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传说》西*雪

2、女王的情人

　　序
　　他出生那天，他的母亲正在尼罗河畔收割麦子。之后，母亲告诉他，那天，她看见了五彩神光。她说：桑曼，看哪，你本是受神眷顾的孩子。
　　可他是平民的男孩，这一辈子都别想走进神殿，更别提蒙神眷顾了。
　　有时候，他会到神殿附近去帮人干活，为的只是仰望那巍峨神圣的建筑一眼，他想，以后自己也要建造一座如此的神殿，为他的神，为他重要的人。
　　人们常常看见，夕阳的余辉映下，一个男孩面向神殿而坐，静静地专注地看着。
　　他并不知道座神殿的名字。
　　一．深情
　　“桑曼！桑曼！”柔软的呼唤声随着水潮声拍打着男子沉静的心。他依水而立，修长光洁的呼唤声随着水潮声拍打着男子的倒影，池中睡莲正在怒放，浅红的花瓣让他想起情人的嘴唇。
　　男子回头，目光温柔地朝软榻上看去，女子还在梦中，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淡蓝色的衣裙间，莹白的手臂紧紧抱着绸枕。
　　男子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深刻醒目的皱纹，面貌平凡，身材中等结实。正因如此，智慧的光芒便在他眼中被一览无余。他的神色有一丝恍惚，最近每每在清晨醒来，他都觉得犹在梦中。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所有事情的真实性，毕竟一路走来，这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他的理想、他的爱情都已经实现。
　　是的，他深爱的女人就在他的身旁，他夜夜拥她入梦，这样的幸福他真想一直保持下去。
　　可是，这个女人是埃及的王，是贵族们至高无上的女王哈特谢普苏特……她还这么年轻，可她也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说过，她爱的不是他的容貌，也不是他的生世，而是他的智慧，他的灵魂。
　　她是一个喜欢挑战的女人，法老之位上的她拥有足够多的权威，她便乐于向贵族挑战，向世俗挑战。破格让他这个奴隶出生的人进入宫廷本就已成为众矢之的了，女王还提议提拔他为阿蒙神殿的神官。贵族官员们再也不想保持沉默了，他们昨日联名上书，要求女王取消这个愚蠢的念头。
　　想到昨日他们的对话，他心中不禁对女王又添一份担心。
　　“女王陛下，不要被桑曼迷惑了。”
　　“你们中间的随便哪个人都比他漂亮，本法老何从被惑？” 哈特谢普苏特面带笑容地反问。
　　“陛下，桑曼是奴隶出生，资质平庸，不适在宫延中任职啊！”
　　“他所掌握的知识都是本王亲授，这样说来，你们是在质疑我的才智了？”
　　“陛下，桑曼仪态欠佳，任神职恐怕不妥。”
　　“埃及的神官们什么时候需要选美了？”
　　几番舌战，贵族们败下阵来，女王拥有实权，故他们虽心中不服，也不敢过分造次。
　　思绪至此，桑曼轻轻走到她身边，俯身吻上了她的红唇，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桑曼？”下一秒，美丽的凤目徐徐展开，华光流转，顾盼生姿。
　　他微笑着看她，卸下妆容的她是他最爱的姿态。浓眉明目的她看起来既妩媚又气魄十足。哈特谢普苏特伸出手腕挽住他的脖颈，亲了他的额头，用修长的手指理了理他颈间卷曲的黑发。
　　“陛下，该上朝了。”
　　“今天应该没人敢提反对意见了！亲爱的桑曼，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他摇头，温柔地抱紧她的腰身，她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呐呐道：“桑曼，你很有建筑的天分。我想让你为我修建神殿，属于我的神殿，也是我死后归去的地方……而且……”她仰头，乌黑的瞳孔深情地注视着他：“希望你我永远不分开。”
　　男子有些惊讶，女王这个举动无疑是向整个贵族世界和王族规矩宣战。可是他很快释然道：“我明白，我的女王。”
　　水波的倒影映照在他们紧拥彼此的身上，在这幽蓝的光影里，他的思绪回到了初遇哈特谢普苏特的夏天。
　　二．神眷顾的孩子
　　夕阳下端详神殿的男孩渐渐成为少年，人们开始嘲笑十五岁的他白日做梦。一个平民，妄想进入神殿，除非是在死后的世界。
　　少年的意志却日复一日地坚定，他相信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母亲死了。他加入了建筑工程队，为了更加接近那座不知名的神庙。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座位于尼罗河西岸的神庙名为卡纳克神庙。
　　他不是瘦弱的孩子，但是日复一日地搬运石块都不是他想做的工作。他们这些人从不被允许进入殿内，只能待在工地上。神官们的队列优雅地经过，双手握着神杖，丝毫未留意那个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少年。
　　工人们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王后诞下王女，病重中的法老认为这是一个吉兆，让她们代他向太阳神阿蒙祈福。所以要让工匠们修祈祷台。
　　远远看见王后的御驾在被马队簇拥而来，薄薄的金色纱帐后显露出淡淡的剪影。她是先王高贵的嫡亲公主，如果不是她的两个哥哥因故去世，她也不必下嫁庶出的兄弟。
　　他听过她的名字，哈特谢普苏特。
　　神官们正排演着仪式，他在工匠的石屋中听到宗教仪式时必行的乐声，阵阵鼓点敲击着少年的心。如果他也能成为神官，那他就能参加这个仪式，也能够见到王后了。
　　可他连祈祷台都无法靠近。祈祷台，想到这，桑曼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他怎么可以忘记呢，如此严重的失误……
　　“大胆刁民！”士兵挥舞着刀剑大喝的声音吸引了正抱着女儿乘凉的哈特谢普苏特。她身边的护卫早已经处于警戒状态。大臣恐慌地让她快进到殿内去。
　　“且慢，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把女婴交给身旁的侍女，让士兵把那私闯禁地的人带到她面前。
　　“王后，太危险了！”大臣不让她如此，她轻笑：“我也不是柔弱女子。”
　　桑曼没有想到，王后原来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即便做了母亲，如花的少女容颜在夏日的清晨闪闪发光，露珠般晶莹。
　　哈特谢普苏特皱眉看着桑曼：“不怕死的少年，你为何事而来？”
