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面》兮子遥

8、第八章

　　第一次见到孙坚本人，是在天高土厚的荒野，毫无夏意的五月。
　　我站立在田埂上举目四望，入目皆是一片荒凉景象，只见原野空寂，无边无涯，去年农田，今日裸野，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草，阡陌之间，枯然一色。
　　零零星星有两三户人家，门前孤零零的树木立在那，现下时节依旧未长出嫩绿的新芽。
　　望着望着，心下戚戚然，略有些感概。
　　离我不远处停放着一辆马车，马车厚重的布帘沉沉垂下，吹过的风也撩不开它一分，生生与外界隔断开来。
　　“好热。”
　　仰望上空，天色晴朗，浮云不动，处在这样的天地间，如果有一凉棚，几碟新鲜水果、再来一壶冰镇的葡萄汁，就委实太好了……
　　随着时间过去，烈日当头，我频频擦拭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暗叹自己真是苦命，尤其是今日清晨一大早。
　　今日清晨，冯大娘早起去开店，我独自一人窝在家中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开始还以为是幻听，后来细细辨认才明白是真的有人在门外敲门。
　　捂着耳朵，不予理会，结果门外的那人，耐心好得出奇，近半个时辰里欠持不懈的敲着门，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不会消停了。
　　我彻底的怒了，披上外衣，踏着鞋，大力的拉开门，用最恶毒的眼光瞪视着来人。
　　背向清晨的曙光，周瑜黑曜石般的瞳眸、宛若秋波般温和的望着我，可惜在我开门一霎那，我分明看到他微微扭曲的俊脸和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惊愕。
　　“不知公子大清早的有何事找我？”我面部狰狞、笑容颇咬牙切齿地问周瑜。你小子最好给我一个搅人好梦的理由，否则看我怎么咬死你。
　　“今日，策的父亲会路过舒县，瑜特来相邀姑娘一同前去。”
　　我一听，愣了，随后巨大的惊喜充斥着我的大脑，孙策的父亲，那不就是破虏将军——孙坚，啊——好兴奋，是孙坚诶，我可以见到孙坚了。
　　我忙一把拉住周瑜的手，连连点头，忙说：
　　“去，我要去，麻烦公子等我一会。”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就跑回去屋，换身衣裳，跟着周瑜出了城。
　　除了城才发现，孙策一家老早就等在那了，可惜除了孙策出来与我们打了招呼，其他人我一个都还没见到。
　　风扬起一阵沙，我忙侧头闭上眼睛，待风掠过，听到周瑜轻笑着说：“来了。”
　　果然，在地平线天地之交、目力所极处，有几缕烟尘滚滚升腾，似乎由地下传来，有一种低闷得几乎听不见，却令人脏腑震动的隆隆声向我们这方渐渐靠拢。
　　渐渐地，烟尘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动，在沉滞的空气中放肆着，天空被染成土黄色。这时，无数行军队伍从烟尘中慢慢显形：矫健的骑军与步军的堂堂之阵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左侧的周瑜面带微笑，目视前方,眼神犀利而深沉。
　　领头身穿深色铠甲的中年男子放缓坐下马匹的速度，徐徐向我们这边过来。
　　三十四岁的孙坚，容貌依旧英俊，英姿飒爽的坐在站马上,目光如炬,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俊朗少年。
　　“你就是与我儿同年，当今光禄大夫周忠之侄——周瑜？”
　　周瑜一抱拳，面带微笑，垂目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周忠正是小侄的叔父。”
　　“哈哈，早有耳闻舒县周府有个俊俏清秀且精通音律的奇才公子，看来传言非虚啊。”孙坚一阵哈哈大笑道，“我那策儿十六，你也不过十五的之龄，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举家乔迁这种大事，不请示父辈尊长就自己做主了！如今的娃娃真是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都是侄儿考虑不周，没有事先和父辈商量，就邀请孙兄举家搬迁到舒县，还望孙伯父不予责罚孙兄。”
　　孙坚停止大笑，面带赞许的笑望着周瑜，安慰说道：“贤侄多虑了，我并无责怪之意。”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觉得无趣，将目光转向从到这后一直没有揭开过的车帘的马车，好奇地探究里面究竟坐着那些人，除了孙策，此外还有那些人了？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我惊愕地寻声而望，迎上孙坚如炬般的眼神。
　　我低下头向孙坚轻轻俯身作揖，而后抬头目光正视孙坚，正准备回答，一道唐突的声音打断了我。
　　“父亲，她就是孩儿与你说起过的舒县‘鹊桥居’的店主——冯灵茵。”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随后便看到一只手撩开了沉重的车帘，从马车内探出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孙策跳下马车大步走到孙坚身旁。
　　“哦？你就是‘鹊桥居’的主人？”
　　我低眉含笑道：“是的，大人，民女正是‘鹊桥居’的店主。”
　　似乎孙策冒出的这句话让孙坚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见他对我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大量到头，犀利如X射线在我脸上、身上来回扫射。
　　末了，孙坚收回眼光，但看我的目光中除了浓厚的好奇之外也隐隐透出一丝丝冷意。
