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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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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了。黎华。
尽管,十年又一个十年的神话;尽管,天王又一个天王的奖杯。尽管媒体热捧、粉丝狂追,尽管片酬节节高、绯闻满天飞。
可是。你真的老了。
我是在你早上刷牙的时候察觉到的。
你咳嗽了。
「为了您和家人的健康,请远离这支烟。」
你拍摄了禁烟宣传广告。你也确实很少吸:那玩意儿的气味太大,容易被敏锐的敌人发现。你也不会买醉。厂商看中的是你浅尝、轻啜。是你执起高脚杯观其色、嗅其味。而不是酩酊,俗称失态。
你还是咳嗽了。
我听得出咽喉里堵着东西,叫衰老。
你微微发楞。高明的演技让你的发愣也可以被解读为「高深莫测」,连面对镜子,都好像面对成百上千的观众。这种习惯,只让我觉得心疼。
你微微皱眉。诗文中说,西子捧心、美人蹙眉,那种淡淡的哀愁才具有东方的美感。你也是。每当你轻皱眉头,我见旁人是万万不再忍心拒绝的了。
这些年你已开始有意识的减少皱眉。
皱眉,皱纹。又是一道衰老。你上前几步,额头几乎要抵住镜子。你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儿像要迸出来,像要夺过一个熨斗把那些皱纹磨平!你也打过好几针美容针,细长的针头刺入沟壑的底部。各种繁复的药水汇成地下流,在皮肤里暗涌。
我总担心,某一天,它像汶川,给你我一个措手不及。
助理的电话总是毕恭毕敬。你依旧和颜悦色。
无论是饭菜尚未入口、浅眠被匆匆打断,还是约会。没有几个豁达的女子能容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约、扫兴,匆匆而别。即使有,你也不舍得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极限。于是你提出分手。换一个寡情的名号。
与其说你贪恋奖杯,毋宁说,你了解自己。工作,工作带来的荣耀,已经是信仰。填补其他的空白,才撑起饱满的生命。
也许,不尽然。
你不了解你有多爱她。
「若绮姐今天又来探班啊。」「阿威那小子好幸福啊,有这么好的女朋友~」
片场从来都是聒噪无比的。你扭转了头。但她走过来了。
「嗨,方若绮。」
你怎么能不先开口?
她比最初那段时间要镇定多了。也老练多了。媒体会上,再有人提及往事,她已经熟练地避重就轻。甚至嬉皮笑脸。
她微微点了个头,投向另一个人的温柔。你曾推波助澜一把。
「黎师哥~」
阿威走了过来。他比以前沉稳多了。他经历了和你类似的事,比如历练;他达不到你开创的高度,因为牵绊。你看见方若绮自然而然地勾住关古威的胳膊,
一对壁人。毫无疑问。
你往后退了几步,退在浓密的树荫下。退在厚重的剧本里。那是你的洞穴。
但今天似乎哪里不同。
是的。你觉得心底的「嫉恨」土崩瓦解,真正的「祝福」应运而生。面对外界、面对媒体,面对当事者和旁观者,以及面对镜子时的完美的「微笑」,真正有了「释然」的重量。
所以我说,你老了。黎华。
高明权拍了拍你的肩:「好久不见。」
「剧团的事情怎么样?」
与莫小姐结婚后,高明权转身戏剧事业。外人常道,性格小生是为爱妻爱儿引退。
这真是全民打造的美好幻想。你在心底冷嘲。
明权只是提前臣服于时间。
对这位挚友。你和他曾同处一个时代的巅峰,彼时言谈间热络、实则排斥。如今,言谈间不怎么避忌,单刀直入。少了花里胡哨的粉饰。
没人再孜孜不倦地比较你俩的不同。两条路,走得越来越彻底。
「老样子,」
明权不是敷衍。他熟练地翻出一条口香糖,递给你,「来一根?」
你想笑。也不想笑。只接了过来,薄荷醒脑。
「周末有空么。」
周末不是晴天,阴有小雨。高太的动物园计划泡了汤。于是和高明权得以成行。凉风嗖嗖地从风衣领子里灌入。我打了个哆嗦。入了秋,一层秋雨一层寒。
所幸郊区人也少了很多。乌泱乌泱的城市人涌到郊区避暑的光景,唉。
虽然老爷子喜欢热闹。
「明年给老爷子翻修一下吧。」
「他又得在下面念叨,说年轻一辈太挥霍!」
「呵~」
俩人有一搭无一搭的。
远远的,那边有一群素服的人在祭奠亡灵。你想起当年。老爷子的人缘很好,那天,来了不少人,很多不相干的也来了。
其实,全都是不相干的。
因为王瑞恩没来。
「黎华,有一次老头儿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小子,你们将来别走上我的路。」
「是么。」
「临终前他又说了一遍。」明权转过头,「他又加了一句。」
黎华抿紧唇线,我秉住呼吸,明权看着远方:
「可惜阿华来不及了。」
高明权的声音很轻。轻得让我以为,瘦削矍铄的黎湘离站在我们面前,用他一贯的睿智,一贯沙哑的声音。像他拼命提携两个年轻的后辈,像他倾尽所能地弥补当年的过错。
我哆嗦起来。风很凉,心亦凉。
黎华温和地:「是么。」
并不否认,也没认同。只是脑海中浮现出黎导的样子。健康的、病危的、年轻的、苍老的,披上荣耀的,卸下光芒的,林林总总。脸部是模糊的,澄一澄,便是自己的样子。十年前的、现在的,报纸上的,公众面前的,也有很多。
有一些,连我都不记得了。也是你平时忽略的。今日记起。记起了那些思念。
不错,常言,老来多健忘。
其实,唯不忘相思。
你送走明权后,一个人悄悄驱车到了一处灯红酒绿。这个bar,叫19号。
好事的人曾千方百计地追寻蛛丝马迹。还好,你的经济公司一贯对外宣称,你生于六月十八日。他们未免多虑。即使查到你和bar老板席若芸的关系,也不过是陈年旧事,是连攻击你的对手都不爱嚼的渣子。
你爱过她。
可你还来不及爱她。
浪漫的人们,扯出一堆「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对的人」,然后大家一起唏嘘。这也都是借口。你的「来不及」是为你的「自私」做了一把保护伞。
因为那时你还没有拥有今时今日。
今时今日又如何?