　　他有一瞬间失神，很快恢复过来，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王后恕罪，草民桑曼斗胆。祭祀台……”桑曼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说出，从结构上，他认为不合理，虽然面积大却并不承重。
　　哈特谢普苏特默默听着。一旁的神官长却沉不住气了，“一个小小的工匠不要在此胡言乱语，难道皇家建筑师的设计还不如你的设想？你这个低贱的下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示意士兵们将他拉下。
　　“呵呵，”哈特谢普苏特却在此时轻笑出声。“很有意思的想法，那么，桑曼，你能证明给我看吗？”她乌黑的眼珠映照出夏空的朗朗青云，妩媚的五官让桑曼再度失神。
　　桑曼起身微行礼，要求一些木棍和石块，哈特谢普苏特派人取来，他搭立了两个模型，一个是现有祭祀台的结构，一个是他认为理想的结构。
　　哈特谢普苏特慢慢踱到他身旁，感觉他注视着他的目光，桑曼不敢抬头。
　　“你学过数学吗？”
　　“从未学过。”
　　简短的对话之后，哈特谢普苏特没有再问过他任何问题。
　　祭祀一结束，王后谴人来通知桑曼，要他随她一同回宫。
　　三．考验
　　殿上，女王接受了贵族们的最后妥协。
　　哈特谢普苏特若通过神殿的考验，他们便承认他的地位。
　　“真是可笑！他们何必多此一举！也罢，就给你们这个面子。”
　　他走进那个石屋时，他才明白，贵族们并非多此一举。在这个窄小的屋子里，有着全埃及最精密的仪器和最复杂的任何问题。
　　可是桑曼没有恐慌，他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和哈特谢普苏特的爱情，艾西丝女神一定会保佑他和他的女王。
　　四相恋
　　法老一过世，宫廷中无人不晓，桑曼是哈特谢普苏特最喜欢的侍从。
　　小公主刚刚满月，能够继承王位的只有王的宠妃所生的儿子。而那个孩子也还年幼，无法亲理朝政，于是政权自然落入拥有皇室直系血脉的王后手中，名为辅佐幼王，实握全权。
　　桑曼的出身使他还不能获得官职，可王后仍然十分赏识他，亲自教授他数理几何知识。她常常说：“那些王公贵族未必有你这样的才能。桑曼，你不能白白浪费神赐的力量。”有时，桑曼觉得哈有一付少女的姿态，却有一颗十分苍桑的心，是否是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所致？但他仍然十分敬慕她，高贵美丽的哈特谢普苏特。他们本就年龄相近，加之对一些问题有相同的看法，一时之间相谈甚洽商，主仆之外自然另生别样情愫，两人都恨为何阿蒙神不让他们早些相遇。
　　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哈特谢普苏特教他的知识桑曼已熟记在心。而朝延也面临着一场权力之争。哈特谢普苏特已不满足于摄政王的地位，她要成为名符其实的埃及女王。这是一个野心，却又是一件情理之吕的事，哈特谢普苏特比年幼的孩子更适合成为一个王，无论是才智还是谋略，她绝不输当今众列君主。
　　最终，哈特谢普苏特如愿以偿，她以太阳神之女名义登上法老之位。
　　桑曼在建筑方面的卓越才能很快便在女王的任命下有了用武之地——他被任命为王室神庙监工。桑曼也知晓，待在宫中的自己始终是敏感的话题，世人的偏见和传言始终如影随形。事实上，各方的阻力让他与女王不能经常见面。
　　哈特谢普苏特政事缠身，已没有太多时间陪小公主，即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倾注了全部的爱。但她清楚有所得便有所失，她选择了国家，便注定无法时时和女儿在一起。
　　“娜芙芮，让桑曼作你的老师好不好？”一日，哈特谢普苏特笑着看五岁的女儿在莲池边玩耍，忽然指着不远处弯腰行礼的桑曼对小女儿说道。
　　小公主抬起两颗璀璨如绿宝石般的清澈眸子，天真可爱地看向桑曼。桑曼也微怔地抬起头来。
　　那孩子笑了，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嚷道：“好！好！娜芙芮也喜欢桑曼。”边嚷边扑进了女王的怀里。
　　桑曼抬首间正好与女王的四目相对。相同的碧绿眼眸，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色彩，仿佛在说：“我把公主托付与你了。”
　　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在安静的水边庭院中漫延、飘摇，沿着池水蜿蜒流淌，沿着睡莲的花瓣抚摇而上，最后洒落在对视的人们心间。
　　她是如此信任他，她是真正理解他的人，而他对她的感情……不！不！桑曼暗暗抓紧衣襟，几近疯狂地在心中呐喊，他是臣子，他只需效忠于女王，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他要保护她，他就要远离她，他是臣子，他不能有非分之想，不能增加她的负担与烦恼。
　　哈特谢普苏特的心情又怎会轻松呢？早在卡纳克神庙相遇那日，她便为这个少年深深吸引，他平凡的外表下是闪闪发光的灵魂。这么美的灵魂，她却要抑制自己不能碰不能拥有，只因他是倍受争议的平民之子，让他入宫已引起轩然大波。可是她清楚自己恋爱了，她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尝到这种滋味。苦涩又甜蜜，全然不是与那个体弱多病的兄弟相处时的死寂。她正是大好青春年华，难道就不再有权利追求幸福？
　　“母后！母后！”女王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公主，她不仅长得像自己，性子也像自己。聪明可爱的孩子，桑曼，看到她便如同看见我罢，你若爱我便也如一爱她罢。
　　“你愿意吗？”再一次对视，桑曼微笑着行礼。
　　“无上荣幸，吾王。”
　　五　世俗
　　桑曼漂亮地破解了神官们近乎刁难的考验，而且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神官和贵族们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们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哈特谢普苏特端坐在黄金王座上，蛇形金制王冠映照得她双颊亮堂，黑色的眼纹描线勾画出她灼灼有神的明目，丰满的嘴唇红润坚毅。她面带笑意，俯看座下众人。
　　“众卿平生，今日是阿蒙神父亲的生日。他一定会很高兴再多一位仆人来侍奉他。”
　　“吾主圣明！”大臣神官们的呼喊中添加了些许无奈，无奈又无力。
　　“桑曼，今日起你便为太阳神殿神官，可自由出入宫廷！”此言一出，下面不禁又是唏嘘一片。

