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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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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嫒的“一天”之求,可不是在市里。蒋豫恒一早到饭店的时候,她已经订好了机票。他连去哪儿都没问,当下心里明镜似的,一天?别开玩笑了,一天根本不可能完事儿。
他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她,可是,她放下骄傲楚楚恳求的脸,他推不开。
上机前,他给存璞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要去趟昆明,三五天便回。放下电话,心放不下了。存璞,太爽快了些,大异她以往对他的依恋难舍。
摸出兜里包装精美的首饰盒,翻来覆去地把玩观赏,似是心不在焉,又似是全神贯注。他本来打算今天打发走楚嫒,就去找存璞的,她看见这个,准能高兴坏的。
“什么东西?送我的?”一抬头,楚嫒从洗手间回来,已坐到他身边,笑盈盈望着他——他居然没发觉。
他收起东西,淡淡地笑了,“到了昆明,你喜欢什么,挑一样我送你。”言下之意,这个,不行。他还是给她留了面子的。
“那我要是喜欢这个呢?”看到蒋豫恒不悦的神色,她立刻改口接下去,“我开玩笑呢你也当真,我才不跟你女朋友抢礼物呢。我就是好奇,这里面是什么?说嘛。”
“一对琥珀耳坠。”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要楚嫒说话不挑衅不讽刺不夹枪带棒,他也乐于好好跟她说话,满足她的好奇。
他知道,她好奇的不是这个礼物,是茌存璞这个人。
“呀,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不是刚开始么?”言外,有质疑之意。
刚刚开始的男女关系,哪怕是富豪贵胄,也不会下血本讨好对方,免得一场镜花水月、闹得人财两失。更令人火光的是,对她,蒋豫恒可从没送过这样挖心思的礼物。
“可是我们认识了快十三年。”
虽然并不熟悉,从没在意,可是一说起十三年这个数字,他现在也会跟着莫名激动,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满得像要溢出来。
哪儿有十三年那么久,整个小学他可能都没见过她,就算见过,他也丝毫不记得。他对她最初的印象,也是初中开学那天。高中他又太忙,更没心思注意她。
这样的关系,说认识都牵强。眼熟,真的只是眼熟而已。
可是现在,竟然有这样的错觉,十三年来,她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陪着他学习、成长、懂事、坚强。从未离开。
存璞前几天跟他说过,她认为最美丽的情诗有两句,其中一句就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点头赞同,赞同不是她的认知,而是他和她。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更小的时候,从出生,或者远在出生之前,他就和她在一起了。
楚嫒听到这话,愣了。青梅竹马呵,青梅竹马代表什么,感情深,家世相当。她又气又恨,又惊又喜:越来越有意思了,别说她,她林孜瑜都不定拼得过。
不敢走爸爸妈妈的关系,茌存璞找到初中同桌濮洋,当时她跟她特别要好的原因,有一个,就是她的名,她的姓,虽然音同字不同,到底也是缘分。濮洋她爸爸就是在二院工作,是儿科的大夫,特别和蔼可亲。
二院门口,濮洋看见茌存璞一行三人,笑眯眯地迎上去拉茌存璞的手,“你个小没良心的,自个儿算算,多少年没联系姐姐我了?变的真漂亮啊你,婴儿肥全没了。”说着就捏起茌存璞的脸蛋儿。
茌存璞这会儿可没心思叙旧,拉下濮洋的手让她别闹,给大家简单作了介绍,就问重点。
“别急别急,我爸你还不知道,细着呢,什么都给安排好了,走,我带你们上去。”说着还斜了邹誉一眼。她当然以为邹誉就是那个下了种不愿意收割的男人。
邹誉冤枉地苦笑,没出声。茌存璞愧疚得半死,使劲儿捏了捏濮洋的腰。濮洋皱皱眉,贼笑着贴上存璞的耳朵,“亲爱的,几年不见,功力见长啊,难不成是三角关系,你把那邹誉迷得要你不要命?”