　　一时间，气氛变得凝重，我强压下内心的不安，面容带笑，坦然的接受孙坚落在我身上探究的目光。
　　“早些时日策儿写书信告知老夫，结识一奇女子，该女子年龄虽小，但为人聪慧，在舒县城里开了一家名为‘鹊桥居’的食斋。”
　　孙坚面色冷峻地缓慢开口，我立在一旁听得颇为心惊，万万想不到孙策会对家人提起“鹊桥居”这件事，甚至连远在前方的孙坚都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
　　思及此，我背脊发凉，难道在不知不觉间，我竟将自己往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推？
　　秉着历史不可轻易改变，自来到这个时代起，一直小心翼翼生存，而历史也一直朝着它的轨道进行着，不曾改变。
　　可是孙坚今日这番话却让我不停不思虑，我的冒然出现和“鹊桥居”的存在，虽看似无害，但是否已经打乱了它本身的轨迹？
　　这番话、这件事、于我而言，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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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坚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肃了神色道：“起先我还以为能让策儿如此夸赞的女子定是个天资美貌、聪慧灵巧的女子，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策儿竟是夸大了……”
　　“啊？”听到此处，才略略放下心来，但也微觉窘迫。
　　我还未作出应有反应，孙策在一旁就跳了出来，唐突地打断了孙坚的话语。
　　我暗自摇了摇头，这人、这脾气、这些年了，还不见长，一着急还是这么莽撞，幸好今日得罪之人是他生身之父，可惜此情此景亦不对；若今日换了旁人，他岂不是无端惹一身祸。
　　我待开口说点什么好，一道身影缓步挡在了我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说：“孙伯父，也许在您眼中冯姑娘不过‘如此’，可是对于侄儿来说……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惊诧转眸，竟是周瑜，只见他一贯明朗俊秀的眉目此刻微微皱着，弧度漂亮的嘴角微微抿着。
　　我微觉惊讶，孙策我还能理解，他一向不拘小节、莽撞惯了。
　　可周瑜此番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向来心思慎密、处事果断干练、性格稳重、待人处事上都有很好的修养，不管平日我如何惹他，他都一笑而过，不予计较。
　　今日，他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孙坚若有所思地望着挡在我身前的周瑜，又蹙着眉望了望孙策，转眼间，神色一变，朗声大笑朝我说道：“是老夫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包含。”
　　我本没留心听他说话，忽然孙坚这样一番转变，不免错愕。
　　孙坚不待我回答，转头向周瑜问道：“贤侄可是步行而来？”
　　闻言我微微羞涩，本来今日周瑜是有骑马前来接我，可因为实在无法坐上马去，无奈下，他只要把马匹交予下人牵回家，与我步行。
　　周瑜眼眸朝我一瞥，我将头一扭，望向别处，听他微微叹息，说：“今日小侄确实未骑马。”
　　“呵……既如此，策儿，你带贤侄一同到后面去挑一匹骏马去，当做老夫的见面之礼送予贤侄。”
　　“是，父亲。”
　　孙策蹉跎不安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孙坚，不见离开；反倒是周瑜脸上浮起一丝薄薄的笑容，目光微微沉寂，很快微笑道：“如此，侄儿谢孙伯父厚爱。”
　　说完，拉着孙策大步转身向军队后方走去，一个将士从队伍中闪出来，请了他二人同去。
　　我低低叹息，孙坚这是故意支开他们二人，要与我单独谈话了。
　　孙坚侧目望着他们二人相离甚远的身影，跃下马，向前方走去。我见此，忙紧随跟上。
　　“老夫有一事不明。”
　　我静默地跟着孙坚走着，明白他并不需要我回答。孙坚沉默地走在前头，半响停住脚步，回过头望着我：“姑娘为何不问老夫？难道姑娘不好奇？或是姑娘就认定了，老夫定会开口问你。”
　　我心里微微一笑，不觉退开一步，平视着孙坚，道：“孙将军故意将二位公子支开，自然有事与我说，既如此，我问与不问有和差别。”
　　孙坚见我如此回答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老夫收回方才那句话。”
　　我垂下眼睑，会意微笑，道：“孙大人谬赞了，民女愧不敢当。”
　　孙坚看着我，凝神片刻才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不枉我儿……”说着停顿了下，接着又说道：“况且，在老夫看来，周家小子似乎对姑娘也颇为上心。”
　　孙坚话中隐隐透出的含义让我微觉惊讶，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大人多虑了，在民女看来，二位公子仁义，对待民女并无不同之处。”
　　“呵呵……呵哈哈……看来老夫真是小看了姑娘。”
　　孙坚目中精光一轮，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引的对面的孙策、周瑜频频向这边张望。
　　孙坚笑罢，转身往回走，我只默默退开两步让他先行，望着他□□、强健的背影，不假思索的开口问道：“如大人这般戎马一生，为的到底是什么？”
　　孙坚脚步不曾迟疑半步，依旧大步向前走着。
　　“自然为的是天下，为的是百姓。”
　　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恸，我陷入一瞬间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