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一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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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豫恒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不是全然失去联络，她发的信息他都回，给他打电话也能聊上两句。只不过他好像特别忙，忙着应酬许多人，没有时间陪她。
这样过了几天，她连跟他联系的兴致都磨光了。茌存璞心性再好，也不是没脾气的，又不是她求着他跟她在一起。
“去北京？”
“你要是不想去，就打个电话过去跟你小姨说一下。记得道谢。”茌妈妈在厨房一边炒菜一边跟靠在门口的女儿说话。她小姨要上北京出差，想带着女儿和她一起，顺便饱览京城风光。
“谁说不去？”茌存璞闷闷地反驳。
茌妈妈丢来一个“我就是知道”的眼色，“你不是谈着恋爱吗？”
“谈恋爱就什么事儿都不能干了？”她火起来。
“呦，吵架了？”茌妈妈了然地笑笑，没当回事。小两口，还有不拌嘴的？
茌存璞没跟蒋豫恒打个招呼就和小姨还有妹妹出发了，好像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赶巧了，邹誉也在那列火车上，他父母恰好排出了几天休息，都在家，他赶回去好聚上一聚。他们这一家子，总是聚少离多。
邹誉人幽默随和，一路聊下来，小姨对他印象甚好，回家后还向她妈妈直夸这小伙子懂事、脾气也好，夸得茌存璞都插不进嘴坦白。
车上邹誉把邀请函的事儿说了，茌存璞果然兴奋，跃跃欲试。然后一直问他还有谁还有谁也去？急得跟猴子似的，逗得邹誉戏谑，“悠着点儿啊闺女。”存璞也不在意，摇着他让他快说。他都成八卦特约评论员了。哪个明星红鸾星动的绯闻是真的，谁和谁那对儿是假的。哪个作家的书其实卖得不好，可没办法，主旋律嘛，国家支持。又哪个作家啥作品要拍电影了，还是跟某某著名导演合作。这一路，真正精彩纷呈起来。
北京走马观花玩了两天，茌存璞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太任性了。人家只不过没时间陪她，上次故意躲着他是他有错在先，这一回，怎么能又让他找不到她干着急呢。可心里憋着那股别扭的气儿愣是缓不下来，死扛着一通电话都没打，还关机。
她却玩得那么心不在焉，去了世界公园看了缩小版的长城就不愿往长城上跑了，还得意哼哼地跟邹誉说，“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爬什么长城充什么好汉。”
逛了颐和园，嫌累，死活不上排云殿。不上排云殿怎么算来过颐和园呢？她也理直气壮，“我给下回留个念想。”
邹誉饱含笑意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你不用回家跟你爸妈多聚聚？”存璞擦着嘴角的水渍问。
“刚到那天晚上吃了顿饭。算是聚过了，我跟他们讲，我看上一个女孩，正加足马力跑马拉松呢。”
“邹誉，咱以后别这么开玩笑了成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讲的。存璞，我想要你，想照顾你，我不会遮掩着我一定要告诉他们。”
“你爸妈肯定如临大敌吧，宝贝儿子让个来路不明的女孩给拐了。”她自知不该这样说，可是她想起蒋豫恒母亲的那个眼神，那个一回忆就令她全身发冷的眼神。她想知道如果邹誉身边侵入了一个女孩，他的父母会怎样。
“那你可猜错了，我爸还可惜没时间见上一见，我妈幸灾乐祸着呢，终于有人治得了她儿子了！”
这时，茌存璞看邹誉，忽然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危险，是个特别安全的人了。
晚上回宾馆，才发现手机让偷了。她当天晚上就失眠，开始疯狂地思念蒋豫恒。
不让他找到她，是她赌气。可是她现在，她找不到他了，她开始辗转反侧诚惶诚恐。第二天她坚持要回家，小姨妹妹说干了嘴巴都劝不住。邹誉拉着她说你看后天就是颁奖礼了，就两天，多呆两天而已。两天？两分钟都不能等！
小姨工作还没完，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她拼命解释自己够大了没事儿。邹誉也不放心，她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才不是，他就觉得存璞是最好骗的女孩儿。他眼见劝不住，只好自告奋勇送她回去，小姨竟也放心。
没有上午的火车票，最早一班车也是中午十一点多的。茌存璞宁愿在车站等着都不愿意跟他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邹誉叹口气，就近买了肯德基给她带着。
即便赶了最早的车，到存璞家小区门口，也是半夜了。她下了出租头也不回奔向小区铁门，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她又浮萍一样飘了回来，邹誉站在出租车边愣愣看着她，神色看不分明。
她说，谢谢你。
邹誉摇头，轻轻抱了她一下。她的眼泪就像碎了的冰凌一样纷纷落了下来。这是邹誉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强烈。他放开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存璞，存璞，你不要哭。我不是有意的。他絮絮劝着，他是明白小女孩那点儿羞耻心和自尊心的。
