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妍笑

2、下

　　这是不夜城最特别的夜晚，绚丽的烟花照亮了整个上海滩。
　　或许每个人都认为这是最不相称的婚礼，但是摄于齐易龙的威严，没有人敢再对那个即将成为龙头夫人的女人说个“不”字。
　　化妆室外，宣华出人意料的出现在门口。他不顾下人的拦阻，伸脚就踢开了房门。
　　希玲收回一直凝望窗外的目光，看着来者不善的宣华。升空绽放得烟花将梦幻似的色彩投影在她身上，一身白纱的希玲美的如同飘临人间的仙子。宣华一怔，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像妖精般艳丽的女子，没想到卸下往日的浓装红袍，她竟是如此圣洁。
　　“宣华少爷，你找我吗？”见他神情恍惚，希玲开口问道。
　　“离开我父亲，马上!”他厉色道。
　　希玲拨弄着那枚镶着巨型蓝宝石的戒指，轻笑着说道：“你知道这个戒指代表什么吗？”
　　宣华脸色一变：“你没有资格带这个戒指!”
　　“可我戴上了，而且是易龙亲手给我带上的。宣华少爷，不管你愿不愿意，过了今晚，我就是你们齐家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当然，你也可以拿着枪嘣了我，如果你不怕易龙将你生吞活剥……”
　　希玲说的毫无顾忌，眼神不复往日的怯弱畏惧。她好笑的看着宣华青一阵白一阵的脸，继续说道：“既然宣华少爷您看不起我，那我们往后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可以两厢无事？何必非得斗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呢？”
　　“你……”
　　“再说了，”希玲似乎不想给宣华开口的机会，“您是九帮十八舵未来的总瓢靶子，这铁板上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您又何必屈身和一个歌女计较那么多？还是您想现在就想把易龙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你胡说!”宣华叫道。
　　“那您就不想让您父亲老来有伴？还是果然如此？”希玲的眼神勾魂摄魄，带着盅惑的笑意，仿佛正在挖掘他心底最深处，却又是自己最不敢想的权利欲望。
　　宣华恨的咬牙切齿，他居然会被一个低等的歌女用话逼的走投无路。
　　“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家人？呵呵，宣华少爷，您别忘了，我已经被赶出那个家，已经再也没有家人。不对，我很快就有了，易龙就是我的家人，难不成您想对您的父亲作什么？”
　　如果再呆下去，宣华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控制得住理智不拿枪杀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但是，他绝不同意这个女人登堂入室代替母亲的位置!那种浑身沾着庸俗的歌女，怎么配和高贵的母亲大人站在相等的位置上？!
　　“我们走着瞧。”扔下这句话，他转身狠狠的甩门出去。

　　会议室。静。
　　易龙坐在主席座上，一身黑色西装的他将与生俱来的霸者气质表露无遗。
　　九位首脑面面相觑，愕然。
　　“龙头……”
　　“我需要你们百分百的承诺!”
　　“我答应。”
　　“我答应。”
　　“我答应。”
　　……
　　在收到九个“我答应”后，易龙宽慰的笑了。
　　“能有你们这帮兄弟，我齐易龙可算是没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哈哈哈。”
　　他开怀大笑，粗犷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将这十个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异姓兄弟们拉回了那个浴血拼战的年轻岁月……

　　大堂，富丽堂皇的大堂。
　　门悬彩绣，地衬红毡；
　　水晶灯耀光流彩，围绕着花香四溢。
　　杯影弓筹，谈笑风生。
　　希玲挽着易龙盈步从楼梯走下，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原本流光四射的灯光，在希玲的光环下瞬间暗淡。
　　她高贵的如同公主。
　　“你征服了所有的人。”易龙凑近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希玲巧目盼兮，语笑嫣然，“因为我是齐易龙的妻子。”
　　“哈哈，没错，你就是我齐易龙的妻子。”
　　掌声骤雨般响起，没有人再对这场婚礼抱任何怀疑。
　　英雄，佳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赏心悦目？

