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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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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东宫大婚。
婴儿臂粗的龙凤红烛明晃晃燃着,金制烛台上,已滴满蜡。
红绸堆砌的婚房内,悄无人声。偌大床榻前,只两个宫女守了,手中绫罗小扇,早已低垂——她二人头一点一点,也打起了瞌睡。
“太子殿下到——”
正是夜深好睡时,却不防这一声唱喏,激得人好一个精神。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率先清醒来的宫女,赶紧去推自己的伙伴,“醒醒,太子殿下来了。”
“啊?”那宫女犹自迷茫中,睁了惺忪睡眼,看她起身去唤床上的人。
“公主……啊不对,是娘娘了。”那宫女摇了摇头,轻抚床榻上的人,“娘娘,快醒醒,是太子殿下来了。”
床上那位新晋太子妃娘娘,却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挥手,话语呢喃:“本宫不见……”
“这……”宫女无奈,“这可不成呐,今晚可是您跟太子殿下的洞房花烛夜。”
太子妃以手掩耳,拧了细眉:“本宫说了,不见!”
“娘娘……”
太子妃李蓁蓁叹了口气,绝望睁眼。
“你去告诉他,”她翻身起来,绸缎寝衣滑落半肩,“本宫乏了,已经先行睡下了,叫他别处去睡吧。”
“这可使不得,”宫女璇玑劝道,“哪有洞房花烛之夜,叫新郎官儿别处去睡的道理?这要是传将出去,岂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李蓁蓁却毫不在意,只一摆手:“明明是他叫本宫先等了大半夜,还堂而皇之派人来道,有紧急国事。既然如此,他便和紧急国事去过洞房花烛夜吧。”
明知她是赌气,璇玑却进退两难。她家公主说的也对,这大婚之夜,被一封信函便招了走的新郎官儿,她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回见。
更何况,这是魏燕两国联姻,燕国太子丢下她大魏公主在先,便是拂了大魏的脸面。也难怪,她家公主要生气了。
可这个时候赌气……
寝殿的门被人敲响,一个声音在外间轻轻唤道:“璇玑姐姐,玲珑姐姐,太子殿下来了。”
是小包子的声音,他和小石头今夜守在了殿外。
李蓁蓁给璇玑使了个眼神,转头就又躺下了,还不忘招呼呆立一旁的玲珑:“给我扇扇。”
璇玑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迈步往外间去。
门初开,璇玑便迅速出来,反身合上了门。
听见声响,原本正背对了殿门看花儿的燕国太子沈政,转过身来,却见殿门依旧闭着,只一个宫女儿出来,垂了首,向他行礼。
“太子殿下,”宫女儿柔声问安,“太子殿下怕是来得不巧了,娘娘今日劳累了些,一时没掌住,先睡了。”
这位燕国太子面色如常:“哦,是吗?”
不知是不是夜太深了些,极易叫人敏感,单只这低沉一句话,也能叫璇玑心中一颤,不由得再次低了头。
“孤去瞧瞧……”
“太子殿下!”璇玑硬了头皮,急急拦住,“娘娘自来便睡得浅,奴婢只怕,殿下这一进去,难免会吵醒了娘娘……”
沈政停在了半路,微微垂眼,看了面前半蹲垂首的宫女,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却不知,这个宫女此刻,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仿佛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就在璇玑觉得,自己的小腿快要打颤了,她终于听得头顶上一句,“去书房”。
觑着那位太子爷拂袖离开,璇玑总算是大出一口气。只这一刻,她已然去了半条命。
“璇玑姐姐,”一旁的小石头小包子凑了过来,这大热的天儿,他们同样惊出了一背的冷汗,“你说,这可算什么呀?”
“算什么?”璇玑抬手擦了额头,冷笑,“明儿一早,可就有的瞧了。”
皇城之中无密事,不消天亮,那位魏国来的玉阳公主,在大婚之夜,将他们大燕皇太子拒之门外的消息,便随同早起的鸟儿,风一般地传遍了宫城。
占了近水楼台之势,得以窥见东宫太子妃寝殿一二的燕国宫人,却出乎意料地发现,那些个来自魏国皇宫的下人们,早已悠然自得,在院中洒扫布置,毫无战兢。
这群奇怪的魏国人。
身为“这群奇怪的魏国人”之首,魏玉阳公主,如今的燕太子妃,李蓁蓁却是后半夜好睡,连梦也不曾做得一个。
如今她被人唤醒,朦胧了双眼,任由着沐浴更衣,梳头妆面。
这是她嫁入燕皇室的第一天,按着身份,她得赶在早膳前,去往燕国帝后起居宫殿,向新翁姑请安。
当然了,得同她的夫婿一起。
若是像她的几位皇姐那般,觅得王公大臣做驸马,这请安礼,早便免了。只可惜,她的夫婿,是堂堂一国储君。
生来便是公主,金枝玉叶,出嫁即成太子妃,尊贵无比,再往后,皇后,皇太后,一眼望到头的荣华。
也怨不得送嫁前,皇姐们曾这样酸溜溜地奉承,谁不愿享一世繁华?