不是，不是，茌存璞摇着头边否认边说，邹誉，他会不会一生气就不要我了？
邹誉顿时胸口碎大石似的难受，可是他笑着哄她说，“就算他真生气了，你笑一笑，他就会心软的。”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笑容，像个等待宠爱的小公主。
茌存璞于是真的笑了一下，她是让邹誉逗笑的，邹誉的眼神和笑脸组合起来，像送嫁的娘家人。
这笑容，即使还挂着晶莹未干的眼泪，仍然和那个晚上，他们第二次见面肩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的那个晚上，她露出的笑容一样甜美。而当他想到这甜美现在是属于别人的，他就特别受不了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这之前他已经决定放手了，哪怕他还在不由自主对她说甜蜜话，哪怕他还总想见到她，但是他心里，已经想要放开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吻她的时候，他忽然特别想占有她。他再也放不开了。
蒋豫恒扒了扒头发，挫败地瘫在椅子上。不多会儿，忽地起身出门。他这次一定要跟存璞约法三章，不管多生气，都不准跟他玩失踪。他急得快着火了，又气得快爆炸了。
她的手机又打不通，都是关机。
还没走出小区院子，让林孜瑜堵上来了，“这么大晚上的还往外跑，约会去啊？那也太晚了吧。”
她也不想想自己那么晚跑来找人家，一上来这句落台词，毫不掩饰的酸溜溜语气，更让蒋豫恒堵心。他这几天让她，她爸妈困得死死，都没时间见存璞一面，今晚说什么也得突围出去。
林孜瑜眼见得蒋豫恒那脸绷得，忽然通情达理了，“去吧去吧，别让人等久了。”蒋豫恒随便应付她两句，头都没回地拦了出租。
林孜瑜恨恨地想，你谈吧谈吧，反正最后那个肯定是我。
她跟他初中同班，高中隔壁班，大学学校隔了两站路，一起进学联，一起念书一起工作一起旅游一圈子朋友。至此，她的人生和他的人生都缠在一起了，他蒋豫恒那双眼是玻璃做的吗，为什么就是聚光不到她身上？他说过她是他的红颜知己。怎么红颜知己成不了恋人的吗？她是唯一一个一路陪着他成长和他一起成长的女人，他撇不开她的。他谈一百次，一千次，第一百零一次，一千零一次，也必是和她，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懂他的女人。
“阿姨，明天下午有空吗？咱们明天逛街去吧，我今天在百大看见一身衣服，特别适合您，您穿得比那假模特穿好看。”她拿起手机，打给蒋豫恒他妈妈。
阿姨喜欢她，从小就喜欢她。她们家没搬到上海之前，她三天两头往蒋豫恒家跑，和蒋豫恒一起做功课，帮着阿姨择菜给她打下手，陪她逛街喝茶，还经常钻研她喜欢的养生之道跟她讨论。这几年功夫不是白下的，阿姨早把她当成儿媳妇看了。特别是她爸调到上海军区任职以后，阿姨对她更是另眼相看，明里暗里撮合她跟蒋豫恒。
爱情自然是先决条件，可是别忘了，家里长辈能顶大半的事儿，他们喜欢谁不喜欢谁，顶顶重要的。她就算过不了蒋豫恒那关，蒋豫恒也不定不是她的。
“你走。”
茌存璞低头流着眼泪，直直站成黑夜里纯白的影子，空灵得随时可以化作轻烟散去。于是邹誉明白，他不能不走，若他不走，存璞永远不会原谅他。茌存璞没抬头，他走得多么不忍心。
茌存璞钉在原地，三更半夜，她不能哭着跑上楼，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去。她慌得眼前发黑。要命的不是暂时无处容身，而是，她居然有感觉。
不，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榆树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她全身都在抖，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我……我去北京，我小姨出差……”她垂下眼皮，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蒋豫恒按上她的肩，如果说他先前打算发脾气的话，在感受到她的害怕和紧张，他无论如何也得把那些难受和愤怒先压下来，“别急，你慢慢说。”多僵硬的口气。
说，她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刚止住的眼泪眼泪哗啦又涌出来，仿佛暴风雪突然降临。
“你和他一起去的？”
条件反射地，“不，是碰巧。”
蒋豫恒发现自己脑子也一团乱，这根本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气，可是对着这样的存璞，让他怎么发火？比气她更深刻的是，他想她。短短半个月没见，她的头发好像更长了一点儿，及肩了。
他一下子抱紧了她。
这一次他并不温柔，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令蒋豫恒那么深刻地肯定下来：这个女人是他的。
他终于开始想一个问题，邹誉在他之前。他不是本地人，好像是北京人。他没在这儿上过学念过书。那么，他是为了存璞留下来的。他们头回在小食店见面，他笑容和睦可浑身都是一股威胁劲儿。对于存璞，邹誉根本是势在必得。他怎么一开始都没在意？
是存璞表现得太过柔软帖服，太过执着深情，以致他从没想过她不跟他。
