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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乾兴元年壬戌(1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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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壬子 上元
正月十五夜,设香案,降紫姑神。来者三人,皆曼妙灵巧,其上为好女子,其下渐为云气所拥。吾好奇甚,潜思良久。为首者戴云母冠,额心有一金星,尤貌美,与兄执手相谈,甚欢洽,赞吾根骨奇佳,当以求仙得道之术授吾。吾坐忍久矣,乃于其睨兄而笑之际忽掀其裙角窥之。彼大怒拂袖而去。再延,不肯至矣。吾扶乩,得“狂悖小儿”四字。兄颇怨怨。
正月二十 癸卯 天穿
今日为天穿节,厨下早备煎饼,红缕穿之,仆置屋上补天穿。兄乐之,亦取饼上屋。未几瓦片齐飞,轰然一响。吾奔出,见兄自檐滑下,堕入养荷花大缸。猛忆及司马光砸缸旧事,急抱巨石碎之,大水涌出。兄呛咳半晌,淋漓爬出。
祖父闻之立至,捉兄检视无恙,乃提吾耳斥曰:“缸中仅蓄雨水将半,没胸尚不足,何至碎之?此缸绿釉三彩,颇为难得,在家将六十余矣,一旦毁于汝手!”吾悻悻然无以应。
夜闻庭院有水声若雷。吾披衣隔窗觇之,无异状。乃执琉璃盏出视,但见清水满缸。白日砸破处赫然补一煎饼,正是随兄落缸之物。扪之,与缸壁已化为一云。
二月十二 壬寅 花朝
今日花朝,吾晨起至园中,见各房姊姊皆甚欢喜,竞择奇花簪戴。兄来,见吾锄草修枝,不亦乐乎,笑问:“阿暖爱花成癖,莫要养出个花妖相公来。”吾笑对:“花草本非无情物。”指檐下桃花曰:“此桃爱素文姊甚,姊来折花,则欣然生香。”复指假山前老梅:“前年汝悦表姊伶俐可爱,攀数枝以献,绕床弄之,真青梅竹马也。梅见汝近之则暗战,畏昔日之痛也。”兄顾左右而言他:“妹诚花痴也。镇日弄花,欲作名花匠耶?”吾笑看墙上红杏:“非也。吾之志愿乃采花贼也!”兄乃大惊失色。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吾欲碧落黄泉,四海八荒,天下奇葩皆入吾觳中也!”兄仆地。
二月廿八 丁巳 寒食
寒食日,大人出祭祖。吾与兄出外与众童子郊外踏青,各采野花满把,归聚城门下斗草。
姚秀奇曰:“吾有玫瑰花。”
崔式徽曰:“吾有梧桐子。”
叶立文曰:“吾有木贼。”
吾对:“吾有草寇。”
王娴曰:“吾有白头翁。”
张梁宇曰:“吾有女贞子。”
兄曰:“吾有东海菩提珠。”
贾安曰:“吾有西天罗汉果。”
赵稚宁曰:“吾有拔心生。”
崔式徽曰:“吾有断肠死。”
姚秀奇曰:“吾有红蓝花。”
兄对曰:“吾有黑白丑。”众人哄然大笑。兄辨曰:“非欺汝也!医书所载,凡开青蓝之花,则子呈黑色,名黑丑,力速;开白花所结种子呈白色,称白丑,效迟。二者合用名为二丑。”赵稚宁素顽劣,乃指吾曰:“黑丑。”指兄曰:“白丑。”翻然笑倒。吾与兄怒,合力殴之。归去,吾抚兄曰:“阿玉学岐黄之术,真疯魔矣!”