可若是有的选……
“苏嬷嬷。”
有宫人问好的声音,叫李蓁蓁回过神来。她抬了眼,自镜中望见一个宫装老妇人,健步而来。
这是曾伺候过她母后的宫中老人,此番不辞辛苦,千里跋涉而来,只为助她在燕国皇城站稳根基。
是位连她见了,也要含笑问好的老嬷嬷。
“嬷嬷早起。”李蓁蓁自镜中颔首。
苏嬷嬷礼罢起身,接了梳头宫女琳琅手中的七宝梳,替她顺发。
真是一头好发,乌黑顺亮,发细如丝,摸上去,堪比最上等的绸缎。无论给这位主子梳上多少回头,苏嬷嬷都忍不住如此暗叹。
“娘娘,”她沉稳开口,“昨夜娘娘如何将太子殿下拒之门外?”
料定她会来质问,李蓁蓁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将一番“他不仁,我便不义”的说辞,一股脑儿倾倒。
苏嬷嬷久经宫事,但这一遭,却也是平生头一回见。
她深知,此事往小了说,是小夫妻俩闹别扭;往大了说,却是关乎魏燕两国颜面。实在,是不好说。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就见璇玑自外间进来,匆匆道:“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来得正好。李蓁蓁冷笑:“请他外间候着吧,待本宫梳妆完毕,自会去见他。”
看样子,这口气,赌得还挺深。
苏嬷嬷给璇玑使了个眼色,双手不停,为李蓁蓁盘了发髻,同时笑劝:“这可使不得,若要晚了去给皇上皇后行礼,可是要落人笑话的。”
李蓁蓁不屑:“我看谁敢?”
苏嬷嬷取了一支金钗在手,叹了气:“娘娘,如今不是在大魏了,咱们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着,一旦行差踏错,便有那有心人,肆意张扬开去。娘娘自幼便由皇后娘娘教养在身边,怕是不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最怕的,便是那人言可畏啊。”
李蓁蓁沉默,心中却犹自不服。
诚如苏嬷嬷所言,她是魏后亲出嫡女,自幼便由帝后亲自教养,同皇子们一般,上书房,下马场,恣意飞扬,是大魏皇宫一朵明艳的牡丹。
可这才入燕国东宫,便有了这么一出,叫她如何能忍得住?
尽管心中不服,苏嬷嬷的话,她却不能不应:“嬷嬷说的是,我记下了。”
苏嬷嬷深知,她这一声“记下”,恐怕,也没记得多少。她是怎样骄傲的人,只怕这份骄傲,将来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才能磨上一磨。
一杯碧螺春,喝至杯底,沈政才听见房中纷踏脚步声。抬眸,便见一群宫娥,簇拥了个宫装美人出来。
他当然晓得他娶的这位太子妃是美的。毕竟还未见时,她的美名便自魏国,传入大燕。也见过昨日仪式上,请下纨扇后,她那层层妆容后的脸,美则美矣,却更似一尊精致瓷娃娃,没的生气。
都不如此刻。
新月弯眉,修长媚眼,额间一点红花钿,更添妩媚娇娆。
今日她不复昨日厚重妆容,如雪肌肤只略施粉黛,清水芙蓉样,更叫人心旷神怡。
只怕整个大燕皇城,也找不出几个,能盖得过她的明艳去。
“太子殿下。”她盈盈开口,声音像秋日里的一把细雨,打在了窗外芭蕉上。
鬼使神差地,沈政起身,对了她拱手:“公主殿下。”
众人皆一愣。
到底还是魏国宫人爱说爱笑,有一人起头,笑出了声,其他宫女,便纷纷捂了嘴,忍俊不禁。
“殿下,”跟在沈政后头的花匀急得额头直冒汗,“您这称呼……”
虽是不对,却博得一笑,倒化解了些许尴尬。
李蓁蓁跟了众人笑,嘴里却又训道:“笑什么,难道本宫不是公主吗?”
笑声渐低。
沈政见她娇俏模样,却偏偏板了脸,一本正经训斥宫人。无奈笑意自她眼角眉梢流露,那些敛了笑的宫人们,丝毫没有惧怕,只着实憋笑憋得辛苦。
他一时没撑住,忍不住开口调笑于她:“爱妃,时辰也不早了,该去觐见父皇母后了。”
果然,他那位正与宫人们嬉笑的“爱妃”,骤然变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祝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