转。忍不住伸手甩了她一巴掌:“你醒醒,黄湘,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还有希望啊,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希望,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活着,你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活着阿,他凝聚着你和汉阳全部的爱啊,你不活了,可是你怎么能剥夺他活着的权利呢!”
      黄湘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掉下泪来,哭着说:“若萱,若萱,可是真的很痛,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看着她,心如刀绞:“你不要伤心了,我也要哭了。你是一个可怜人,我也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我将来,我将来说不定比你还惨呢。湘儿,你起码还有你的孩子,可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又为什么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呢。湘儿,湘儿,乱世里,这不仅是我们的命运,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凄惨。”边说眼泪也边流了出来。两个人各有伤心事,在一起抱头痛哭。人生在世,便是能够顺应此心,毫无顾忌地痛哭一场,本来也是奢侈。只是此刻,便任由它去吧。
      总有哭完的时候,总有哭累的时候。一切依然没有变化,情绪却慢慢的平复下来。
      我的劝解总算是起了点作用,黄湘多少进了点食,待到夜深我才从她房中出来,可是自己的心却被搅的乱七八糟,茫茫然没有任何的前景。想起萧廷,想起发生的一切,不禁黯然。
      在这个时代,芸芸众生不过都是命运的屈从者,谁都无力改变什么。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反而自己正被这个时代一点一点的改变。
      我默然的走着,心不在焉的走过花影重重的小石子路的时候,很容易就摔倒在地上。我撑起身子,站起来的时候,又踩到脚底的裙子,重新倒在地上。如果不是这么的心乱如麻,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在这里。我这一摔,却再无动静。我就这样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心力早就没有了。我将头埋在膝盖上,浑身无力,起不来。这样一个姿势,可以永远到地老天荒有多好。水干了,风化了,什么都不用想,就地老天荒了。事情也完了,人也完了。我流不出眼泪,哭也是要资格的。我有什么资格哭,我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萧廷呢?为什么要喜欢他呢?自己的将来,恐怕也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萎谢,然后凋零了。
      就在这时一阵类似呜咽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阴冷的北风呼哨而过,卷起片片的雪花,地上树枝的影子妖异地摇摆着,仿佛无数纤细的黑色脚踝在雪中舞蹈,我被这样一吓,慌忙地站起来,连悲伤的情绪也暂时一扫而空。
      青石路上结了一层冰,我本能地紧了紧衣领,放缓了脚步。
      等等,那是什么?我突然停步。
      蒙眬的月光下,一个黑色影子正在庭院的花丛中穿行。
      “什么人?”我沉声问道。黑影没回答,依旧缓慢地移动着。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阴影一点点地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心中不由有些紧张。转眼间那黑影已经慢慢地到了我面前十丈处。
      “谁,在靠近我要不客气了!”我本能地想去拔我的‘解情’,才想起匕首还在我的房中。
      我吞了吞口水,紧张地望着那道黑影,只见那影子似对我的叫声全无反应,依旧那样慢慢地移动着。
      怎么会?我暗自疑惑。莫非是鬼?我被心中的念头吓地一个哆嗦。
      乌云散去,月光渐渐清晰。面前的黑影也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恐怖丑陋至极的面容,披散的头发长及膝盖,脸色蜡黄,面无表情,双眼怪异地从脸上凸出,斜斜的嘴巴抿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缝。那种惊悚感在刹那间直入我体内最深处,饶是我胆大,心中也是一颤。
      怪人走到我的身前,缓缓地向我伸出双手。月光下,那双手白得颇为诡异。我警惕地望着那个怪人。那人却是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站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深夜在此,意欲何为?”我沉声问。
      那人僵立在那里,并不回话。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我的声音开始发颤。
      见那人仍不出声,我做出搏斗的姿势,只待这怪人再上前一步,便还击御敌。就在此刻,一个幽冷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这是山庄的花匠……”
      我猛地回身,不远处的月光下,一个身形修长,面容清瘦,颔下三绺长须,颇显儒雅飘逸的人正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袭青衫,表情淡漠,仿佛刚才说话的并非是他。
      我认得此人,是山庄的大管家徐文易。
      那怪人此刻突然口中嗬嗬有声,比划起来。
      “这位唐姑娘是山庄的客人,你以后要恭恭敬敬的,晓得么?” 徐文易盯着手势叮咛道,注视着那怪人的目光却无半分恐惧厌恶。
      那怪人点了点头又蹒跚地去了。
      “这个人是?”我看着这一幕,满肚子的疑惑。
      “此人是山庄的花匠,我们叫他德叔,几年前的一场大火把他的儿子烧死了,他也烧成了这样,眼睛和喉咙都被烟给熏坏了,我们看他可怜也就留他在了山庄种种花花草草。”一边说,徐文易一边挑着灯笼走在了前面,“唐姑娘,请随我回房休息吧。”
      被这怪人一吓,我只觉得累极,伤口之处也开始隐隐做痛,便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跟在徐文易身后,回了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爱恨两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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