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坑一》衡昭六

15、Scene ⒌

　　「星星就挂在那棵树上，一起去把它摘下来吧。」

　　攀上山崖畔的古树树梢，方才发现繁星依旧遥不可及。只是那失望之情稍纵即逝，与「他」并肩坐于树梢之上，乘着轻扬的微风，她阖上眼眸，向着夜幕笼罩的苍穹张开双臂。

　　满天的烁星已然揽入怀中

　　在这一刻

　　她仿若拥抱了整个世界……

　　「长大之后，我会娶你做我的新娘。」

　　童稚的声音言犹在耳，只是她始终无法望清那张朦胧的脸庞。

　　即使近在咫尺，伸出手去，却远若天涯……

　　那个幼小的身影嬉笑着跳下树去，霎那间已然消逝在雾霭之中。

　　她竭力拨开笼于眼前的雾气，却终觅不到来时的路，迷失在这重重迷雾之中

　　……

　　砰—— ——

　　额头触到冰冷的地板，掀起一阵巨响。双脚倒挂在床沿，元兮兮头顶一只麋鹿，慢吞吞地从一堆毛茸茸的大型玩偶中探出头来。

　　“又做那个梦了吗……”

　　自八岁那年发生车祸之后的两年，除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亦时常梦见年幼的自己和一个男孩坐在山崖旁的大树，牵着彼此的手，并肩遥望苍穹。只是每每想望清那男孩的面容，却终是徒然……

　　那个男孩究竟是谁……

　　枕在厚厚的地毯上，她怔怔眨巴着眼睛。或许是昨日应付景烨曦心力交瘁的缘故，罔顾自己正头朝地趴在地上，昏然欲睡地耷拉下眼皮……

　　啪嗒—— ——

　　正当她半梦半醒之际，房门悄然开启一条缝隙。一个脑袋悄悄探进屋内，打量趴在地上的胞姐睡眼惺忪的呆滞表情，元隐灏啧啧有声地对着身后之人悄声道。

　　“我家老姐每晚都要这么惊天动地一回，你还是趁早习惯为好。”

　　“嗯。”

　　伴随言简意赅的应和声，现于元隐灏上方的景烨曦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困在玩偶堆里的元兮兮。

　　难怪要在床边放上那么多玩偶，原来是起缓冲作用……

　　只是触及那些太过个性的玩偶，景烨曦亦不由暗叹有主人必有其玩偶——

　　套着拳击手套的泰迪熊；

　　眼露凶光的狮子；

　　戴着墨镜□□装扮的猪先生……

　　虽已被自家主人压得东倒西歪，但依旧气势不减地以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瞪」着两个觊觎者。

　　“这些玩偶都是老姐打电动赢回来的！”

　　只能说她和凶暴的东西特别有缘分吗……

　　景烨曦不由抿嘴一笑。正当他开始考虑是否上前将元兮兮拉出重重包围，见已然清醒了一半的胞姐正慢条斯理地从玩偶堆里爬起身来，元隐灏立刻将景烨曦拉到身后，将门稍稍合拢，以最快的速度把少年拉到位于隔壁的房间。

　　“唔？！我忘记关门了吗？！”

　　如幽灵飘忽之姿出现在偷窥二人组视线，元兮兮耷拉着眼皮，迷惘地望着半掩的门。半晌过后，好似未能摸清状况一般，她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歪着脑袋拖着脚步，晃荡着向着通往底楼的楼梯走去。

　　轰隆轰隆轰隆—— ——

　　仿佛什么重物滚下楼梯的声音，景烨曦正要冲出去一探究竟，却被元隐灏按住了手背。

　　“放心，老姐从小摔惯了。妈妈在睡觉前会记得在楼梯口放上缓冲气垫！”

　　自己的姐姐摔下楼去，该是这样气定神闲的模样吗……

　　望着元隐灏一副早已习惯的表情，景烨曦不由暗自叹息。约莫两分钟之后，元隐灏示意他尾随自己，两人走到楼梯口分站两边，倚着拐角向下探出头去,却见元兮兮正趴在庞大的塑料气垫上，半开半阖的眼眸仿若又要睡去……

　　“啊……忘记是来喝水的……”

　　半晌过后，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少女喃喃自语地从气垫上缓缓爬起身来，耷拉着眼皮子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跟我来！”

　　元隐灏悄声对着身边的少年说道。两人立时蹑手蹑脚地步下楼梯，藏身在厨房外的一个角落观察正在倒水的元兮兮。

　　只见她将水壶归位之后，踮起脚从上方的橱柜中拿出一个糖罐，在往水中整整加了三大勺白糖之后，抄起水杯仰首一饮而尽。

　　“半夜三更喝糖水啊……”

　　景烨曦压低声音慨叹道。元隐灏则是无奈地耸耸肩。

　　“这不算什么。老姐无糖不欢，有次梦游，把整整两大罐糖倒进水里全喝下去了！”

　　“…… ……”

　　虽忧虑于她如此豪饮糖水，是否会波及健康。但望着元兮兮满足地舔了舔嘴角，鲜见地露出与平日凶暴形象背道而驰的纯真笑容，少年阖上眼眸，温柔一笑。

　　“赶紧躲起来，被发现就遭了。”

　　见心满意足的少女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来，两人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疾步猫入客厅。稳妥地藏身在长沙发之后，已然适应黑暗的他们观察起楼梯口的动静。

　　“好象有什么声音？！难道是老鼠？！”

