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
-
柔和的阳光穿过窗棂把室内的木质家具晕出一圈淡淡的光华，过堂风带着翠竹的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爽。杨逍的书房临渊而建，推窗一望，只见苍山负雪，巍然的昆仑山绵延天际，恰如杜公诗云“窗含西岭千秋雪”，让人心胸开阔，豪气顿生。
隔间里砌了一方铺满小炭块的石几，烧得通红的炭块居然没有散出一丝令人气闷的味道紫砂壶里盛的是雪水，沸腾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杨逍极为顺手地接了一木勺蓄在左手边水槽里的冷水，滋一声浇熄炭火。
杨不悔盯着握住壶把的手出神，她刚才似乎又回到了前世作报告时的场景，先条理清楚地阐述，从寄宿农家起头——杨不悔可不想连累知情不报的朱氏夫妇，此处春秋笔法一语带过——到母女俩相依为命——此处着重指出纪晓芙曾动过寻找杨逍的念头——再讲到金花婆婆找胡青牛麻烦，纪晓芙带自己前往蝴蝶谷医治左手的痼疾——此处杨逍注视自己的手研究足有十秒——最后讲完纪晓芙单刀赴会灭绝师太，生死不明。起承转合，杨不悔只恨自己没有周星星韦小宝的说书功力，好一出跌宕起伏、煽情至极的人间苦情戏，居然被她东删减西省略，用干巴巴的三言两句就把人打发了。
杨不悔以为杨逍一定会追问自己纪晓芙离开之前的细节，然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大呼“晓芙，你太傻了”，可是杨逍居然开始煮功夫茶。杨不悔口干舌燥，忿忿不平。
“妈妈死了吗？毕竟我和无忌哥哥找遍了整个女山湖，还是一无所获。”杨不悔故作天真，你不问我偏要说，别拿沉默是金来应付我。杨不悔就是想找人撒撒气，这个人非杨逍莫属。纪晓芙未婚有子遭人诟病时你在哪里，纪晓芙大着肚子辛苦待产时你在哪里，纪晓芙带着女儿颠沛流离时你在哪里。
杨逍的手抖了一下，本来应该注入茶杯的沸水，洒在了手背上，皮肤立刻显出烫红的痕迹，杨逍没有呼痛，倒茶的手也没有停，一直注满整个杯子，才把水壶放在一边。
杨不悔看着杨逍头顶黑色的发旋，他低着头，不发一语，专注地凝视着茶杯，好似从杯子里可以看出纪晓芙的脸来一样。淡绿色的液面晃动了一下，杨逍的手纹丝未动，像是一颗石子落进水中，液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杨不悔咽了咽喉咙里的酸意，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愤慨。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理，一方面受从前看电视剧时的感情影响，不想看见杨逍哭天抢地的模样，另一方面却在真看见杨逍冷静的表现后有种想要狠狠刺伤他的冲动。你最爱的女人死去了，是死亡，是世界上永远不能跨过的距离，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居然还能忍住，过了一夜才来“审问”我这个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出现的“意外”。或许我以前不应该撺掇着纪晓芙来寻你，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么冷漠的人，早知道你和我期待中不一样，早知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明教逍遥左使而不是……不是一个塑造出来的痴情角色，我……。我想是我疯了，才会把这个世界当做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才会在蝴蝶谷里这么快放弃寻找纪晓芙的下落，而不是直接跳下悬崖，就算是尸体也好，只要让我看见。
虽然站在炭炉边，杨不悔却是手脚冰冷，心脏处似乎产生一种无形的吸力，把她所感知的一切都吸了进去，可是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心中的空虚感，始终是虚无的一片黑暗。视线开始凌乱起来，眼前的景物依旧，但是在杨不悔眼中这个世界冷得就像是由冰冷的线条组合起来的一样，线条活动起来，缠住她的身体，裹得紧紧的，仿佛是要把她拖进一个永远出不去的深渊里。