“瞎说什么呢!”存璞瞪她,横眉竖目。
“恼羞成怒了?你可太厉害了,那女的多漂亮啊,都可以去当演员了。”
毕海蓝在一旁默默地走,她今天打扮得依然明丽芳艳,脸庞上了彩妆,好像连情绪都遮掩了,她看起来平静得似沉在湖底的沙。她不在乎那个女孩子跟存璞嘀咕什么,她不再纯真的心早不信任何人,但她信存璞,存璞是那种即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特意去说人坏话的女孩子。
邹誉一言不发全程陪同。他知道,这个时侯,他不必有什么表示,他来,两个女孩儿便能安不少心。他就是这事件的一个精神支柱。只是毕海蓝实在不简单,如此镇定,颇有大将之风。话又说回来,存璞对这个毕海蓝真好,好得都有点儿缺乏是非观念。
她又一次与他对女人的理解相悖。女人对女人,特别是对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也会这样真诚善意。
其实,这真诚和善意,也不是十分。只不过,茌存璞和毕海蓝从来不是相互嫉妒的女子,而是相互羡慕。2007年9月,毕海蓝在自己香港的别墅接待了茌存璞。经年未见,岁月和风霜重塑了两个女孩儿的样貌和气质,她们眼里氤氲的情怀仍然留存在风露立中宵的少女时代。待到那时,她们仍然相互羡慕。
存璞有的毕海蓝没有,流浪新鲜的生活,和一个永远等着她支持她的爱人。毕海蓝有的茌存璞得不到,或者是她不敢要,安定的小日子和琐碎温暖的婚姻。
“肯定很疼吧。真可怕。”茌存璞在手术室外长椅上喃喃自语。
“你不会进这种地方的。”邹誉搂她入怀,握着她的手传递镇定的力量,在这炎热的天气,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存璞进这种地方。
“我肯定不会。”这是她第一次安安分分地让他搂着没挣开他。她紧张得没力气了。“洋洋,海蓝不会有事吧?”
“这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没事儿,别担心。”
濮洋这下肯定了,这俩人才是一对儿。虽然毕海蓝漂亮的不像话,邹誉有型得没天理,可是邹誉和毕海蓝站一块儿,就特假。和存璞就不同了,那不是般配不般配的问题,而是,完整。
时间静静流过,掐着人咽喉地流,三人苦苦地熬。快中午了,茌存璞电话响。
“你到了?”邹誉看见来电显示,皱眉,蒋豫恒也来了?
“我没事……我正陪朋友办事呢。”
“没有,真没什么想要的,你快回来就好了。”
“行。那拜拜。”
她仍然维持着听电话的姿势,不挂断。他们已经有了默契。
可是这一回,蒋豫恒也没挂。他还有句话,没有说。
“璞璞,我爱你。”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这样说出来了呢?茌存璞抱着手机,不可思议地张开嘴瞪大眼,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具有攻击性,又还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能给人抚慰?
她不紧张了。此刻,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忍受的所有委屈,都被这句“我爱你”过分地补偿了,她甚至感到一种无功受禄的惶恐。
眨眼间,两颗豆大的眼泪直直掉下来,砸在邹誉握着她另一支手的手背上,无声碎开。真像心碎,碎了都无裂缝:伤口在那里?不知道;凶器是什么?找不到。可是,他疼,只有疼是真的。
邹誉手一缩,接着握她握得更用力,深深望着她,要把她看到心底去。只有她的身影能够包扎那些找不到伤口的伤口。
他靠她这样近,他也听见了,他心里叹息般地跟着默念了一句,我也爱你。存璞听不见。濮洋看见了。虽然她不懂,她动容了。
“我知道。”她这样回答。她也爱他。可是她说不出来,好像被一种特别漫长的缠绵堵住了。“我知道。”她又说了一遍。然后,笑了。
“没了?”