　　人群中，一个侍者缓缓的举起包着白布的手对准了笑颜如花的希玲

　　众人让出红地毯，几个小天使跟他们身后，挥洒着浓郁的玫瑰花瓣

　　楼上，宣华笑的异常邪妄。

　　扳机已经扣动。

　　呯---
　　仿佛是播放中的留声机忽然卡止，一切声音瞬间消失。
　　“爸!”宣华冲下楼梯。
　　“老大!”九帮十八舵的首脑们冲下楼梯。
　　响起不是枪声，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不是希玲，是……易龙。
　　希玲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腥红的指尖里滴下泛黑的血。
　　哗哗啦啦~~宾客们用最快的速度，仿佛被刺猬扎到的兔子，争先恐后奔出大堂。
　　是人都知道，再晚一步，那里面举起的、几十把正对准新娘的枪，或许一个错手就会让自己的脑袋先开了花。
　　几个帮里的医生就地急救，半晌之后，他们无奈的摇了摇头。
　　“鹤顶红渗入血液，当场死亡。”
　　宣华掏出手枪，“我毙了你!”
　　希玲闭上眼睛，等待子弹射穿她的心脏带来的死亡冰冷。
　　良久，周围却是一片静寂无声。
　　她缓缓睁开眼睛，九帮十八舵的九位首脑挡在她面前。
　　“你们……”宣华怒不可遏，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放她走。”李上天沉沉的开口道，“这是龙头的命令。”
　　众人愕然。希玲怔住。
　　“李当家，你说这是龙头的命令？难道龙头早知道自己今天会……”
　　李上天沉默不语。
　　“没错。”回话的是朱世均。
　　“你走吧。”周生垂眉说道，“我们九人答应过龙头，就一定会保你全家周全。”
　　李长天上前，将一封信交希玲，微微侧头，低声吼道：“你们没听见吗？这是龙头的命令!”
　　众人一愣，被他的气势震摄住，让出一条道来。

　　红地毯，依然光鲜亮丽的红地毯，走在上面的的人也还是那个美丽的新娘。只是，此时，那仿佛沾血般的颜色却将她的脸庞映照的异常苍白……
　　身后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
　　“住手宣华，你想要违抗龙头的命令吗？”李长天大吼。
　　“我要杀了她!”
　　“那你就先杀了我们九个人。我们曾经亲口答应龙头，要保她毫发无伤!要杀她，就先撂倒我们这几把老骨头!”
　　后面没了声响。
　　希玲没有回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的表情木然，身体仿佛再也感觉不到活的着迹像……

　　深夜的街头，人影绰绰，寒风卷起废报纸飞扬，一片萧条冷清。
　　原来号称不夜城的上海也会有这么凄凉寒冷……
　　靠着冰冷的长椅，希玲机械般的拆开信封。
　　信纸是昴贵的牛皮纸，上面的字刚劲有力，就像易龙平常的作风一样。
　　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希玲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

　　“……要说年纪，我这把岁数都可以当你的爹了。刚碰到你的时候，我也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可我没有想到，叱咤风云数十年的硬汉子，就在短短的三天轻易的被攻陷。呵呵，希玲，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吧？可我知道，所以，我平生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认真，第一次有想和一个女人共渡余生的念头……”
　　“……为了知道你的底细，我派人调查你。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不管你是妓女还是歌女，都他妈的不重要。没想到结果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呵呵，十年前我用枪杀了的那个警察，居然就会是易龙今生唯一爱上的女人的父亲!而你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歌女，唯一能有的资本就是美丽。你以你的美丽为赌注，押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不惜被亲人赶出家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要亲手杀了我。”
　　希玲的手微微颤抖，她继续看下去：
　　“你是个倔强的女人，为了报仇，你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对继父一点感情都没有。可你忘了，我齐易龙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谁说真话，谁说假话，我一看就知道。你一直都在等待时机，为了保护家人，你送他们去了西安，对吗？”
　　希玲一怔。
　　“别奇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涂有鹤顶红的指甲……”
　　“……半年前，在我遇到你的第二个月，医院宣布我是骨癌晚期。这件事除了帮里的那九个老头子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既然早晚都要死，倒不如让用我这条命来完成你的心愿，至少杀了我，你可以放下仇恨，做个普通的女人……”
　　“人这辈子啊，就是他妈的不可理喻。大半生都在刀光血海中打打杀杀，过了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厌倦了，想退出江湖了，却又发现自己命不久矣，老天真是他妈的有病!不过，真等我死了，我还要上去握握老天爷的手，感谢他让我在有生之年遇到你。我这双手沾了太多人的血，死了大概也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吧，哈哈哈……”
　　“我已经吩咐过那九个老头子，他们全都应允会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安全。你别他们平常没个正经的，关键时候还是一把好手，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
　　“……希玲……人这辈子活着，就是图个心安，我希望我的死，可以让你从此以后感到心安，将来找个可靠的人嫁了，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那才真正适合你。我没给你留下任何东西，你也根本不屑那些，可至少把那枚戒指戴上，那是我与你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牵绊……”

　　她抬起头，路灯下，几只飞蛾正不断的将自己脆弱的生命扑向炙热的灯火。
　　终于，它的翅膀折断，身体因忍受不了烘烤而点燃，慢慢的燃烧，化为灰烬……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会毁灭，却仍然不放弃追求？
　　那片刻的拥有，真的值得用整个生命去交换？
　　相比死亡，黑暗更恐怖吗……
　　所以，才要用尽生命，也要追求那唯一的光明，是吗……

　　一棵晶莹的泪珠在清冷的微光中滴落在信纸上。
　　光明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如果报仇是我的心愿，那么为何我现在看到的……只有黑暗……
　　光明……是什么……

　　死般静寂的夜里，一声枪响划破苍穹。

　　“你能够保护我吗？”
　　“能。”
　　某个声音在遥远的时空响起，回荡在被黑暗侵占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