你苦心营造的这把保护伞,还在于你的愧疚。
其实不用。
「若芸?」
「这么冷。进来喝一杯吧。」
说真的,黎华。连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欣赏这个女子。我曾以为,如果一定要扯那些浪漫的Angle,她才是你的。
「没放太多酒精,放心。」
她亲手调了一杯。
如同当年的亲手调羹汤。
时间。有趣。你感慨。时间让高明权把「烟」换成「口香糖」,时间也让席若芸把「羹汤」换成「酒」。
那么时间换了你什么。
「对不起。」
你故意没有拿稳,故意洒出一些酒。
若芸先是条件反射地去擦拭桌面。然后。她停住了手,任由液体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
她闭了闭眼:
「没关系。」
没关系。
从此,也可没关系。
又是一个早晨。我看着你刷牙、洗脸。看着你瞪着那些细纹。你不再把镜子当成观众,你看的是你自己。我确信。
助理的夺命Call又来了。你还是优雅无比地接听。
哎呀。我都被你低醇的嗓音弄得热度上升。
我和你一起环顾四周。很多地方已经铺上布,以免积灰。抽屉被锁好,CD架上少了几盘你最爱的。我最喜欢的浴缸(总能保持热气腾腾),昨夜的水迹也被蒸发掉了。
「黎先生。您早。」
司机接过几件什物,「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搬运的么?」
「就是这些。」你笑了笑。
舒适的后座上早已摆好当日的报纸。头条赫然是你的消息。你的照片被不断放大,连我都与有荣焉。
我看着你笑着翻了页。
纪翔、丹尼斯、沈惟真…有很多似曾相识的名字。也有很多青春飞扬的面庞。排行榜上是日趋激烈的角逐。
我看着你依旧是微笑着的。
机场。
我总跟着你来这里。每次都会被团团包围,都会听见咔嚓咔嚓的闪光灯,都会看见热情的粉丝。今天当然也会。而且更多!
「黎天王,请问您这次是去商谈筹拍下一部电影吗?」
「请问您是打算去美国发展吗?」
「请问您打算去多久?」
「是为情远走吗?」
「是为了方天后吗?」
不得不说,现在的部分媒体真是黔驴技穷!
一声高过一声的「请问」,一声高过一声的「不要走!」。我都恨不得抢来几团棉花。正当烦躁时,事态有了变故。
「那、那不是王瑞恩嘛!?」
「啊啊啊——」
「他从欧洲回来了!?」
这真是一出绝妙的戏,精巧的让我都以为是事先排练好的。王瑞恩回来了。他很平静,很沉稳(一贯地),很低调,很有气势。很王瑞恩。
你也很平静,很沉稳,很有气势,很优雅。很黎华。
两人相互走过去。
「欢迎回来。」
「祝你好运。」
机场陷入镁光灯的浪潮。两人都见多阵仗,有条不紊,看左、看右、看中间。另外,他们练就了一番嘴巴可以不动的功夫。所以,
「王瑞恩,去看看他。」
「…」
「然后和我再比一个十年。」
我听见了。
王瑞恩,黎华。在你们老去的时候,再好好比一场。
我知道,读者们!你或者会关心(不关心的也无妨)这些人的近况。或者会关心(请一定要关心)「我」。或者会迫不及待看到最后的「end」以确保有始有终。
黎华。你老了。
我也老了。
我再也没有那梦幻般的光泽,有的地方开始脱皮。露出混沌和破败。
我再也无法抓住你。松弛了,松懈了,不得不松手了。突然拥挤上来的人群使我掉落。尽管我不甘心,但我还是舍不得弄疼你。所以我掉得很低调。
我是你耳上的金属耳钉。
历经「生产—输送—废弃」的必然过程。浪漫的人也冠之以名:耳钉的命运。
我也老了。
我就不啰啰嗦嗦地叙述往事(因为连我自己都想赶紧End)。不过,还是要说,我没忘。一点都没忘。唯不忘相思,唯不忘君。
黎华,尽管,我想再和你说一句话。但现在,也可不说。
因为放心了。
保重。
End
「你似乎还有什么废话?」
「这个,呵呵。」
「快说。」
「浪漫剧里不是都有什么许愿之类的嘛?」
「你要许什么愿?你可别说什么下辈子成人之类的。」
「!?你怎么看出来了。唉,我就知道。所以我想了一个别的。」
「什么?」
「我希望,黎华永远都在明二里面。即使三年一个轮回,我也希望他可以这样下去。一直走下去。」
因为,即使你可以坦然面对。
我也不舍得。
再End