　　或许是方才隐约听到客厅的方向传来窸唆作响的声音，元兮兮站在楼梯口，喃喃自语地扫向漆黑一片的客厅。见四下并无异样，以为自己幻听的她只得耸了耸肩，习惯性地轻巧跃过横亘在楼梯口的气垫，径自步上楼梯。

　　“刚才真是险呐……”

　　待脚步声远去，元隐灏方才放松绷紧的心弦，虚脱地坐在冷凉的地板上。

　　“如果被老姐发现我们在偷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忆起儿时某些惨无人道的不堪往事，深知胞姐以拳头说话原则的元隐灏慨叹地摇了摇头。兴许是第一次如此偷偷摸摸地行事，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则是意犹未尽地莞尔——

　　“兮兮现在每晚都要上演这样一幕滚楼梯的好戏吗？！”

　　先前对未来小舅子提议进行所谓的「夜游」颇为踌躇，但看到兮兮不为人知的一面，也不失为一桩美差吧……

　　“嗯，现在的老姐可不是你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小淑女，被老爹彻底带坏了。不过——”

　　元隐灏难得现出温柔的笑颜——

　　“她的个性还是像过去那般迷糊，但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会有性命之虞——我家老姐是哥斯拉的体质，就算被抛到野人谷或者撒哈拉大沙漠，她肯定也能活着回来的！”

　　“你说谁有哥斯拉的体质？！”

　　狠绝的眼神，阴森的声音，外加因为激动而再次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披头散发形象——此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少女，根本就是那位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小姐……

　　“呼——”

　　元隐灏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

　　“老姐，你的耳朵怎么就那么灵敏？！”

　　“因为感知到你吐槽时的怨念。”

　　老姐，你以为这是那些隔空取物的奇幻小说吗……

　　元隐灏认命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做人一定要低调，千万不能别在背地里说其他人的坏话，他元隐灏就是血淋淋的铭证……

　　“抱歉，老姐，下次不敢了！”

　　“可惜太晚了！”

　　元兮兮揪着元隐灏的耳朵，硬是将自家弟弟提了起来。扫了一眼悠然坐在地上的景烨曦，眯起的双眸射出一道冷光——

　　“半夜三更地躲在这里干嘛？！”

　　“赏月。”

　　“是吗？！我怎么只听到外面下大雨的声音？！”

　　“难道你不知道这叫做月亮雨吗？”

　　太阳雨倒是见过，这「月亮雨」倒是第一次听说！

　　望着景烨曦以理直气壮的表情地扯着这连鬼都懒得信的弥天大谎，元兮兮还以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松开钳住弟弟耳朵的手，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去。

　　“别以为有我妈和大哥给你撑腰，就可以在这个家耀武扬威了！如果不是隐灏这浑小子闯的祸，我现在就想把你踢出门去。”

　　恨恨瞥了弟弟一眼，元兮兮迅雷不及掩耳地扯过少年的衣领，紧慑住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

　　“给我听好了，就算你是什么该死的房东，也别想本小姐的地盘上撒野！乖乖待到契约期满，就立刻收拾好包袱给我滚出这个家！”

　　凝视依旧淡定自若的景烨曦，元兮兮蠢蠢欲动的指关节已是嘎吱做响。

　　天知道这个脸皮堪比犀牛皮的家伙究竟耍了什么手段，竟然在第一时间就摆平除她以外的全家成员——当然，现在站在她身后的某位不必计算在内，吃里爬外、卖姐求荣向来是这个浑小子的拿手好戏。心地单纯善良的母亲则是在一番「家族内斗，现在无家可归」的鬼话洗脑下，竟听信了这姓景的混小子的鬼扯。至于大哥——

　　思及现在家中另外一位重要成员，元兮兮不禁一阵胸闷，向天翻了个白眼。

　　「这样吗？！我知道了。以后就请多多关照。」

　　当她听闻这轻描淡写的招呼之后，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数小时前，工作晚归的兄长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爽快地应允景烨曦入住的事……

　　老哥一定是被公司里的美女姐姐给勾走了魂……

　　元兮兮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在这个家中，除却浪荡——呃，是云游在外的父亲，大哥是自己最后抵御外敌的盟友，没想到向来冷静睿智的大哥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这个小子……

　　想到这里，颓然地耷拉下脑袋。

　　虽说大哥与他们姐弟没有血缘关系，但八年来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已如亲手足那般亲密无间，大哥更是将所有的关注焦点悉数聚于他们两姐弟——如此溺爱妹妹的他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认可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年，难道不怕自家妹妹被这头恶狼给扑食了吗……

　　“放心！在你没有答应和我交往之前，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喂，你不过是个15岁的小鬼，别随便胡扯这种儿童不宜的成人向鬼话！

　　她心事似乎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就被眼前的少年洞悉，元兮兮不甘地瞪了他一眼，带着挫败的神情忿忿转过头去。从刚才起就一直凝视她瞬息万变表情的景烨曦则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刚才忘记和你打声招呼了！从今天起，就请你多指教！”

　　没有征兆地，他倾身蜻蜓点水般在她的脸颊烙下轻吻。趁当事人因为太过惊愕而石化之际，他优雅起身，翩翩走向楼梯口。

　　“混蛋！我要宰了他！”

　　一分钟后，身后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若非元隐灏使尽浑身解数架住濒临暴走的姐姐，或许元家的客厅现在已是台风扫境一般惨不忍睹——望着向他们方向优雅挥手的颀长背影，腹黑魔王悄然露出一丝恶作剧的微笑。

　　所谓一物降一物——

　　亲爱的老姐，认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