　　雾气氤氲的池边，恋人安静地紧拥在一起。
　　“桑曼，桑曼，原谅我，我只能做到这么多。”女子的声音颤抖着痛楚。
　　“对我来说已足够。没有什么比待在所爱之人身边更加幸福的了。”他嘴边的深痕因此刻的表情变得更加深陷。
　　“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嫁你为妻。”泪水顺着女子的脸颊滑下，此时的她不是女王，而是一个叫作哈特谢普苏特的平凡女子。
　　桑曼轻抚她的肩，使她正面自己。“你还有许多事要做。阿蒙神予女王权力与责任，你便要发挥到极致，过去，你不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俯身于她的身边，喃喃如梦语：“生不同处，死则同穴。”
　　这是他们的誓言，尽管这也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梦，他们的清楚，即便是死，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桑曼，即日起，你便为我修建陵寝吧！”还只有三十多岁的男女竟在一起的谈论着死后的世界，实在是一个诡异非常的情景。
　　“我决对会在我死之前完成。”
　　哈特谢普苏特以手指封住桑曼翕动的唇。
　　“决不可在我之前死去，你要答应我，否则我一定会孤独中寥度余生……”她再次抱紧了她深爱的男人。“让我先你而去吧，虽然这是自私的想法，但请答应我罢，爱人！”
　　桑曼还能说什么呢，这是他的女王第一次向他要求，尽管他多么不想眼见爱人逝去。
　　七永别与再会
　　可是桑曼没有等到那一天，他无法实现他对女王的承诺。哈特谢普苏特亲自为他盖上了棺木，他的墓穴离他为爱人修建的陵寝很远。
　　哈特谢普苏特含着泪与深爱的男人作别，日日郁郁郁寡欢，只得在众多的政事上不断地麻痹自己的神经，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灵魂已随着桑曼而去了，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只不过是一具空躯。
　　她其实当时也一同死去。

　　很多很多年后，考古队发现女王墓室中有一条秘道，打通秘道，神官桑曼的墓穴竟然就在旁边，两人竟是并卧在一起。
　　摩斯三世抹灭了哈特谢普苏特的一切功绩和记录，神殿被推倒，歌颂功绩的雕刻被一一抹去，但他无法抹去女王和她与情人的爱情传说。
　　人们传说，他们没有死去，他们一起离开了埃及。

作者有话说

　　有个别地方与史实不合，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