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我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为什么我还活着？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朋友，连想爱的人都没有了。纪晓芙真的还活着吗？这个世界的死亡是真实的吗？我为什么当时没有去确认？纪晓芙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会一步步走上死亡之路的，我却在这里责备杨逍不够伤心，是我害死了他的爱人，所以他冷漠对待我是应该的。我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跟随着剧情走，如果我抵死反抗，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为什么我只是稍作反对就放弃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一直潜意识地认为故事是不可改变的，人力不能胜天，是我想要玩一下对抗命运的小游戏，才会连累纪晓芙的。她死了，是我杀死了她。
杨不悔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天纪晓芙临别前的眼眸，黑暗无声，唯余一双深幽的眼眸，眼眸后是悬崖，是她认定纪晓芙掉下去的悬崖。眼泪一下涌上来，我应该下去找她，她还在等我去救她。
杨不悔一步步走向悬崖，左拳如火烧般灼热，但是疼痛却没有到达她的心里，或许是因为对悬崖下的世界太过期待，以至于她并没有去管身体上的异样。
“不悔！”
杨不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得高高的布娃娃，身体在半空中失重，两旁是五颜六色的光影，周遭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在做什么？
跳崖自杀吗？
不，我不想死，救命啊——
杨不悔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扯开喉咙大吼，第二件事就是闭上嘴巴闭上眼睛，紧紧抱住杨逍的脖子。天啊，我有恐高症。
杨逍吓得连魂都掉了，抬起头来看见的景象立刻让他的心脏停止了那么一秒。杨不悔站在窗框上，天知道她一个小孩是怎么不动声色就爬了上去，眼神空洞地凌空踏出一步，然后整个身体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杨逍已经来不及思考了，身体像箭一般射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跳出窗子，借助脚蹬窗台的力道追上杨不悔，牢牢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抓住女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划进岩壁里，阻止两人的下坠之势，杨逍的五根指头在岩壁上留下五条血红的爪迹。坠落速度稍缓，杨逍渐渐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脚尖交换踏在岩壁的凸起上，借力使力向上飞去。
两人重新脚踏实地地站在房间里，杨逍脸色铁青，杨不悔脸上血色全无，浑身不住颤抖。诡异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谁也没有开口，现在换成杨不悔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杨逍看着她黑漆漆的头顶。
“你……想死？”杨逍的声音居然在颤抖，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也在几不可见地颤抖。“你怎么会寻死？”一分疑惑两分不可置信还有七分痛心。
杨不悔死咬着嘴唇，牙齿却像被冻坏了的人一般格格作响，嘴皮立刻被磨出了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何时站在了窗框上，只知道有那么一刹那，自己万念俱灰，似乎只有死亡才能解脱一切。
杨逍伸出手，想把女儿揽进怀里，刚刚碰到杨不悔的手臂，却被啪的一声挡开。杨不悔惊恐地望着杨逍，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只是现在不想让人碰自己。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甩开你的手，我……只是不知道你……你想做什么？”杨不悔边说便向后轻轻退了一步。
“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杨逍本来不是想说这个，他更想知道好端端地人怎么一下便起了死念。
热茶果然热，一股滚烫的暖流流过喉咙胸腹，热乎乎地包围肠胃，杨不悔明显感到身体不再发抖，说话也不哆嗦了。“刚才我真的没有想要跳崖，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妈妈在崖下等我，我只是想找她回来。”
“妈妈没有死。”杨不悔忽然说道，让杨逍怔了怔，他立刻接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杨不悔疑惑地望向杨逍。
“没有为什么，总之晓芙没有死。”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晓芙的尸体，那么她就没有死。
