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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尾声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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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我放弃了美国的职位,回到中国东部那个沿海繁华城市,我曾从那里离开,去向年轻时朝思暮想的资本主义美好生活,在遭受了几年腐败堕落淫靡的□□与身体双重
毒害之后,完全变异同化之前,决定回来。
一个人年纪大了容易思考过去,今年新年前几个月重新联系以及结识的很多三十多岁的酒肉朋友就有点这个意思,但我不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在我的灵魂中没有“根”,或许是漂泊太久,也许是母亲给我编织的故乡之梦的破灭在我当时尚且稚嫩,装备不足等级偏低的心灵上确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厌弃感。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在美国那几年,每年春节我都泡在中餐馆里头,那里总有很多华人,有拿到绿卡身份合法化的华裔,有穷开心的留学生夫妇,还有黑了几年不知道还要熬几年才能混到绿卡的偷渡客,anyway,虽然每一年出席的人员不尽相同,那一天总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红色。
去年春节,我忙着灌酒以及被人灌酒,起哄以及被人起哄,三心二意的给出祝福,祝福那对很有地主与地主婆面相的留学生夫妇顺利完成学业,带着儿子在这里安定下来(但愿他们儿子能够在长相上遗传他们的隐性基因),祝福侧脸像梁朝伟的老板生意红火(maybe他今年可以在健身房练出一个上翘的屁股)……诸如此类,以及等等。
被回敬酒的时候,天真可爱皮肤滑嫩如水,但鉴于年龄太小以致我决定暂时放弃辣手摧花计划的高中生弟弟问我,我想要什么祝福。
我说:让GW里我的Dervish等级快速提升。
如果全世界的中国人都在除夕说出他的愿望,有多少人的心声,疲于奔命的佛祖们会真的倾听,而不仅仅是听到,并且由于有趣感动或者可操作性强而真的让他们美梦成真?
如果那对留学生夫妇的儿子将来没有他妈妈的大饼脸他爸爸的螺旋腿,老板的屁股真的上翘且富有弹性,绿卡向那些偷渡客当头砸来,那么全世界人民他妈都该是麦当娜,全世界人民他妈的妈都该是奥黛丽•赫本……
如果真有神灵,那么,我将双手合十,虔诚的向那些曾经遗忘我也曾经被我怨恨的神灵忏悔并衷心祈祷,祝福那个人一辈子快乐无忧,在他的道德永远不允许他踏出的生活里,尽享福禄,长命百岁。
如果真有神灵。
今年,除夕夜。
吴绪花了很久,想办法联络到了我的大学同学,几经波折,冯野通过和我在一个城市偶尔一起吃个饭泡泡吧的同学搞到了我目前的手机号。
来电时,我正在和几个号称事业有成,有品位、有气质,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以致可以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单身同性恋者鬼混。接完电话,脸上抹着粉底的化妆品公司高管——白天看还像个货真价实知性男人,夜色灯光下就是个妖艳变态的高龄男孩——笑着说我“活像见了鬼。”
他说得没错。
那一晚,我相信世界上没有神,倒是牛头马面鬼魅魍魉,谁知道它们是不是漂浮萦绕在你的身边,缠绕住你的脖子,偷听了你的祈祷?
年初一,我乘早班飞机往西行,下了飞机坐区间车回到了小城。
这个我快记不住样子的地方有了很多新楼和漂亮的大街,重返旧地,和我近十年走过的城市相比,这里只能称作落后和荒僻。空气里,有一种熟悉而安全的味道和温度,从鼻子和毛孔进入我的五脏六腑,好像在确认我的身份。
吴绪在车站等我,除了那个啤酒肚和有点像被吹气了的体型,和最后一次见面没多大区别。
他夸张的叫了一声,但声音显得有点紧,“简直认不出来了,帅哥!”
