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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一条聪明的计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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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黄家二公子黄富贵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出手伤了他,却没逃出去?”
戚少商仔细地问了当时的情况,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你伤他伤得有多重?”
牢房中的少年面色仍是病态的苍白,可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想是因为师傅在面前,心情好起来了。
“我用银针刺他的眉心,没想到那贼人反应还挺快,用手一挡,我刺不中,便用小斧削了他肩头的一片肉去。”
说着过程的少年眼神凌厉,微微有嗜血之意流露,戚少商心里沉了一下:“你想取他性命?”
眉心为人体致命穴位,小小少年下手够狠——戚少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另一个更冷、更淡的声音响起:“轻了。”
“轻了?”戚少商又重复了一遍,望了望顾惜朝。
“没错,伤得轻了。”
戚少商眉头皱起:“黄富贵虽然犯错,可你总不能教一个孩子去杀人……”
顾惜朝抬了抬眼角,冷冷哼了一声:“戚大侠,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
“顾惜朝,你……”这是戚少商今天噎到的第四口气,他叹了一声,“我现在不想和你吵。”
顾惜朝仍然是冷冷的:“戚大当家,我从来都没兴趣与你吵。”
沉默了一阵子,戚少商看了他一眼:“你……”
雁伤却忽然问道:“师傅,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顾惜朝望了望他,眼睛里有一丝极清浅的温柔掠过:“他是师傅的大当家。”
少年的眼睛里泛出迷茫的光,似乎并不能从“大当家”三个字里品味出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是亲是淡,孰远孰近。
可戚少商却有种无法言说的滋味充斥在心头,他想过很多次,在顾惜朝的心里,现如今究竟是怎样看待他的?是敌人,死对头,还是曾经互称的知音?
究竟哪一个,菜是顾惜朝心里的戚少商?
如今,顾惜朝将答案告诉了他,一个“大当家”,让戚少商的心里再起波澜,但其实他的心从来也都不曾平静过。
忽然无话,过了好一会儿,顾惜朝站起身来,对雁伤说:“我走了。”
望着青色的影子慢慢地消失在远处,戚少商叹了口气,也起身准备走:“雁伤,你师傅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对你也是这么冷淡?”
雁伤的眼睛里有浓浓的悲伤,戚少商终于看清楚,这个少年与顾惜朝,到底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他虽然用尽全力去模仿顾惜朝,却还是模仿不像。
顾惜朝永远不会将悲伤那么明显地显露于人前,无论是谁都不会看得到暴露于顾惜朝眼中的,那种名为忧伤的情绪。
“你在这里再等一阵子,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丢下这句话,戚少商转身向外走,却听到雁伤说,“请你提醒师傅,每日不要忘记必喝的草药。”
戚少商停住,背对着少年点了点头,瞬间便消失在雁伤的视线里。
出了府衙,他便看到顾惜朝安静地站在街上,这时正是午后,春日的阳光很暖,街上喧嚣无比,可他站在那里,把自己周围的那个世界变得如此寂寞。
就像那一年一样,他在酒肆的窗前望到了他,那么寂寞地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天,手中的碎片散向空中,像把满身的寂寞也散向了天空。
一个人究竟可以寂寞到怎样的程度?
戚少商从来都不曾承认过,他会静静地观察顾惜朝。他观察过他沉思时的表情,也观察过他说话时的神态,他还记得,当年,每一次看到顾惜朝寂寞的样子,他就很想问问他,究竟怎样,你才可以不再这样寂寞?
他也没忘记,有一次他几乎就要问出来了,那是某一个夕阳里,顾惜朝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用左手与右手下棋。
那时他给他大寨主的位置,从心底里钦慕他,用尽自己的力量,想要让他乘长风、破万浪。他以为他会觉得开心,可是他发现他并不开心。
一个人,用自己的左手与右手对弈,无输无赢,无悲无喜。
如今,戚少商终于明白,那时的顾惜朝也许早已知道,他与自己的这场战役,他没赢,自己也没输。那时他没有冲动地上去问他,到底怎样才会快乐,如今他依然没有理由这样问他。
所以,这么久以后,他仍然是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寂寞,一如往昔。
扬州城的十里长街,三年的婉转光阴,也不能安放下他的寂寞么?
