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颂晴

15、第十五章

　　洪希颜关了门，一个人呆在琴房里，将房间的窗全部打开了，任由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她坐在钢琴前，闭着眼睛，眉头微微地蹙起，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中穿梭得飞快，甚至显得凌乱……而疯狂。
　　钢琴上放着她白天时，用来枪杀庞七的那支勃朗宁。
　　她从很小就跟着洪靖言学开枪，却从没有对人开过枪，更没有杀过人。对着庞七举起枪的那一刻，她没有感到害怕，愤怒，仇恨，这一切都足以让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鲜血喷溅了出来，溅落到了她举着枪的手上。那刺目的猩红，仿佛一下子渗透进了她的皮肤中，带着烙人的温度。不管她洗多少次手，不管她让冷风吹多久，她依然觉得，鲜血喷溅过的皮肤，那么热，那么烫！
　　唯有这样，唯有让双手不停地弹奏，不停地动，才会忽视掉那种感觉。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姑姑——”
　　钢琴声戛然而止。
　　洪希颜转过头，看到林凡姝抱着康儿站在门口。林凡姝弯腰，将康儿放到了地上，康儿便丫巴丫巴地朝着洪希颜跑了过去。
　　洪希颜将康儿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看着林凡姝，浅浅一笑。
　　“希颜，谢谢你。”林凡姝低声对洪希颜说道。
　　“谢我？”洪希颜轻轻地挑了下眉，“你是说，今天的事？”
　　“是的，谢谢你为靖言报了仇。”
　　“他是我哥哥。”
　　“也是我的丈夫。”林凡姝一叹，“我也想为他报仇，可我没那个本事。”
　　洪希颜抱着康儿，站了起来，走到了林凡姝面前，一笑，“嫂子，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
　　“不，希颜，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就照顾好康儿吧！这是你答应过哥哥的。”希颜将康儿送回到林凡姝的怀中，“至于我，你不必担心。人总是要长大的，我想，到了现在，我才能明白哥哥以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人都要成长，就像是破茧而出，或许会疼，或许不情愿，却总是要经历的。

　　青龙帮的堂口，丁枫与张应茂面对面坐着，却谁也不说话，两人的身后，站着平日里最为亲近的弟兄，诡异的安静中，透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
　　七爷被杀了，丁枫与张应茂亲眼所见，但之后，两人却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丁枫自然是不会去为七爷报仇的。
　　事实上，他之前看到洪希颜去见马探长，就猜到了她的意图。七爷以为她是去寻求庇护，可是他却将她的神情看得很清楚，她去，不是为请求施舍，而是在谈判条件。七爷败了，败在他从心里瞧不起女人，他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女人手里。
　　张应茂也不会去为一个死了的人报仇。人都已经死了，他又捞不到好处，何必再因为一个死人，与洪庆堂结怨呢？
　　可是，七爷终究是死了，老大的位置由谁来接任？论辈分资历，张应茂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他跟着七爷的时间最久。可说到在青龙帮里的威望势力，张应茂却比不过丁枫。丁枫入青龙帮不过五年，却深受七爷的器重，为人又仗义，在青龙帮拉拢结交了不少人。
　　如今，话虽没有挑明，可青龙帮的人却都明白，这个老大的位子，势必要引来一番争夺。
　　丁枫自烟盒里取了根烟，叼在嘴里点上了火，缓缓地吐了口烟，一笑。
　　张应茂看到丁枫有所动作，唯恐丁枫会先发制人，连忙开口，却不挑明：
　　“七爷虽然不在了，可青龙帮的兄弟还要生存下去。这两天，赌场烟馆那边，得多放些人过去，免得有人趁机生事。”张应茂看着丁枫，“阿枫，我看，你就直接带人守在赌场吧。”
　　丁枫勾起了嘴角，挑眉看向张应茂，“你是在和我商量，还是在吩咐我？”一副俨然老大的语气，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我……”张应茂被反诘地干咳了一声，却又不能只说自己应该做老大，只好说道，“我当然是在和你商量。”
　　丁枫一笑，“既然是跟我商量，那就听听我的意思吧。赌场烟馆即便出了乱子，也不会有什么没大乱子，倒是码头货仓……那些货可是见不得光的，如果出了事，才是大麻烦。”
　　张应茂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觉得不放心，货仓里的货，就由我找人去守着好了。”丁枫挑眼看了张应茂，将烟按灭了，一笑。让他去赌场？笑话！青龙帮最来钱的生意是什么，他会不知道吗？占了货仓的那批货，才是卡住了张应茂的脖子，这种道理，张应茂明白，难道他会不清楚？
　　张应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想让丁枫去货仓，却又找不出理由来，一时语塞。
　　“就这样吧。”丁枫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弟兄，仿佛自言自语地一般，“我得看看，带哪几个人过去。”
　　听了丁枫这话，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应该站到哪一面的人，立刻往丁枫那边挪了挪。
　　丁枫一笑，看向张应茂，带着些许挑衅的味道。

　　两天后，报纸上登出了新闻：庞七被杀，巡捕房火速破案。据称，凶手又抽又赌的混混，因为打烟馆里与庞七发生了几句口角，才想要杀人泄愤。
　　什么“混混”？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巡捕房找来的替罪羊。
　　池田秋致哗啦一下团起了报纸，冷冷地一笑：
　　“没想到，这个洪希颜还有些本事。”
　　池田秋致印象中的洪希颜，是一派的开朗纯真。她还以为，洪希颜该是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遇到了事，得有人为她打点安排才行，没想到……她居然看走了眼。
　　当初让庞七做掉洪靖言，是为了给洪庆堂一个打击，没想到洪啸山居然也倒下了，这可算得上是个意外的惊喜。洪家垮掉了，青龙帮就是法租界中最大的帮会势力，只要她能把握住庞七这枚棋子……可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洪希颜这一步棋。
　　庞七死了，她想扶植的青龙帮只怕也要乱了，洪希颜打算了她的棋局。看起来，她有必要重新权衡一下这盘棋了。
　　“池田小姐。”苟旬并了双腿，弯着腰，“既然庞七已经死了……”
　　“庞七死了，可是青龙帮还在。”池田秋致背着手，思索着，“谁坐了老大的位子？”
　　“还没有定下。张应茂和丁枫，像是谁也不服谁。”
　　“哦，是吗？”池田秋致一笑，“这样好，不怕他们斗，就怕他们不斗。”她瞥了苟旬一眼，“找个时间，我要看看这两个人。”
　　“池田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是青龙帮？我觉得，选择洪庆堂的话……”
　　“你觉得？”池田秋致声音冰冷地反问了一句，“横源，你是在质疑我吗？”
　　“不敢。”苟旬立刻低了头。
　　“我做事，还不需要向你解释。”池田秋致冷冷地扫过苟旬，“你要记得，你是军人，服从才是你的天职！”
　　“是，大佐。”苟旬脚跟一扣，行了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