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沙》自语

3、人同命不同

　　林非醒的时候，真是小小地受了点惊吓。
　　这样的早上，原本是他所习惯的。每次发病后，精力消耗太多，即使睡一晚，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总是恹恹的，酸痛的感觉有些还停留在体内里，所有肌肉都麻痹了一样，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是种挣扎。所以他习惯先静静躺一会儿，细细欣赏天花板的花纹，然后对自己微笑：“很好，新的一天。”
　　今天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然而他却有个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只老鼠的身边蹲着一只猫，而且他就是那只被虎视眈眈的老鼠。
　　林非终于忍不住停止了对天花板的欣赏，侧头一看，一双又红又肿的核桃眼就在距离自己不到10公分的地方，死命盯着他，正是那种猫对老鼠的眼神。他半天没说出话来。猫也很安静，没说话。昨夜的经历慢慢回到脑海中，一个还可以说是陌生的女孩抱着自己，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绕是他一向冷静，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上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这句话像一只铁夹子，一下子夹着了猫的脚。猫女孩立刻和身一扑，把他紧紧抱住。她的脸完全埋进了他肩侧的被子中，被子里立刻就传出爆发似的哭声，肆无忌惮，久久不息。他等了一会，终于无奈地劝说：“小姐，你赚到了，竟然还哭？我还是童男呢，真是。第一次和女人一起睡，就和这样一个。。。。的人”。
　　一张小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泪痕未干，已经开始笑了：“我听到了，童男啊？哈哈，叔叔您贵庚？”
　　可是没等他回答，欧阳明脸上的笑容已经飞走了，一丝恐惧终于冲破了整夜的压抑，从心底慢慢升起。她盘腿坐起来：“昨天你差点死了，而且是被我害死的！整个晚上我都在盯着你，连睡一分钟都不敢。我这一生中都从未这样害怕过。”欧阳明严肃地逼视他的双眼：“所以，你欠我一个解释。是谁，安排我到这里？他应该跟我提起过什么？”一夜没睡，她的短发有些乱，额头上一粒小小的的痘痘红红的。林非闭了闭眼，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呢，青春得令人心疼。再开口的时候他笑了：“小姐，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程启元是你的老板吧？你老板其他儿子可都死光了，唯一剩下的那个还有心脏病，不怎么尽快生个孙子怎么行呢。”他上下打量了欧阳明一下，似乎有些厌恶地别开了眼：“这次比较奇怪，他似乎什么都没告诉你，而且你很显然跟你前几任没法比。不过昨晚你也算帮了我忙，就破例给你一个机会吧。”
　　随着他的话，欧阳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联想到自己无缘无故的晋升，和刚住到“公司宿舍”时的那种欢乐，现在都像个讽刺。强烈的屈辱感一股脑儿涌上心头。“闭嘴！”她怒喝，随即挫败地把手插到头发里。“该死，你还生病呢，要不有你好看！”看着她瞪眼的样子，林非毫不怀疑她心里正想把他暴揍一顿。然而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吃了一惊，直到她走出房间的时候还愣着。她问：“早饭你喜欢吃什么？”这么突兀的转折，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直觉道：“吐司。太阳蛋。”一个声音从厨房远远飘来，“什么太阳蛋月亮蛋，我只会白煮蛋。我做主，我们今天吃白煮蛋！”
　　餐桌上，看着欧阳明咬牙切齿狠狠咀嚼的样子，林非颇有点食不下咽。直到她吃完，林非的餐盘几乎还没有动过。欧阳明诧异地问道：“怎么了？”林非心里一惊：“是啊，这是怎么了，虽然自己和这个女子的相遇相识有点超常规表演，但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却早已预定。”他默默埋头吃起来。
　　欧阳明静静注视着他，眼里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你是个很特别的男人。如果我们在正常的情况下相遇，相识，也许会成为好朋友，或者，”她顿了顿，脸稍稍有点红，“或者，我会喜欢上你。只是你们有钱人玩的这种游戏，太侮辱别人的尊严，让人无法容忍。我怕自己冲动，所以特意借吃饭的时间细细想过，仍然无法容忍。不管你刚才说的所谓‘给我个机会’的话，有几分真心，我们都已经在一个错的开头里面，而且你还正提议我们继续错下去。”她慢慢站起身来往外走，“我会向公司辞职，并且尽快搬出这里。”
　　林非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竟然是如此敏锐和聪慧。她说得对，也许自己潜意识里真的是有想要“将错就错”的意思吧。如果他们在正常的情况下相遇，相识，他们之间也可能有一个很长的未来。
　　“但也有一件事你说得不对，小姐。”他自嘲地勾起唇角，“错的即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错的是我这个人。”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灿烂而耀眼。林非眯起眼睛，微笑。在还能笑得出来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