戚少商就那样地望着他,直到顾惜朝转过身来,用清冷清冷的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戚少商明白,顾惜朝在问他有什么办法救雁伤。
他慢慢走到他面前,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六扇门执意翻案,必然与蔡京起冲突,所以我想,要从黄富贵身上找弱点。”
顾惜朝点点头:“不错,你准备怎么找弱点?”
戚少商扬了扬眉:“吓。”
“吓?”顾惜朝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忽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
戚少商正要深究其中含义,却只觉得一阵巨痛自肩膀上传来,随后,一个几乎要将人震聋的声音炸在耳边:“戚老弟!我们可真是有缘分啊!”
戚少商回头望去,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庞,年轻的公子面如玉,正微笑地望着他,不是花满衣却又是谁?
戚少商微微吐了口气,抑制住自己的疼痛之感:“花兄,又见面了。”
这边顾惜朝看得不解,却也不作声,只是把眼神从两个人身上斜斜掠过去,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两个人之间是这样不成道理的称呼。
戚少商看出了顾惜朝的疑惑,于是解释说:“这是扬州‘自在神州盟’的总管花满衣,我想你一定听过,他的易容术天下第一。”
顾惜朝“哦”了一声,眉头忽然皱起,随即就听到花满衣问:“戚老弟,这一位公子是谁?好气派,赶紧介绍介绍。”
戚少商想了想,说:“这是顾惜朝。”
听到这话的顾惜朝也愣了一愣,他也一直很想知道,经过逆水寒一战之后,戚少商会怎样看他。
顾惜朝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却终是无法不在意戚少商。他也曾想过,再见之时,戚少商会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自己又会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戚少商。
想过,没有答案。
现在,他们便又见面了,也打了,也望了,也愣了,戚少商果然没有来杀他,所有他想象过的可能性,都发生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再相见之后,在面对其他人时,戚少商会怎样对别人说自己。
他以为,戚少商不会就这样告诉别人自己是顾惜朝。顾惜朝这个名字,不是已可以止小儿夜哭了么?御前神捕与自己的仇人并肩行走,戚少商他敢说么?
他没有想到,戚少商就这样说出来了,站在他身边的人是顾惜朝,他的仇人。这一刻他无法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可是他知道,那不是不屑。
花满衣默默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顾惜朝……顾惜朝……戚老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顾惜朝这个名字,应该是逆水寒一案里你的对头吧……”
戚少商稍稍一窘,笑:“不错。”
“哦……”花满衣点点头,竟就这么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他转向顾惜朝,“顾公子,早就听说惊才绝艳顾惜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这下,就连顾惜朝也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微微颔首,心里的疑惑更甚。
花满衣似乎看出了顾惜朝心中的想法,他哈哈大笑:“我不管江湖怎么传说,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惜朝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轻扬起唇角:“花总管,可现在我眼睛里的你,却不是真的你。”
花满衣豪爽地一扯脸皮,露出本来的温厚面容:“现在不就看到了?”
“都说知人知面,可花总管却是有本事让人连面也不知,顾某佩服。”顾惜朝忽然转过身去望着戚少商,眼睛里又出现了一束强烈的光。
戚少商便也盯着他:“你想……”
“不错。”
你看,最了解彼此的,果然还是他们彼此。
戚少商了然于胸:“花兄,这一次,还是要麻烦你老人家。”
花满衣迷茫地望了望像是在说暗语的两个人:“戚老弟你尽管开口,有什么事在下自当尽全力帮忙。”
顾惜朝淡淡一笑:“那么,就麻烦花总管扮一次女人吧……”
“什么?!”花满衣眼睛里是不可置信的疑问。
“这可是花总管刚刚自己讲过的,什么事都尽全力帮忙,堂堂总管,不会不讲信用吧……”
戚少商望着外表看起来都很江南的两个人,幽幽在心底为花满衣长叹一声。
“同样的风格,却不代表同样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