他往毕海蓝家打了个电话，昨天夜里，他把她送去的。毕海蓝说存璞还没醒，问他要不要叫醒她，他连忙说不用让她睡吧。他一夜没睡，这丫头居然睡得着。
毕海蓝绞了毛巾给存璞敷脸。
“你就这么躲着啊？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我家电话快让他俩打爆了。我还病号呢我。”
“海蓝对不起，你最好了！”
“傻瓜！你赶紧想个辙把事儿解决了是真的。”
“我想把人给解决了，不判刑不坐牢多好。”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毕海蓝傻眼。这位姑奶奶可从不是这么淡定的主儿。
“解决谁？蒋豫恒还是邹誉？”
茌存璞撅撅嘴，“俩！”
她翻腾一夜睡不着，越想越委屈，怎么搞得好像是她的错？是谁一通电话就半个月不见人，搞个突然袭击逮着她了脸色青得跟要吃人似的。也不等她缓缓解释清楚，送她来了掉头就走，半句安慰都没有。她才让吓傻了呢。
门铃响了。茌存璞立马坐直了，脸上的毛巾掉腿上。
“这是哪一个？”毕海蓝欢天喜地拍拍她肩膀。茌存璞把毛巾往沙发上一丢，兔子似的往房里奔，“管他哪一个，我睡着呢！”房门砰地关上。
“存璞睡着呢。”
毕海蓝笑眯眯地收了毛巾倒杯茶。凭良心讲，她对此人的印象比蒋豫恒好。当然了，毕海蓝喜欢成熟的男人，蒋豫恒失分在他还小。少年老成不是坏事，就是让人抓不稳当，放不下心，又都是同龄，更不放心了。女孩子忧患意识比男孩子强，男人往往变得自己以为的要快。
“我想跟你谈谈。”
“跟我？”他们可不熟。
“当然，你是存璞最好的朋友。”
毕海蓝笑得分外温柔，是，也就存璞真心拿她当朋友，真正可以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说实话邹誉，我看你不简单，我不问你家庭，我就想知道，你怎么就看上存璞了？”这可问到点子上了。郭伟伟刘一鸣对他是知根知底的，也奇了怪了，老追着问这个。
邹誉大笑，“我说我就看上她傻，你信不信？”
毕海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信，怎么不信。傻人有傻福。存璞真有福气！”
她吃亏就吃在太聪明。换了她，她铁定要权衡，跟了这个男人自己有什么好处，她是能嫁他还是只能跟他谈恋爱。
她从不敢全身心去爱一个人。当你不敢爱，你就不会爱。
不能说存璞不想这些个，没有女孩能不想。女人的生活太没保障，比男人没保障。女怕嫁错郎呀，社会对男人总还比女人宽容。可存璞她想完了还由着心意去，存璞自己也说，“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对的，可多数时候，我想做的并不一定是‘对’的。”而她真的敢做。
这是福气。
茌存璞房里听得跳脚，好嘛，这倒俩人结成统一战线了。她傻？她傻！他们居然这样说！那他们可准备怎么对付她这傻瓜？再往下，她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毕海蓝朝客厅南边那扇门使使眼色，轻轻用气流发声说，“她没睡。”
邹誉摆摆手，小声回，“我知道。我不信她睡得着。海蓝，我能叫你海蓝吗？”毕海蓝更有理由相信，邹誉不简单，小门户的男孩没这份家教。得到对方首肯，他接着说，“我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我觉得存璞是喜欢我的，这绝不是我自以为是。”
“她害怕。”
“我想到了。可她怕什么？”
“怕爱情。”
“你也是？”
“我们说的是存璞。”
“你们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毕海蓝心悦诚服，存璞要是错过了邹誉，才真的傻了。
“我也是。”
“为什么？”
毕海蓝沉默。邹誉耐心地喝了一口茶。
“小时候一个人在家，没人带没人陪，没人理会，院子里没有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儿，爸妈越忙，咱就越乖。偶尔听见他们吵架，怕得躲厨房，或者躲棉被里。上学以后习惯独来独往，喜欢看书，看多了就胡思乱想。通常人称早熟。他们俩口子再吵，为钱，为家，为一切生活的琐事，听了不止害怕，心里还烦。可是敏感的心从烦乱里又开始懂事，每每从琐碎的残缺里又强烈感觉到爱。中考时候，存璞班主任不看好她，讲题都带着偏心，她赌咒发狠考重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最后那半个月，睡不到两个小时，有次半夜饿得肚子疼，她爸爸起夜撞见了一遍唠叨一边给她下面条。这一碗面条，存璞得记一辈子的，现在要是说起来有时候还哭鼻子。邹誉，平凡家庭的爱其实特沉重，即使我们知道，因为很少看见，所以我们都缺爱，跟贫血似的，不是病，就是缺。也因为缺，所以会害怕，这可不比缺钱。而且更自私。你看存璞那么爱蒋豫恒，她为他做过什么呀？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能理解。”
理解是没办法，倒是明白点儿什么了。
“也就是说，我除了耐心等着，什么也干不了。”
“等等看呗。别人我不敢说，存璞嘛，等久了，肯定是你的。缺爱的人都缺安全感，你得慢慢让她觉得你最安全。”
“我还不够安全？”
毕海蓝这回没说什么。怎么够，女人只要觉得不够，就不够的。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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