我对他笑了笑,把一手的箱子递给他:“识相的快帮忙。”
吴绪没接,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熊抱,很大力,嘴贴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你这混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这个举动让原先双方试图制造的轻松气氛消失了,他放开我,从我手里接过箱子,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金杯小面:“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董秦在大厅里显得有些憔悴,岁月逐渐上了她的容貌,但她很冷静,看见我,和我寒暄了几句,然后带着我去后面的隔间看他。
董秦一直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我,我觉得很难受,不是伤感,而是没由来的感知不能为外人道的肮脏内心被窥测到的尴尬。
“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不行,仪式快要开始了。”
“十分钟,”我说,“拜托了。”
两天后,董秦带着骨灰去见他的父亲,他父亲老迈,没法承受旅途劳累和丧子之痛双重打击。期间,他们的儿子被寄放在吴绪和他老婆小白家里,这小子继承了父母良好的外貌但脾气温顺胆小,就像一匹狼和一头狡猾的羊基因变异产下了一只胆怯的兔子。
吴绪在厨房帮老婆打下手,小白要我陪小兔子玩,一开始,我是真不当心,给他的小赛车装电池的时候,把车子的保险杠给拉了下来,小兔子看着我手里的零件,嘴角向下,眼皮耷拉,露着苦瓜脸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吴绪和小白结婚很多年也没有下个蛋出来,所以小白更宝贝这小子了,她大概正在切鸡鸡鸭鸭的,抄着带血的菜刀就冲出来了,朝我示0威的晃了晃,扔在桌上,揉着差不多该上小学的小崽子哄了半天,直到自来水管关牢。
哭声吵得我火大,等小白一进厨房,我怀着恶意开始给小孩讲恐怖故事,那种经不起推敲,但是鲜血淋淋色彩绚丽,很容易幻想出视觉效果的鬼故事。如我所料,不到五分钟,这个据称有个把的小子又开始嚎啕大哭,小白这次抄了一根黄瓜和一个刨出来。
眼看要闹出流血事件,吴绪把我拉到门外。
“怎么回事,那小孩怎么招惹你啦?”
“没,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坐在底楼的楼阶上,看着小街里时不时走过缩着脖子快快乐乐的男男女女,正对面的三层楼玻璃上贴着倒福,对过往左二十米的小卖铺里,传出罗大佑的老歌。
“呵呵,男孩子这样是胆小了点,不过确实很可怜,父亲在年前过世,一辈子过新年都有阴影的。阿琦,你是我们班混的最好的——除了没结婚,其他声称自己出过国的也就是蜜月里花了几千块在新马泰溜达了一圈,好歹他爸对你不错,”他在我身边坐下,“就是小孩这种性格,流氓叔叔你以后还要多罩着他啊。”
我恨恨地说:“你们哪只眼睛看见唐砚对我不错,无中生有和诽谤一样是道德沦丧的表现。”
“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只有外表混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就是坏水!”他愤愤不平的用手肘戳我,“了不起啦,当初谁把和我一起拖班级后腿的害虫教育上大学,他怎么没点化我?他教的所有小孩,到最后只给你一个留了信,这不是对你偏心吗!”
吴绪越说越火,抱着我的脖子往一边扭。直到路边走过的小姑娘被我们的样子吓着了,他才不甘不愿的放了手。
我咳了两下,摸了摸还连着的脖子:“什么信?”
“没拿到?大概是师母这两天实在太累忘记了,”吴绪自言自语,“最后一次我和小白去看老师,他叫我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说以后碰到你,转给你。我怕弄丢,给师母了。”
我想到那天董秦的古怪表现,由于那封信?
他会写什么呢?
再次否认,或者无意义的承认。
想必不是单单叫我保重身体,少抽烟,不要落得和他一个下场的忠告,把一切都可以安排的妥妥帖帖的董秦,才会忘了给我,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不断重复推开我的你,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值得对我说?
错过了这么多,你会后悔么?
这样真好,人都死了,还留个念想让我下半辈子去猜吧。
“喂,想什么呢?一下子伤感起来的样子。”吴绪又用手肘戳我。
很痛哎!
“去去,去帮你老婆,我现在更年期,心烦躁热,”我推开他的猪爪,“吃饭再叫我。”
“米虫!”吴绪虚晃了一下拳头,上楼了。
我在寒风里裹紧羊绒外套,摸了摸口袋,半支烟也没有,于是踱到对过的小卖铺。
阿姨问我要什么烟,我看了下没我常抽的品种,要了一包□□。
在我拿了找钱转身时,收音机里一曲末了,接着,是那首王杰的歌,一场游戏一场梦。
我点燃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想象这是他也曾尝到的烟味,从喉咙里下去,经过肺,留下要人命的尼古丁,然后从鼻子里呼出。
嘴里是他昨天的味道,耳朵听到了昨天唱给他的歌……
有液体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抬起头。
天,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