夜,兄忽大号,吾听得“黑白丑”三字,甚怪之。入兄室,见墙上有巨脸二,一黑一白,隐隐有光,冉冉而没。吾挑灯寻之,于梁上得二木耳,黑白各一。盖因兄素日集芝菌多矣,悉堆屋角,久之梁柱亦生。吾拔之于灯上烤,有声吱吱然,顷刻即焦。吾举残骸付兄:“与汝作药材大好。”兄抚胸嘿然。
六月六日 庚寅 晒伏
今日晒伏,家人晒衣被,吾晒书画花谱。偶从箧中出一画,积灰久矣,展之,乃著红衣好女子也,笔意甚工,情韵流转,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之致。陈日下,睹墨色淡去,失其踪影,讶异甚,亦由之。信手折花置其上,转眼失之,察之,花已在画中也。
过午有僧化缘,家人怪之。僧合十作礼,不欲饭食,不欲钱财,欲求一珊瑚轴旧画一观。吾以此画予之,僧未展卷而惊道:“已逸去矣!”吾笑:“若裂此画,其人欲归乎?”乃作势擘之。忽风响飒然,若厉呼之声,恍惚有一女子张袖飞来,扑入画图。僧欣然:“得之矣!”乃告吾:“此像乃飞天夜叉也,久而成魅矣。”吾询之:“佛法管得否?”僧道:“法力渐厚,则有媚人之能,当慎防其害也。”吾曰:“百十年未生事,后事安可臆测耶?”遂取画归,悬之书斋西壁,夜可饱吸月华。
夜闻笛声,甚凄清,吾愈觉寒,乃呼曰:“娘子不欢喜耶?若爱青灯古佛,当赠师携去。”笛声骤歇,转瞬箫鼓齐鸣,乃《好事近》。吾抚掌曰:“娘子诚妙人。”
六月十九 乙酉 观世音菩萨成道日
今日过厨下,见厨子杀鸡。鸡颇坚忍,脑中插一箸,血洒满庭犹奔。厨子追之甚急。吾不忍而号泣。众人惊慰吾。吾乃白祖父不欲*食@鸡。祖父怪询。吾以方才情状告之,祖父捻须良久,问吾:“阿暖真不欲#食*鸡耶?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人之常情尔。毋须废食,但远庖厨,弗践血气可也。”吾泣曰:“吾今后不愿食肉也,蔬食果糕亦可养人矣!吾不杀伯仁,伯仁因吾而死,与执刀相较,有以异乎?”祖父扶额。吾泣道:“无以异也。”祖父悻悻然许之,曰:“不许悔。”
晚膳,此鸡大卸八块煮汤,香气四溢。兄挟鸡腿予吾,吾却之。兄怪之,祖父告之原委。兄不之信,以鸡#诱吾良久,吾瞪视香肉半晌,暗吞馋涎不动。兄乃推碗曰:“阿暖既发心食素,吾亦当奉陪。”吾大喜,云卷残云,与兄抢山药糕殆尽。
十一月二十三 南斗下降之辰
天甚寒冻,吾镇日与兄裹厚衣匿室中,时抛板栗于手炉爆之,吃栗闲谈。晚膳后,仍归室中待暮,忽见窗外大星有角,划过东南天际。
入夜,自挑琉璃盏自兄处归房,见残月在天,星辰稀落,遥怜嫦娥星宿虽寒冻至斯犹须值夜。正嗟叹间,闻偏院废园似有人声。伏木门窥之,见一白衣人与一红衣人据石桌对弈。吾近前观之,棋技殊臭,混战一气,围剿又不死,屡见废着,不由哀叹。二人方转目视吾。吾乃趋前指点一气,二人频频点首。红衣人忽问:“何物气味香甜?”吾开手炉,以香箸挟板栗让之,彼边食边弈,攻城略地,不多时栗尽棋终,白者负半目。红衣人举一册示吾:“汝有此机缘,乃天赐之福。吾南斗也,注生。彼北斗也,注死。今得汝栗,不可不报。汝欲寿算几何?”吾谢之,忽于册首见外祖父名,大限在明年九月,大惊。又于数页后见兄名,寿仅一十七,乞更之。南斗乃增一画,作七十七。然翻遍册页,不见吾名。北斗曰:“若果如此,汝乃世中变数,之后际遇机巧,不可说,不可说。”言毕,二人皆化光飞去。
吾乃收满桌栗壳,悠然归去。回望兄室中灯火,叹:“汝可捡一条小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