“一定要找到妈妈。”杨不悔绞着手指，眼睛直直地看着杨逍还在滴血的指头，她忍不住把右手的指甲刺进了左手背上。
好痛。
“一定会找到。”两个姓杨的人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达成了共识，意外地没有人对刚才生死一线的事件发表任何意见。
杨逍冷静地看着杨不悔手背上的指甲印，可跳动的眉毛却出卖了他的情绪，他该怎么做，是斥责女儿不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拉过女儿的手温柔地抹上药膏。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时间刹那间凝滞，杨逍保持皱着眉头的表情，而杨不悔则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
杨逍伸出手想要摸摸杨不悔的头，可是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放不下去。这个女儿从一开始便表现出她的疏离，虽然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但是眼神中只有好奇，没有丝毫对父亲的感情，没有爱没有恨，提及母亲的失踪，不哭不闹，懂事得叫人心惊。每当杨逍想要把女儿抱在怀瑞安抚她，却发现她好像根本不需要父亲这种多余的角色，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父亲，该如何向女儿表达自己的感情。每当杨逍看见杨不悔酷似纪晓芙的眉目时，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歉疚与痛苦，当初自己怎么那么轻易就放手了就退让了。
直到杨逍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指尖传来的痛感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应该先挑出扎进肉里的碎砾。他转身在在水池边净了净手，余光中杨不悔还呆愣在原地，杨逍从靠墙的书架上拿下一只黑木匣和一小瓶药膏，擦干手后涂了一些在十个指头上，便没有再去细察。杨逍叫着女儿的名字，杨不悔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幽幽怯怯地靠近他。
“自己收起来，对愈合伤口祛疤很有效。”杨逍没有多说什么，杨不悔被冰冷的瓷瓶惊醒，打开闻了闻，有兰花的香味。
杨逍打开黑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根黑褐色的针，差不多指头长，杨逍拈起一枚夹在食指中指间，微微发劲，让针体变得温热起来。他一边专注地看着针尖出现微红色，一边问道：“胡青牛怎么说？”
杨不悔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的左拳：“他说我的左手筋脉并无损伤，左腕乃至指骨可以活动如常，说明我的手一直成拳状并非是因为外界的因素。他曾经试过想用小刀把我的手从指头与指头之间切开，但是被妈妈阻止了。”
杨逍闻言，愤怒的脸色一闪而过，他拉着杨不悔的左手，拇指轻轻按摩着腕处的筋脉，上下晃动了一下，让杨不悔的肌肉放松下来，嘴里不时地询问着杨不悔的感觉，让它回想小时候控制自己肢体时的感觉。杨不悔心里纳闷，为什么杨逍尽问些不着边际的话，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想着自己刚刚穿越时感觉。
杨逍见杨不悔慢慢走神，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迅雷不及掩耳地把黑褐色的针扎进了杨不悔手腕处的筋脉。杨不悔感觉到手上短暂而剧烈刺痛，下意识地一缩手臂，却被杨逍抓得牢牢的，她一看自己的手差点吓得没昏过去。那么长的一根针，至少有一半已经插进了肉里。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整个左臂都酸软起来，视觉上带来的冲击让她差点站不住脚。
“痛痛痛——”一连串的呼痛惹来杨逍的白眼，杨不悔皱着小脸暗斥杨逍偷袭，连商量都不商量就拿针戳自己，还戳的这么深，手肯定被扎穿了，偏偏自己还无力反抗，眼泪扑棱扑棱眼看着就要下来了。
“哭什么？很痛吗？”杨逍略带笑意的脸加深了杨不悔愤怒，“仔细感觉一下，别自己吓自己。”杨逍捻动黑针，慢慢转动着按进杨不悔的手腕。杨不悔微微颤抖，诧异地看着一段针如融化般消失在自己的肌肤上。
这算是静脉注射吗？杨不悔尴尬地发现，除了最初地刺痛，后来自己剧烈的感觉都是来自于对眼前景象的假想。
腕间现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如同活动的血丝隐在青白的皮肤下，暖暖的热流顺着红线在杨不悔体内窜动，一圈圈缠绕起来，向拳头缩紧，最后在指根处形成宛如一条红丝带的印记，须臾间红印变淡，消失无影，看样子像是完全被吸收掉了。