“回来再说。”她急忙切断。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蒋豫恒原先失望的情绪又高昂起来,存璞害羞了。他抬头看见楚嫒冷淡地招手拦出租,这三个多小时的行程,就属当下最平和镇静。这次出行,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选在这个时候,在电话里,在楚嫒身边?表面上,好像是存璞不大在意的态度刺激到了他。实际上,他是信不过他自己。
男人,男人是什么?是一种不能哭、不能软弱,只能做决定、许承诺、有担当的生物。逼也得把自己逼成这样,否则就不是男人。
男人女人分的这样清楚,都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先把自己还原为人。
毕海蓝从手术室走出来,走得特别慢。茌存璞上去扶她。
只是如此简短的一个时段,毕海蓝哪里不一样了。她冲面前三人笑了笑,她的笑容依然美丽,只是这美丽不再鲜妍。
她娇嫩的少女时代,真正结束了。
“我妈今早炖了鸡汤,你跟我回家吧。”
“你跟阿姨说了?”
“怎么可能!我死缠烂打说想喝。”
“谢谢你。可是我想回家。”
那是家吗?茌存璞心里不大赞同,又不忍心驳她,妥协地点点头,“那回来我给你送去。”
“别麻烦了。”
“不麻烦。”转而她又想起来什么,“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去。”
毕海蓝的嘴唇涩然地抖了抖,自嘲,“有什么不方便的。方承儒,他再也不会来。”
这是头一回,毕海蓝在存璞面前,正儿八经提一个男人的名字。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男人了吧?
“我也没什么损失。”这话,头天晚上她也说过,一个孩子,换一栋房子,还有一些钱。人活一世,总要用你有的,去换你没有的。有人换的多,有人换的少,大买卖不是人人都会做。她直说自己赚了。
毕海蓝没跟茌存璞回家,濮洋倒是跟着去了。邹誉把两女孩送到就回,在濮洋看来没半点儿拖泥带水,于是她又糊涂了。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差异,茌存璞敏感地回首看他。他没有搭乘出租,他用走的,在夏日正午毒热的太阳之下。他的身影急促而飘忽,间或踩过一棵树的影子,恍然一暗的颜色针在热灼的空气浪花里。
她下意识地想叫住他,有些话,要跟他说。那些话是早就准备好的,却又莫名其妙的;是讲过没讲完的,却又是讲过没讲对的。可是话卡在喉咙里,她没有办法,像卡着一块掉在地上弄脏的食物。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令她莫名恐惧,但是她,仍然一个字都发不出。
濮洋跟在茌存璞后问东问西,那架势审犯人似的。
“有什么好说的。”存璞甩甩头,一边找钥匙开门一边总结陈词,“海蓝有了麻烦,我为朋友两肋插刀,邹誉侠义相助。”
“拉倒吧!那个邹誉,一表人才,你脑子进水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普通朋友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两只!哎我说,浪费男人就是犯罪,你犯了多大罪你知道吗?”
茌存璞专心找保温瓶装鸡汤,不再搭理她。濮洋跟进跟出锲而不舍,“刚在手术室外,你哭什么?”
听见这一问,茌存璞一边盛汤一边甜甜地笑,方才那一瞬间不安的恍惚荡然无存,她始终清明地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我男朋友跟我说了这世上最动人的三个字。”
“男朋友?!”濮洋眼珠一转,点点头。可不是,要没男朋友,怎会没被邹誉那样的男人拿下。“谁啊?大学同学?比邹誉还好?”
“不能这样比吧。”茌存璞神秘兮兮朝她挤了下眼,“你认识。初二整一年,你老叨叨着叫我加大火力奋勇直追。”
“啊?!”濮洋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尖叫,“蒋豫恒!”
“他,他他,他怎么成了你男朋友?还跟你说,说……”
“他说,他爱我。”
终于,等到了。
茌存璞拧上鸡汤的盖子,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朵脆弱的芳菲,颜色艳了,香味香了。
花都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