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奇》希瑟

5、妈妈（二）

　　马车停在门口，让扶着波利娜下车。多年不见，姬姬发现妈妈和她记忆中人相差很多。离家时，波利娜还是个姑娘，身姿窈窕，碧瞳明亮，眼前的妇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脸隐在连帽披肩的阴影下，厚重的冬服似乎能压垮她。
　　寒风卷着雪花落在台阶上，一片白蒙蒙，姬姬的心也笼上一层薄凉的萧索。
　　“姬姬。”波利娜向她伸出一只嶙峋的素手。
　　姬姬握住，发现妈妈的手滚烫。黛拉走来，悄然偎住妈妈。
　　“你们都长得这么大了。”波利娜感慨。姬姬的个子比她还高些。
　　嘉兰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台阶的最高处，与女儿久别重逢的激动在她的脸上未激起丝毫波澜。
　　“妈妈。”波利娜在女儿的搀扶下走上台阶。
　　“快进来吧，外面太冷。”老太太道。
　　姬姬和让帮着拿行李，黛拉则扶母亲上楼。
　　卧室还是波利娜从前的卧室。再次走入，她感到新奇而感慨。在床上半躺好，盖上一层被，她仍然在抖。嘉兰老太太见状，开箱子又取出一床鸭绒被。波利娜抱歉地笑道：“我非常怕冷。我是说，生病之后。”
　　老太太道：“肺病就是这样。”
　　“姬姬呢？”两个女儿中，波利娜明显更关注姬姬。
　　黛拉道：“我去喊她。”
　　姬姬在洗手。
　　“妈妈想见你。”黛拉对她道。
　　姬姬走进波利娜的卧室，因为生疏，她站得远远的。波利娜微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姬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姬姬依言走近，在床边坐下。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波利娜道。她的双颊红润，眸子亮晶晶的，有种异样神采，几乎看不出是个垂危的病人。
　　姬姬一怔。她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提及爸爸。原以为这是个禁忌。的确，她的长相在嘉兰家是个例外。从让，波利娜，黛拉上至老太太都是棕发碧眼，只有她承袭了生父皮埃尔的乌发黑瞳。妈妈偏爱她，大概是因为这一点相似之处。
　　“我很欣慰，你像他。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样。”波利娜继续道。
　　“你不恨他么？”姬姬突兀地问。
　　波利娜讶异：“为什么？”
　　“他害你这么苦。”
　　“不，他也给了我欢乐。”
　　“两个星期的欢乐，一辈子的痛苦。”
　　波利娜笑道：“那也是值得的。你不知道他是多可爱的男子。”
　　她把手伸进贴胸的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照给女儿看。
　　照片上的男子瘦瘦高高，眉目精致，衣冠楚楚，非常英俊。
　　这是姬姬第一次看到生父的模样。姬姬对妈妈无感情，对皮埃尔甚至有种鄙薄恨意。
　　“他后来去了哪里？”
　　波利娜摇摇头：“不知道。我想，他不愿意我看到他落魄的样子。”
　　姬姬冷笑：“也许他在外省过得很逍遥呢。”
　　“他不会骗我。”
　　“妈妈，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我也许不了解男人，但我了解他。”
　　“一个无情无义的男子罢了。”
　　“他是你的爸爸，你不能这样说他。”
　　“我对着一张照片可培养不出父女深情来。我也很奇怪，妈妈，你是如果对着这张照片保持你的爱情的？”
　　“因为我确信他爱我。姬姬，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一厢情愿。”
　　“证据。”姬姬调皮地伸出手。
　　波利娜接受了女儿的幽默：“当然有。你去把妆台上第二个小抽屉里的匣子拿来。”
　　桃木匣子雕镂精细，一看就是世家旧物。打开盖子，璀璨精光霎时射出，几乎恍人双目。姬姬发出惊叹，小心翼翼拈起钻石项链。上缀着一张肖像：乌发黑瞳的美女，一袭蓝袍，耳后簪着粉色茶花。
　　“这是你祖母留给你爸爸的。他保爱异常，一直戴在身上。”
　　“这女子是祖母喽。”
　　“是啊，你不觉得你很像她么？”
　　姬姬撇嘴笑笑：“人家是贵妇，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随后又道：“他把这个赠你，表示自己的忠贞？”
　　波利娜点点头：“皮埃尔很爱他的母亲，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女子，而不是因为她的贵族身份。同样，他也不嫌弃我的贫贱身份。他这个人没有尊卑贵贱的门第思想，这一点让我最倾心。姬姬，也许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但我不会为了虚荣向自己不爱，或者不值得自己爱的男子托付终身。”她说得急切，几乎有些气喘。
　　姬姬道：“妈妈，我相信你。”心里却在想，如果她这样想，我为什么要打破她蔷薇色的梦幻呢。就让她这样死去吧。
　　“之所以对你讲这些，我是希望你明白，你爸爸不是别人形容的那种浪荡子。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追逐名利地位，而是真心相爱。”
　　波利娜咳嗽起来，乖巧的黛拉闻声，马上给她端过痰盂来。
　　“妈妈，你歇着吧。”姬姬起身道。
　　波利娜问：“姬姬，你很忙么？”
　　“是的，我在上学。”
　　黛拉接口道：“寒假马上就到了，我们会有大把的时间陪你，妈妈。”
　　“那太好了。”
　　家里多了个重病人，摆出了一道难题。让仍然要去鹦鹉园上班，嘉兰老太太要负担所有家务已是不易，根本无力再去照顾波利娜。唯一的办法是女孩子中的一个休学照顾妈妈。姬姬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而她对上学始终提不起兴趣，按说她给波利娜做护士最合适，但黛拉却自告奋勇。嘉兰老太太也觉得黛拉更沉稳细心，便答应了。姬姬长舒了口气。照顾病人是艰苦的活儿，尤其还是传染病人。那一点点淡薄的母女之情还不足以驱除她对肺病的恐惧。
　　然而，黛拉却不认为这是个苦差事，她甚至很享受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是的，留给她们的时光不多了。她为波利娜擦洗，喂药，炖补品，陪她说话，给她读书。波利娜喜欢狄更斯的小说。黛拉一本本读给她听。
　　“狄更斯是皮埃尔最喜欢的作家。”
　　有次姬姬听波利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