杨不悔屏住呼吸，想象着自己体内钻进了一条未知的活物，不禁头皮发麻。她猜想着该不会杨逍和苗疆有什么联系，那根针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蛊，身体更止不住战栗起来。
虽然坚信虎毒不食子，杨逍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杨不悔还是畏惧地看向了黑木匣：“那是什么东西？”声音有些不稳，这是她第一次在杨逍面前表现处害怕的情绪，任何人亲眼看见有异物进入自己的身体恐怕都会产生恐惧。
“这是百年前一位奇人采集百草炼成的药针。”杨逍并没有如杨不悔想象的那般不近人情，反而带着安抚的语气说道：“不用担心，药针对你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害处，虽然不能让你打开拳头，但是绝对可以加固拓宽你的筋脉。”
“虽然你自幼学习九阳神功，但是，”杨逍在这里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用词，最后还是说道：“毕竟晓芙只是峨嵋派的弟子，传给你的只能是内功心法，一切修行都在于你自身天赋体质。以晓芙的功力不能为你打通筋脉，更不用说给你服用洗筋伐髓的灵丹妙药，恐怕整个峨眉也拿不出几枚好丹药。”杨逍的语气中带着不屑，仿佛是峨眉误了自己女儿的前程。
“你已经错过了改造体质最佳时期，好在当年……给了我药针，假以时日你绝不会逊于……门下的任何一名弟子。”杨逍含糊地提到了两个名词，杨不悔没有听清楚，但从模糊的发音来判断，她却觉得有些耳熟。
杨逍本来不必使用珍贵的药针来为杨不悔洗筋伐髓，要知道一根药针按照制作者当初的设想绝对可以挽回一条濒死的生命，无数稀有药材的药力都凝聚在这一指长的针上，可以说药针本身就是百草的精华。用药针来洗筋伐髓虽然效果绝佳，但是进展却极慢，要等药力慢慢流遍全身被人体吸收，才能完全发挥出它应有的功效。杨逍完全没有考虑过用自己浑厚的功力直接冲开杨不悔筋脉上的滞阻，这只需要短短一个时辰就可以得到打通任督二脉的效果，但是对杨不悔的身体来说却绝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会因为外界的强行突破而影响到杨不悔日后的发展。杨逍深知练武没有捷径，即便有高人输送内力，如果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融合也不可能达到如臂使指，并且永远也无法体悟天人之境的境界。杨逍宁愿杨不悔靠自己炼化药力，费时费力，也不愿速成一个所谓的武林高手，更何况药针或许能治好杨不悔左手的怪病，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杨逍也不会吝于绝世仅存的药针。
杨不悔倒是没有想过要成为极厉害的人物，对于她而言如果不能回家那么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就成了首选。能力越高责任越大，转换到杨不悔的思维则是实力越强麻烦越多，即便你安分守己，只要你顶着个耀眼的名头麻烦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当她知道自己是杨不悔以后，第一个念头是想方设法找到回家的办法，未果，只能接受现实。第二个念头是想见见传说中的左使，而不是做什么叱诧江湖的红人，第三个念头是靠着父亲的余荫平平安安到老，最好是能在江湖上转一圈结束倚天剧情以后就隐居到死。至于武功高低，自保足以，现在傻乎乎满脑子正义的妈妈和无忌哥哥都不在身边了，再学得那么厉害也派不上用场了，何况有个手眼通天的父亲在，连脑细胞都不用浪费，当个混吃等死的千金小姐就成为她的人生志向了。
杨不悔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趋于自暴自弃，似乎连对寻找到纪晓芙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满脑子只有消极地随命运随波逐流的想法，连最初探险找密道的计划都淡的几乎找不回来，见着杨逍的兴奋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本书你拿着，回房后好好研读。”杨逍拿起桌上的一本线装书，黑底白字：《养心经》。
杨不悔兴趣缺缺地接过来，这名字听上去不像武功秘籍倒像是道家典籍。
“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去庐州。”杨逍道。
杨不悔一下没反应过来，一说到庐州直接联想到包拯，然后忽然意识到杨逍这是要去安徽去找纪晓芙，头一下大起来，辛辛苦苦赶了一年路到坐忘峰，马上又要倒回舜耕山。
好吧，为了妈妈，我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